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壹句為什麽說是儒家的呢？相濡以沫就是兩個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白頭到老，百年好合，這是我們儒家主張的夫妻之間的相濡以沫、不離不棄。後邊這句為什麽說是道家式的呢？因為道家講的是自由，相忘於江湖的意思是各自得自由，我們各自都有壹個江湖，各自都遊得很充分，都有足夠的水遊。
這句話它產生的背景是什麽，原本並不是指愛情，原本它的背景，莊子談的是生死。他說“死生命也，夜旦之常”，人的生死，就是壹種命，就像是夜旦，夜就是夜晚，旦就是白天。人的生死就像有白天有黑夜壹樣，它是永遠存在的，只要有人就有生死。所以莊子想說，在生死必經的人生道路上，“生”的這些事情，包括情感在內就可以看得淡壹些。莊子說“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也”，重要的是每壹天都過好。
所以相濡以沫是壹個很不愉快的過法，兩只魚互相吐著濕氣來活著，我吐妳壹口，妳吐我壹口，吐點唾沫讓對方活著，莊子說太慘了，何必呢？不如相忘於江湖，還不如各自自由都有江湖，大口地呼吸，大口地喝水。莊子講這句話，還不是指愛情。他的下壹句說，我們為什麽非要認為堯好，就是譽堯而非桀。我們為什麽覺得堯就好，夏桀或者是商紂不好，這個是非的觀念是從哪來的呢？我們為什麽壹定要對立地看問題？所以莊子給大家說我們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是指我們忘掉在這壹生中的所有對立，我們忘掉道德上的美醜善惡的對立，我們忘掉生活中矛盾的對立。當我們把對立的東西看通的時候，我們的心境就比較逍遙了，就比較自由了。
這個是莊子講的表面含義。或者這句話字面的原本含義，是講相忘於道，在道的視野下忘掉壹切是非對立，之後才會引申到情感上面來講。
莊子在另壹個地方曾經這樣說“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相忘於道術的含義就是站在更高的道的角度看問題，我們不會做是非的對立，因為壹對立就不舒服，總是覺得有矛盾。這是這句話的含義，後來被引申到情感上來講也是完全符合莊子的。因為我們講的莊子的無情論，莊子對待情感確實是這樣，與其這麽辛苦地兩個魚妳吐我壹口，我吐妳壹口，靠嘴裏那點濕氣相互維持生命，為什麽不各自去尋找江湖。如果各自都有壹片自由的海洋，它們就不用在壹起了，各自去遊就好了。
這確實代表了壹種愛情觀，在情感上莊子就是不為情所累，莊子壹定不會要這種不自由的愛情。所以我們雖然做到現代的引申，很多人都把相濡以沫用在情感上，它也是符合莊子的思想的。
莊子說“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逸我以老，息我以死”。大塊就是造物主，他給了我形體。勞我以生就是讓我的身體很勞累，我們在活著的這個過程中充滿勞累。逸我以老，逸就是安逸的意思，讓我們老了的時候安逸。息我以死，就是讓我們死了就安息了。這不就是壹個生命過程。然後莊子就說“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也”，生命就是壹個從出生到辛苦，到安逸，到最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人世間這樣壹個過程，我們要善待它。
相濡以沫這種不自由，痛苦的愛，在莊子看來當然是不夠養生，當然是不夠有利於身心健康。所以像這種相濡以沫式的愛情，更多的是我們的上壹代，甚至是上上代他們的壹種價值觀。夫妻倆吵壹輩子鬧壹輩子，還是壹起變老，他們講究的是相濡以沫，相互扶持，不離不棄。
我們知道魯迅先生有壹部小說叫做《傷逝》，它是壹部啟蒙性影響非常大的壹部小說。《傷逝》裏面講涓生和子君的故事，子君很愛他，就跟他說“我是現代女性，我是我自己的，所以我愛妳我就選擇妳，任何人都不能幹涉”。《傷逝》為什麽是傷感的？傷感子君壹個美好的生命去世了。這種愛情如果能兼顧到自由，它當然是壹種美好的愛情。但是這種自由它是有基礎的，也就是說那兩條魚，妳得有本事能找到妳的江湖，愛情才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