壹、荀子的《勸學》
原文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鞣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幹、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
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裏;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發,系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幹,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壹,火就燥也,平地若壹,水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樹成蔭,而眾鳥息焉。酰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壹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壹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鱔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誌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鼫鼠五技而窮。《詩》曰:“屍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壹兮。其儀壹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壹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 。玉在山而草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 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 之,禽獸也。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 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 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壹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壹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於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誌,順詩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
問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後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後可與言道之方;辭順,而後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後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瞽。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此之謂也。
百發失壹,不足謂善射;千裏蹞步不至,不足謂善禦;倫類不通,仁義不壹,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壹之也。壹出焉,壹入焉,塗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跖也;全之盡之,然後學者也。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欲見也,使口非是無欲言也,使心非是無欲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譯文
戰國.荀子
君子說:學習是不可以停止的。 靛青是從藍草裏提取的,可是比藍草的顏色更深;冰是水凝結而成的,卻比水還要寒冷。木材直得符合拉直的墨繩,用煣的工藝把它制成車輪,(那麽)木材的彎度(就)合乎圓的標準了,即使又被風吹日曬而幹枯了,(木材)也不會再挺直,是因為經過加工,使它成為這樣的。所以木材用墨線量過,再經輔具加工就能取直,刀劍等金屬制品在磨刀石上磨過就能變得鋒利,君子廣泛地學習,而且每天檢查反省自己,那麽他就會聰明機智,而行為就不會有過錯了。
所以,不登上高山,就不知天多麽高;不面臨深澗,就不知道地多麽厚;不懂得先代帝王的遺教,就不知道學問的博大。幹越夷貉之人,剛生下來啼哭的聲音是壹樣的,而長大後風俗習性卻不相同,這是教育使之如此。《詩經》上說:“妳這個君子啊,不要總是貪圖安逸。恭謹對待妳的本職,愛好正直的德行。神明聽到這壹切,就會賜給妳洪福 祥瑞。”精神修養沒有比受道德薰陶感染更大了,福分沒有比無災無禍更長遠了。
我曾經整天思索,(卻)不如片刻學到的知識(多);我曾經踮起腳遠望,(卻)不如登到高處看得廣闊。登到高處招手,胳膊沒有比原來加長,可是別人在遠處也看見;順著風呼叫,聲音沒有比原來加大,可是聽的人聽得很清楚。借助車馬的人,並不是腳走得快,卻可以行千裏,借助舟船的人,並不是能遊水,卻可以橫渡江河。君子的本性跟壹般人沒什麽不同,(只是君子)善於借助外物罷了。
南方有壹種叫“蒙鳩”的鳥,用羽毛作窩,還用毛發把窩編結起來,把窩系在嫩蘆葦的花穗上,風壹吹葦穗折斷,鳥窩就墜落了,鳥蛋全部摔爛。不是窩沒編好,而是不該系在蘆葦上面。西方有種叫“射幹”的草,只有四寸高,卻能俯瞰百裏之遙,不是草能長高,而是因為它長在了高山之巔。蓬草長在麻地裏,不用扶持也能挺立住,白沙混進了黑土裏,就再不能變白了,蘭槐的根叫香艾,壹但浸入臭水裏,君子下人都會避之不及,不是艾本身不香,而是被浸泡臭了。所以君子居住要選擇好的環境,交友要選擇有道德的人,才能夠防微杜漸保其中庸正直。
事情的發生都是有起因的,榮辱的降臨也與德行相應。肉腐了生蛆,魚枯死了生蟲,懈怠疏忽忘記了做人準則就會招禍。太堅硬物體易斷裂,太柔弱了又易被束縛,與人不善會惹來怨恨,幹柴易燃,低窪易濕,草木叢生,野獸成群,萬物皆以類聚。所以靶子設置好了就會射來弓箭,樹長成了森林就會引來斧頭砍伐,樹林繁茂蔭涼眾鳥就會來投宿,醋變酸了就會惹來蚊蟲,所以言語可能招禍,行為可能受辱,君子為人處世不能不保持謹慎。
堆積土石成了高山,風雨就從這裏興起了;匯積水流成為深淵,蛟龍就從這兒產生了;積累善行養成高尚的品德,自然會心智澄明,也就具有了聖人的精神境界。所以不積累壹步半步的行程,就沒有辦法達到千裏之遠;不積累細小的流水,就沒有辦法匯成江河大海。駿馬壹跨躍,也不足十步遠;劣馬拉車走十天,(也能走得很遠,)它的成功就在於不停地走。(如果)刻幾下就停下來了,(那麽)腐爛的木頭也刻不斷。(如果)不停地刻下去,(那麽)金石也能雕刻成功。蚯蚓沒有銳利的爪子和牙齒,強健的筋骨,卻能向上吃到泥土,向下可以喝到泉水,這是由於它用心專壹啊。螃蟹有六條腿,兩個蟹鉗,(但是)如果沒有蛇、鱔的洞穴它就無處存身,這是因為它用心浮躁啊。
因此沒有刻苦鉆研的心誌,學習上就不會有顯著成績;沒有埋頭苦幹的實踐,事業上就不會有巨大成就。在歧路上行走達不到目的地,同時事奉兩個君主的人,兩方都 不會容忍他。眼睛不能同時看兩樣東西而看明白,耳朵不能同時聽兩種聲音而聽清楚。螣蛇沒有腳但能飛,鼫鼠有五種本領卻還是沒有辦法。《詩》上說:“布谷鳥築巢在桑樹上,它的幼鳥兒有七只。善良的君子們,行為要專壹不偏邪。行為專壹不偏邪,意誌才會如磐石堅。”所以君子的意誌堅定專壹。
古有瓠巴彈瑟,水中魚兒也浮出水面傾聽,伯牙彈琴,拉車的馬會停食仰頭而聽。所以聲音不會因為微弱而不被聽見,行為不會因為隱秘而不被發現。寶玉埋在深山,草木就會很潤澤,珍珠掉進深淵,崖岸就不會幹枯。行善可以積累,哪有積善成德而不被廣為傳誦的呢?
學習究竟應從何入手又從何結束呢?答:按其途徑而言,應該從誦讀《詩》、《書》等經典入手到《禮經》結束;就其意義而言,則從做書生入手到成為聖人結束。真誠力行,這樣長期積累,必能深入體會到其中的樂趣,學到死方能後已。所以學習的教程雖有盡頭,但進取之願望卻不可以有片刻的懈怠。畢生好學才成其為人,反之又與禽獸何異?《尚書》是政事的記錄;《詩經》是心聲之歸結;《禮經》是法制的前提、各種條例的總綱,所以要學到《禮經》才算結束,才算達到了道德之頂峰。《禮經》敬重禮儀,《樂經》講述中和之聲,《詩經》《尚書》博大廣闊,《春秋》微言大義,它們已經將天地間的大學問都囊括其中了。
君子學習,是聽在耳裏,記在心裏,表現在威儀的舉止和符合禮儀的行動上。壹舉壹動,哪怕是極細微的言行,都可以垂範於人。小人學習是從耳聽從嘴出,相距不過四寸而已,怎麽能夠完美他的七尺之軀呢?古人學習是自身道德修養的需求,現在的人學習則只是為了炫耀於人。君子學習是為了完善自我,小人學習是為了賣弄和嘩眾取寵,將學問當作家禽、小牛之類的禮物去討人好評。所以,沒人求教妳而去教導別人叫做浮躁;問壹答二的叫羅嗦;浮躁羅嗦都是不對的,君子答問應象空谷回音壹般,不多不少、恰到好處。
學習沒有比親近良師更便捷的了。《禮經》、《樂經》有法度但嫌疏略;《詩經》、《尚書》古樸但不切近現實;《春秋》隱微但不夠周詳;仿效良師學習君子的學問,既崇高又全面,還可以通達世理。所以說學習沒有比親近良師更便捷的了。
崇敬良師是最便捷的學習途徑,其次就是崇尚禮儀了。若上不崇師,下不尚禮,僅讀些雜書,解釋壹下《詩經》《尚書》之類,那麽盡其壹生也不過是壹介淺陋的書生而已。要窮究聖人的智慧,尋求仁義的根本,從禮法入手才是能夠融會貫通的捷徑。就像彎曲五指提起皮袍的領子,向下壹頓,毛就完全順了。如果不究禮法,僅憑《詩經》《尚書》去立身行事,就如同用手指測量河水,用戈舂黍米,用錐子到飯壺裏取東西吃壹樣,是辦不到的。所以,尊崇禮儀,即使對學問不能透徹明了,不失為有道德有修養之士;不尚禮儀,即使明察善辯,也不過是身心散漫無真實修養的淺陋儒生而已。
如果有人前來向妳請教不合禮法之事,不要回答;前來訴說不合禮法之事,不要去追問;在妳面前談論不合禮法之事,不要去參與;態度野蠻好爭意氣的,別與他爭辯。所以,壹定要是合乎禮義之道的,才給予接待;不合乎禮義之道的,就回避他;因此,對於恭敬有禮的人,才可與之談道的宗旨;對於言辭和順的人,才可與之談道的內容;態度誠懇的,才可與之論及道的精深義蘊。所以,跟不可與之交談的交談,那叫做浮躁;跟可與交談的不談那叫怠慢;不看對方回應而隨便談話的叫盲目。因此,君子不可浮躁,也不可怠慢,更不可盲目,要謹慎地對待每位前來求教的人。《詩經》說:“不浮躁不怠慢才是天子所贊許的。”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射出的百支箭中有壹支不中靶,就不能算是善射;駕馭車馬行千裏的路程,只差半步而沒能走完,這也不能算是善駕;對倫理規範不能融會貫通、對仁義之道不能堅守如壹,當然也不能算是善學。學習本是件很需要專心至致的事情,學壹陣又停壹陣那是市井中的普通人。好的行為少而壞的行為多,桀、紂、拓就是那樣的人。能夠全面徹底地把握所學的知識,才算得上是個學者。
君子知道學得不全不精就不算是完美,所以誦讀群書以求融會貫通,用思考和探索去理解,效仿良師益友來實踐,去掉自己錯誤的習慣性情來保持養護。使眼不是正確的就不想看、耳不是正確的就不想聽,嘴不是正確的就不想說,心不是正確的就不願去思慮。等達到完全醉心於學習的理想境地,就如同眼好五色,耳好五聲,嘴好五味那樣,心裏貪圖擁有天下壹樣。如果做到了這般地步,那麽,在權利私欲面前就不會有邪念,人多勢眾也不會屈服的,天下萬物都不能動搖信念。活著是如此,到死也不變。這就叫做有德行、有操守。有德行和操守,才能做到堅定不移,有堅定不移然後才有隨機應對。能做到堅定不移和隨機應對,那就是成熟完美的人了。到那時天顯現出它的光明,大地顯現出它的廣闊,君子的可貴則在於他德行的完美無缺。
二、宋濂的《送東陽馬生序》
原文
余幼時即嗜[1]學。家貧,無從[2]致書[3]以觀,每假借[4]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5]。錄畢,走[6]送之,不敢稍逾約[7]。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
既加冠[8],益慕聖賢之道。又患[9]無碩師[10]名人與遊,嘗[11]趨[12]百裏外,從鄉之先達[13]執經叩問[14]。先達德隆望尊[15],門人弟子填其室[16],未嘗稍降辭色[17]。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18],俯身傾耳以請[19];或遇其叱咄[20],色愈恭,禮愈至[21],不敢出壹言以復[22];俟[23]其欣悅,則又請焉。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yè)屣(xǐ)[24]行深山巨谷中,窮冬[25]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26]而不知。至舍[27],四支[28]僵勁不能動,媵(yìng)人[29]持湯[30]沃灌[31],以衾(qīn)[32]擁覆,久而乃和。寓逆旅[33],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綺(qǐ)繡,戴朱纓(yīng)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34],燁然[35]若神人;余則缊袍敝衣[36]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37]不若人也。蓋余之勤且艱若此。(自此往後,人教版中全沒有了。)
今雖耄耋(mào dié),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zhuì)公卿之後,日待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於余者乎? (此段在蘇教版八下 《送東陽馬生序》 中沒有。)
今諸生學於太學[38],縣官[39]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40]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余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已二年,流輩[41]甚稱其賢。余朝京師[42],生以鄉人子謁余。撰[43]長書以為贄,辭甚暢達。與之論辨,言和而色?[44]。自謂少時用心於學甚勞。是可謂善學者矣!其將歸見其親也,余故道為學之難以告之。謂余勉鄉人以學者,余之誌也;詆我誇際遇之盛[45]而驕鄉人者,豈知余者哉!
註釋
[1]嗜:特別愛好
[2]無從:沒有辦法。
[3]致書:得到書,這裏是買書的意思。致:得到。
[4]假借:同意復詞。借。“假”也是借的意思。
[5]弗之怠:即“弗怠之”,不懈怠,不放松抄書.“之”是“怠”的賓語,指“筆錄”這件事。代詞作賓語,賓語前置。
[6]走:跑。
[7]逾約:超過約定的期限。
[7]以是:因此
[8]加冠:加冠之後,指已成年。古時男子二十歲舉行加冠(束發戴帽)儀式,表示已經成人。後人常用“冠”或“加冠”表示年以二十。這裏即指二十歲。
[9]患:擔心,憂慮。
[10]碩師:學問淵博的老師。碩,大。
[11]嘗:曾經。
[12]趨:奔向。
[13]先達:有道德,有學問的前輩。
[14]叩問:求教。叩,請教。
[15]德隆望尊:道德聲望高。又作德高望重。
[16]門人弟子填其室:學生擠滿了他的屋子。門人、弟子,學生。填,塞。這裏是擁擠的意思。
[17]辭色:言語和臉色。
[18]援疑質理:提出疑難,詢問道理。援,引,提出。質,詢問。
[19]俯身傾耳以請:彎下身子,側著耳朵(表現尊敬而專心)請教。
[20] 叱咄:訓斥,呵責。
[21]至:周到。
[22]復:這裏指辯解。
[23]俟:等待。
[24]負篋(qiè)曳屣(xǐ):背著書箱,拖著鞋子(表示鞋破)。
[25]窮冬:隆冬。
[26]皸(jūn)裂:皮膚因寒冷幹燥而開裂。
[27]舍:這裏指學舍,書館。
[28]支:通“肢”四肢的意思
[29]媵(yìng)人:服伺的人
[30]湯:熱水。
[31]沃灌:澆灌。
[32]衾:(qīn)被子。
[33]寓逆旅:住在旅店裏。逆旅,旅店。
[34]容臭:(xiù)香袋。臭:氣味,這裏指香氣
[35]燁(yè)然:光彩照人的樣子。
[36]缊(yùn)袍敝衣:破舊的衣服.缊,舊絮.敝,破.
[37]口體之奉:指衣食的享 用.
[38]太學:即國子監,設於京城,是全國最高學府。
[39]縣官:這裏指朝廷。廩稍:廩食,即夥食費用。
[40]司業、博士:指國子監司業、國子監博士,都是教官。
[41]流輩:同輩的人。
[42]朝京師:這裏指去官後進京朝見皇帝。
[43]長書:長信。贄:初見面時表敬意送的禮物。
[44]夷:平和。
[45]際遇之盛:謂好的遭遇。這裏指官位之盛
[46]與遊:相互交往。
[47]趨:快走。
[48]慕:仰慕。
[49]擁覆:圍蓋起來。
[50]色愈恭:態度更加恭恭敬。
[51]乃和:才得暖和。乃,才。
52略無慕艷意:毫無羨慕的意思。慕艷,羨慕。
[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因為內心有足以快樂的事,就不覺得吃的穿的不如人。
譯文
我小時就特別愛好讀書。家裏貧窮,沒辦法買到書,每次向藏書的人家借,親手動手(用筆)抄寫,計算著約定的日期來還書。在非常寒冷的冬天裏,硯臺裏的墨汁結成了堅硬的冰,手指凍得沒法彎曲伸直,也不放松抄寫.抄錄完畢,跑去還書,不敢稍微超過約定的期限。因此人們大多(願意)把書借給我,我也因此能夠遍讀各種書籍。成年後,(我)更加地仰慕聖賢的學說,又擔心(憂慮)自己無法和才學淵博的老師、有名望的人交流。我曾經奔向到百裏之外,向當地有道德有學問的前輩拿著經書請教。前輩德高望重,學生們擠滿了整個屋子,(對待學生)不曾略微把話說的柔和壹些,把臉色放溫和壹些.我站在他身旁,提出疑難,詢問道理,俯下身子,側著耳朵請教。有時候遇前輩訓斥、呵責,我的態度更加恭敬了,禮節也更加周到,不敢說壹句話來辯解。等到他高興後,才再度向他請教.所以我即使愚笨,最後也有所收獲。
當我外出求師的時候,背書箱,拖著鞋子,走在深山,大的峽谷中。隆冬時節,刮著猛烈的寒風,雪有好幾尺深,腳上的皮膚都凍裂卻不知道。回到旅舍,四肢僵硬動彈不得。女仆拿著熱水(為我)澆洗,用被子裹著我,很久才暖和起來。我寄住在旅舍,旅店老板每天提供兩頓夥食,沒有新鮮肥美的東西來享用。別的同學都穿著華麗的衣服,戴著用紅色帽帶和珠寶裝飾的帽子,腰間系著白玉制成的環,左邊佩戴寶刀,右邊掛著香囊,光鮮亮麗好像神仙壹樣;我卻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和他們生活在壹起,毫無羨慕的心。因為心中有足以快樂的事情,所以不覺得吃的、穿的享受不如別人。我求學的辛勤和艱苦就是像這個樣子啊!
現在我雖然年老昏亂,沒有什麼成就,仍然幸運地當官任職,承蒙天子的恩寵,追隨在三公九卿的後面,天天陪侍聖駕,作為皇帝備詢的顧問,天下人也都稱揚著我的姓名,何況才幹在我之上的人呢!
現在各個學生在太學裏讀書,每天有朝廷供給的公糧,每年有父母寄來冬夏的衣服,沒有受凍挨餓的憂慮;坐在大房子裏面讀詩書,沒有奔波的辛勞;有司業,博士做(他們的)老師,沒有問題得不到解答,要求得不到滿足了;凡是該有的書,都搜集在這裏,不必像我那樣親手抄錄,向別人借書然後才讀得到。他們有學業不精通的地方,品德有的不成器的地方,不是天資低下,就是心不如我專壹罷了,哪裏是他人的過失呢!
東陽的學生馬君則,在太學讀書已經兩年了,同輩的人很稱贊他的才能。我到京師時,他以同鄉晚輩人的身份來拜見我。寫了壹篇長信來當做初次見面時的禮物,文辭很通暢明白。我和他辯論,他的談吐溫和態度平和;他自己說少年時讀書很用心,十分勞苦。這可以說是善於學習的人了!他現在要回家去省親,因此我把求學的困難告訴他,如果有人說我這是勉勵同鄉讀書,這正是我的用意;如果有人說我這是向同鄉誇耀自己際遇暢順,榮升大官的話,那怎能算是了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