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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張居正改革的作用及其歷史意義?

在中國封建社會中並不乏有起自平民而榮登寶座的皇帝,劉邦、朱元璋都以開國的壹代君主享名青史,但卻少有出身寒微而力挽狂瀾的宰相,張居正就是罕見的壹位。他從秀才、舉人、進士,官至內閣大學士,從平民中崛起,在明朝萬歷王朝初年當了十年首輔,協助十歲的小皇帝,推行改革,把衰敗、混亂的明王朝,治理得國富民安,人們贊揚他是“起衰振隳”的“救時宰相”(1)。

“救時”,是很高的稱譽,這不僅表明他在王朝頹敗之際是壹位臨危制變的大政治家,更以威振壹世的非常舉措彪炳史冊。他的赫赫功績,堪與商鞅、王安石並立為我國封建社會初期、中期與後期最具盛名的三大改革家。

改革發生在明朝後期萬歷元年至十年(1573--1582),張居正出任首輔的十年期間。這是國家多事之秋,但究其所處的16世紀這壹特定的時代,已不僅是壹姓王朝的衰敗,而是整個封建制度走向沒落。在王朝末年力圖振興頹勢而鞠躬盡瘁的政治家有之,但在封建社會末世,以回天之力使衰老的體制再現活力的唯有張居正得到成功,16世紀末的中國歷史,給了他與歷代改革不同的背景和機緣。

中國的封建專制主義體制從秦漢以來到明末,已經延續了壹千六百多年。它本身不僅有創立和完善的過程,而且在不斷地加強和削弱的反復震蕩中發展。多少次農民起義,打翻了壹個又壹個王朝,壹次又壹次造成封建統治的癱瘓,封建專制主義體制仍然沿襲下來,發育起來,愈到封建社會後期,愈益強化。發展到明朝,政治上的集權達到前所未有的強度,連宰相的權力都收歸皇帝所有,因此後世都把明朝視為封建專制主義極度發展的壹個王朝。然而就在這高度強化的專制主義王朝的末年,衰敗的景象遠遠超過漢末、唐末和宋末,這樣壹種極度強化和極度弱化的勢態,***生在同壹王朝的始末,是歷代王朝從未有的境遇。這壹強弱相間相隨的的現象,反映封建專制主義體制本身蘊有不可克服的矛盾,標誌封建專制制度已經百病叢生,沈屙臨絕,不進則亡。

張居正就在這歷史發展的關鍵時刻走向政治舞臺,留下他傳奇的人生。

這個出身湖北江陵的農家子弟,自幼就以神童蜚聲鄉裏,十歲通讀四書五經,十三歲作了《詠竹》的絕句:

綠遍瀟湘外,疏林玉露寒;

鳳毛叢勁節,直上勁頭竿。

小小年紀就以竹自喻,顯示了他少年時代的遠大抱負。這壹年他本可以考中舉人,主考的湖廣巡撫顧* 慧眼識俊傑,看到這少年的不同凡響,故意使他落選,讓他經受挫折,以激勵他更加奮進。果然,三年後張居正再度赴試,壹舉成名,時年16歲,成為最年輕的舉人。顧* 知道後非常高興,立即解下隨身佩帶的玉墜贈給他,鼓勵他成為輔國的英才。

張居正少年得誌,壯年入閣,運籌帷幄,才智明決。《明通鑒》說: “是時帑藏充盈,國最完富”,“起衰振隳,綱紀修明,海內殷阜,居正之力也。”這是清代人對他公允的評價。但在當時人的眼中卻毀譽紛紛,人們對他是非功過的評論,眾口交攻,相互抵捂,不勝其多。在《萬歷野獲編》、《湧幢小品》、《五雜俎》、《定陵註略》、《寄園寄所寄》等明清筆記中,為張居正是否陷害朋友,接受賄賂,

勾結內監,兩個兒子蟬聯狀元、榜眼,是否暗通關節等等,有的責難,有的辯解,褒貶不壹,而至“人情洶洶”,這樣多的是非榮辱集於壹身,在歷史上也不多見。

他個人的結局與商鞅、王安石等改革先輩壹樣坎坷,遭遇到不幸。如果說,這壹切在歷代改革家的經歷中並不鮮見的話,耐人思索的是,導致他身後“鞭屍”,全家遭難的,是他壹手提拔、重用的繼任首輔張四維,而為他平反昭雪,奔走呼號的,竟然有當初被他廷杖致殘的反對派,太子太保、吏部尚書鄒元標。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結局,在中國改革史上也屬聞所未聞。

歷史何以給了他這樣的錯位?!

二、臨危受命

明朝是封建專制制度極度發展的壹個王朝。它的統治體制,造成君主絕對權力的濫用和腐敗的官僚政治。從封建社會確立以來,皇帝對處理國家事務有至高無上的獨裁權,明初又收回宰相的權力,設置內閣首輔作為皇帝的事務秘書,壹切章奏皆由皇帝親自過目審批,任何人不得過問。凡是斷大事、決大疑,臣下只能面奏聽旨,事無巨細統統集權於皇帝壹身,君主的權力高度膨脹,超過歷代王朝。

事物發展到極點往往走向它的反面,由權力高度集中給皇親貴戚帶來更為驕奢淫逸的生活方式,銷蝕了他們管理國家事務的起碼能力,滋養出壹代又壹代昏憒的帝王。明中葉後,皇帝不臨朝成為慣例,嘉靖皇帝深居內宮,修仙煉道,三十年不理政;隆慶皇帝在位六年,極少審批公文,遇有國家大事,聽任群臣爭議,壹言不發,有人竟以為他是啞吧。國初上朝有嚴格的朝儀,官員稍有失禮要受到處罰,甚至招致非命,大臣覲見都提心吊膽,絲毫不敢懈怠。時過壹百多年,到隆慶年間,朝儀早已被人忘卻,連怎樣進退應答,都沒人說得清楚。偶有朝參,大臣們在殿上大搖大擺,高聲喧嘩,隨地吐痰,冒瀆君威,不以為意。這種現象,不僅在封建王朝歷史上見所未見,到清末都沒有達到這種程度。

皇帝,是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最高的政治代表,皇帝威權的跌落,意味著中央集權的體制已經駕馭不了它的統治序列,這是統治機器崩潰離析的表現。皇帝長期不理國務,政治重心自然就落到內閣身上,誰成為首輔,誰就能主政,實際上就握有最高的權勢,這就必然招致統治階級內部爭奪內閣首輔的尖銳鬥爭。嘉靖、隆慶年間,短短六年,徐階政倒嚴嵩,高拱又推倒徐階。李春芳被高拱擊敗,高拱又被張居正轟跑,幾乎壹年壹變。壹個首輔倒了,牽連壹批官員被貶謫,今朝得勢的,來年就可能被趕下臺。內閣之中愛惡交攻,吐唾辱罵,甚至大打出手。官衙無視法令,政多紛更,事無統紀,主錢谷的不明出納,司刑名的不悉法律,管監察的不行糾劾。人們憤憤地指出:“嘉隆以來,紀綱頹墜,法度淩夷”(2),“本朝姑息之政甚於宋代”(3)。統治集團的腐敗、混亂和失控遠比王安石變法的北宋還要嚴峻。

財政上的困難比政治危機還要緊迫。社會經濟最棘手的是土地兼並問題,土地集中私人的規模愈來愈大,皇親國戚爭先恐後地吞並土地,壹旦占為已有,就利用特權瞞田逃稅,土地被兼並愈多,國家的稅收愈少。嘉靖皇帝的四子朱載圳在湖廣占有良田數萬頃,隆慶皇帝兒子的王莊、王店遍及各地。有爵位的勛臣、有權勢的太監、有功名的鄉紳,利用他們不納稅、不當差的優免權紛紛搶占土地,各類莊田迅速擴張。“私家日富,公室日貧”(4),稅源逐漸枯竭。隆慶五年,全年財政的總收入只有250 萬兩,而支出達到400 多萬兩,赤字超過三分之壹。政府累年的收

入每況愈下,而皇室的龐大開支卻有增無減。隆慶皇帝的宮廷耗費比國初多至數十倍,官員的貪汙、浪費和浩大的軍費更加重了財政的拮據,國窮財盡已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值得註意的是,這時農民階級與地主階級的矛盾並未達到激化的程度,根據《明實錄》的記載,隆慶年間的農民起義***有三十多次,年平均數還低於明初洪武年,大都是零星、分散的打家劫舍式的小股隊伍,尚未對王朝的統治構成主要威脅。列寧在論述俄國革命規律時,曾經把下層不願照舊生活和上層不能照舊統治,作為起義成功必須同時具備的兩個條件。但是這兩個條件不壹定同時到來,在階級鬥爭還沒有全面激化,統治機構卻已經癱瘓,達到不能按照原樣統治下去時,卻可能先期爆發執政危機。嘉靖、隆慶年間政治、經濟的動蕩主要來自統治階層內部的矛盾和沖突,這是社會危機的主要表現形式。

在統治階級中並非沒有開明人士力圖改弦易轍,但都難以奏效。嘉靖末年首輔徐階下決心改變局面,把激勵自己的口號貼在墻上,吃住不離內閣,通宵達旦地處理公務,裁減冗員,平反冤獄,改善士兵生活,但對時局的敗壞並無大補,他自己不久即在敵手的攻擊中舉籌失措,被迫辭職。繼任首輔高拱,早有雄心大誌,想大幹壹場,他認為前任的措施不得要領,因此壹反徐階的作為,把平反的諸臣壹概報罷,以“識人才”作為“興治道”(5)的根本方針,選用官吏不問出身、資歷,大力提拔年青官員,規定年滿五十的只能授以雜官,不得為州縣之長,獎掖優秀,懲治貪惰,務求克盡職守。這些都有可取之處,他也因此博得“善用人”的佳譽,但是,他無能通觀全局,駕禦左右,不久也被罷職。

他們都是首輔中的幹才,為了興利除弊作了力所能及的努力。問題在於,這種改進既不冒犯現存的社會關系,也不幹預財政體制,只是在維持現狀的基礎上,對衰朽的官僚機器進行點滴修繕。改革沒有擊中要害,更沒有觸動政治、經濟的主要流弊,因而無能支撐破敗的帝國大廈,所以,他們都很快地敗下陣來,狼狽離職。

張居正則是有識之士中的佼佼者,他目睹時局的敗壞,憂心忡忡地寫下這樣的詩句:

風塵暗滄海,浮雲滿中州。

目極心如*,顧望但懷愁。(6)

深切的憂患意識,使他無意留戀悠閑的生活,在同僚沈醉歌臺舞榭的日子裏,他閉門謝客,攻讀歷朝典章,剖析政務,探索救國興邦之道;在告病回鄉休假的三年間,不辭辛勞走訪民間疾苦,立誌要廊清天下之患。隆厭六年(1572),意外的機遇來了,這年皇帝病故,遺詔命高拱、張居正、高儀***同輔佐十歲的小皇帝朱翊鈞( 神宗,即北京定陵的墓主) 。高拱是首輔,為人驕橫,在他心目中張居正是下屬,高儀年邁多病,都不是自己的對手,唯壹能與之爭權的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在高、馮鬥爭中,張居正趁機聯合馮保,擠走高拱,這年高儀病逝,得以循序升為首輔。他本是小皇帝的老師,又是唯壹健在的顧命大臣,得到皇帝的完全信賴。在他主政的十年間,實際上掌握明帝國的大權,這為他實行改革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

三、成功之道

張居正改革,是在統治機構近乎解體,財政瀕於破產的局面下,自上而下發動的壹場挽救王朝統治危機的運動。

他有句名言: “當大過之時,為大過之事,未免有剛過之病,然不如是,不足以定傾而安國! ”這“剛過”,充分表現出他以剛毅明斷的見識和魄力,把新政以迅雷之勢推向全國,因此也留下“時政苛猛”的訶難,是耶? 非耶? 都已成為既往。歷史關註的是,他以什麽樣的決策,使王朝轉危為安,力挽狂瀾於既倒!

十年改革從政治推向經濟,從四個方面強國富民,取得顯著成效。

(壹)、以法治為理政的中心,示大信於天下,使改革得到有力的組織保證`

封建社會的改革,都是從上層發動的改良運動,這首先要求集權上層,做到事權歸壹,如果不加強朝廷對各級機構的控制力,改革就是壹紙空文。萬歷以前法紀廢弛,政多紛更的情況不改變,任何美妙的新政都不可能付諸實施。張居正清醒地看到這點,提出“尊主權”為“方今急務”。這“尊主權”並非是壹般意義上的忠於君主,它強調的是發揮政府的職能,所謂“壹方之本在撫按,天下之本在政府。”(7)“壹切以尊主、庇民,振舉頹廢為務。”(8)以做到“張法紀以肅群工,攬權綱而貞百度。”(9)使尊朝廷和執法聯為壹體。它的要旨是以伸張法紀為重點,整頓政府機構和統治秩序。值得稱道的是,他把不法權貴看成“權蠍”(10),認為他們才是真正禍國殃民的大患,因此以打擊不法權貴作為“勵精之始”(11),提出“鋤強戳兇,剔奸厘弊”(12)的主張。把改革的鋒芒指向統治階級內部的不法現象,以觸動最腐朽、最黑暗的社會勢力,這比壹般把鎮壓百姓視作首務的地主官僚,是明顯的膽略過人,才高壹籌。

不法權貴橫行壹方由來已久,惡勢力盤根錯結,誰也碰不得,有沒有這個膽量對他們繩之以法,是能不能以法理政,取信於天下的嚴峻考驗。張居正還在主政前夕,即面臨他少年時代的恩人,江陵遼王作惡鄉裏,魚肉百姓壹案,地方官畏懼遼王府的勢力,對遼王的罪行,不敢如實上報,張居正斷然處治了失職的官員,甘冒“謀產害友”的罵名,廢去遼王,懲辦了江陵壹霸。改革剛剛啟動,又碰上最有權勢的太監馮保的侄子毆打平民犯了法,這是壹件引人註目的事,因為張居正當上首輔主要得自馮保的支持。然而,這件事並未難倒張居正,他當機立斷,把馮的侄子革職,杖打四十大板,並通告馮保嚴格家教,伸張了法紀。他還依法懲治了孔夫子的後裔衍聖公,法辦黔國公,用強有力的措施限制皇親貴戚擅權,壹再宣告: “所在強宗豪民,敢有撓法者,嚴治不貸。”(13)

將抨擊不法權貴與革除弊政連在壹起,從規章制度上堵塞漏洞,是他最成功的壹舉。在明代,驛遞是官方辦理公務的主要交通工具,從北京到各省的交通要道都設有驛站,負責供應來往官員的吃、住、差役和車馬等交通工具。這些負擔都分攤給就近的民眾。明初使用驛站有嚴格的規定,非有軍國要務,不得發給印信乘驛。這些規章到明後期已經名存實亡,兵部和各省撫按,隨意填發印信送人情,壹張印信使用終身,或是輾轉贈送。官員在驛站百般勒索,捕人掠盜,成為酷虐的暴政。張居正決心從此開刀,痛加裁革,掃除多年積弊,使人民得到實惠,這是改革取信天下,得到百姓信任的重要保證。

(二)、以理財為監察的中心,整頓官府,使新政得到財政收益

張居正認為,外之豪強兼並與內部官府舞弊,這兩股勢力的勾結,是社會不安定的主要弊源。要有效地約束不法權貴,打擊違法活動,必須從吏治著手整頓官府機構。但是官官相互,歷來如此,當事情觸及大大小小官員的既得利益,那就是捅了馬蜂窩,遭到眾多的抵制,甚至陷入孤立,所以在封建社會中整頓官府是件冒風險的事。張居正為政不久卻取得成功。主要辦法有三條。

其壹,從加強監察著手,提高行政運轉的效率。明朝的中央機構分設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六部中又分設監察機構六科。部的最高長官是二品官,科的長官最高是七品,可這七品對二品卻有封駁糾劾的權力,所以大官統率小官,小官卻可以牽掣大官,六部和六科都直接向皇帝負責,內閣不幹預,這遇到昏憒的皇帝那就亂了套。張居正改為由內閣總其成,頒行官員考成法,吏部通過詢事考言,以言核事,以事核效,評定官員的勤惰,定期考勤,隨事考核,以壹套嚴密的監察制度防範玩忽職守的現象。

其二、以理財作為考核的準則,這是考成法的最終目的。當時官場通行的是增加賦稅,向小民頭上搜刮,不敢督繳正賦田稅,因為逃稅拖稅的都是豪強權貴,追繳田稅無異在是太歲頭上動土,誰也不敢出這個頭。張居正毅然提出對官員“以錢谷為考成”(14)的主張,凡是追繳欠稅不足的官員,都要受到批評、調離或撤職的處分。以追索田糧評定政績,迫使官員打擊不法權貴,使貪官無處藏身,不用加稅而補足國家虧損,這是壹項成功的經驗。

其三是不拘壹格用人才,培植改革的中堅力量。有為的政治家們往往都能在用人方面破除論資排輩的偏見,但像張居正那樣重視從下層提拔人才,殊屬難得。他倡導:“采靈菌於糞壤,拔姬姜於憔悴。”(15)認為立賢無方,唯才是用,即使賤為僧道皂隸,只要出類拔萃,可以位列九卿,作為國家的棟梁。他突破成規起用行伍出身的李成梁為鎮邊大將,破格重用殘疾小吏黃清為太仆卿高級官員,重新起用被罷官的水利專家潘季馴治理黃河。在改革推向高潮時特許府、州、縣的考生越級報考京師的國子監,把各地人才收羅到中央,很快組成精幹的班底,形成改革的中堅力量,為建樹新政作出貢獻。

(三)、以均賦役為中心,厚商利農,發展社會經濟

明朝的賦稅制度是向土地所有者征收田稅,按人頭派差役,所以土地和戶口是王朝財政和勞動力的主要來源。隨著兼並勢力的發展,民間的土地和人口逐漸集中到勛臣、貴戚和大地主的名下。他們倚仗特權,賄賂官府,隱占戶口,瞞田偷稅,逃避差役,到萬歷前夕法定的征糧地比明初已減少壹半,人口減少三分之壹以上,大批的土地、人力流進私人腰包,使國家的稅源衰竭。本來國家征收田賦是,田多的多征,田少的少征,按畝核算,從法制上說是公平的,這也就是封建土地所有制條件下的均稅實質性內容。有的農戶土地被豪強侵占,田賦卻留在原田主的名下,造成產去稅存,這就發生了賦稅不均的社會問題。考成法只能解決壹部分欠稅的問題,大量的瞞田逃稅和稅役不均亟需從賦役制度上加以整頓,這才能開辟理財安民的新途徑。萬歷五年開始調查,次年即通令清丈全國田地,詳審細核,三年查出漏稅土地八十余萬頃,從嚴打擊了違法的權貴地主,迫使他們守法,不敢輕易欺隱,小農免受賠累,國賦按時收納,扭轉了財政虧損。後人評價這壹舉措說: “既不減額,亦不增賦,貧民之困以紓,而豪民之兼並不得逞。”(16)確實做到了公私兩利。

在賦稅不均的現象初步糾正後,立即著手解決逃役問題。萬歷九年在全國推行“壹條鞭”法,即是將賦役中的各項名目,如雜泛、均徭、力差、銀差等各種稅收合並為壹種,將力差歸入田賦,壹律按田畝核算,減化手續,統壹征收。並可改折銀兩,允許被征調的差役出銀雇人代役。這就擴大了貨幣流通的範圍,削弱了人身依附關系,使商販和工匠獲得了人身自由,這對商品經濟的發展起了促進的作用。

在調整經濟政策的同時,又把興修水利作為發展生產的重要課題。歷來治河的方針只顧漕運,為朝廷運糧,不顧民生,因此大多采用分疏黃河的辦法保障運河渠道的暢通,也就是在黃河下遊多開枝河,分泄河水,這種辦法容易淤塞河道,墊高河床,但卻急功近利為歷代王朝慣用。張居正大力支持水利專家潘季馴摒棄傳統方法,采取漕運與民生兼顧的方針,築堤束水,以水攻沙,利用奔騰的河水,沖沙入海,自此多年沒有大患,使得黃河兩岸“十年棄地轉為耕桑,河上萬艘捷於運輸。”(17)保障了生產,穩定了政府的財源。

(四)、以近民便俗為宗旨,提倡面向實際,為改革提供有力的思想資源

張居正自從政以來,就倡言治國理政不外乎謀求富強大事,這在當時並不容易為壹些官僚士大夫所接受。宋明以來,理學被尊為儒學的正宗、統治階級的官方思想,到明後期愈來愈走向空疏。它宣揚心外無物,不假外求,把做學問的功夫引向發掘內心世界,否認客觀真理,這種完全脫離實際的學風,養育出壹批文人學士談玄說虛,好說大話、空話,鄙薄民生實事。他們嘲諷張居正說:“吾輩謂張公柄用,當行帝王之道,今觀其議論,不過富國強兵而已,殊使人失望。”張居正對此報之壹笑說:“過譽我矣! 吾安能使富國強兵哉!”(18)

為了批駁迂腐的文人用祖制反對革新,張居正總結商、周、秦、漢王朝興亡盛衰的教訓,提出因時順勢的變法思想,強調:“法制無常,近民為要,古今異勢。便俗為宜。”(19)從近民便俗出發考察先朝的法規,凡是不能順應時勢,違背民眾要求的,可不用遵守;只要順時安民的,即便是凡夫俗子的見議,也不該不聽從。要使各級官員摒棄舊規,面向實際,以富國強兵為首要任務,大力提倡掃無用之虛詞,求躬行之實效。“強調:“人情物理不悉,便是學問不透。”(20)這在言必稱孔孟,道先賢的時代,提出不體察民情,便是學業不到家的見解,大大突破理學的禁錮。他自憾位居高官,對民間猥俗猶如隔岸觀花,不如底層下屬了解民間疾苦。要求當官、做學問的走出衙門和書齋,面向實際,把治學理政與解決國計民生結合起來,這對陳腐的思想界是壹大觸動。

對於有些道學先生借口天象災異攻擊新政的無知行為,他在嚴加批駁中對某些自然現象作出唯物主義的解釋。他撰寫《葬地論》,認為人壹死,精神消散,僵硬的遺體如同土石壹樣,不復再有知覺。世人所謂人死變成鬼神,風水吉兇預兆禍,等等,都是壹派胡言。自古以來,屍陳山野,鳥啄鷹食的,子孫後代也有顯貴人士;風水再好,也不見朽木再生,枯骨復華的,哪能長保後代的富貴? 又說:“葬者,藏也。”就是避免屍身外露而已,沒有什麽深文大義。在《雜著》中又進壹步說明,人畜死於雷擊,是因為偶然與雷相撞,受到火氣燒灼,身上留下焦紋是自然現象,並非符咒。張居正的無神論思想不僅反擊了猖獗壹時的迷信說教,也表現出對祖宗家法的批判精神,是非常難得可貴的。

由此可見,張居正改革是並不是壹般的政策變動,是有深刻的思想基礎的。正因為他有符合歷史發展的進步思想,形成自己的新政系統,所以在與反對派的鬥爭中,能夠以犀利的鋒芒,破除阻撓,把改革推向前進。

對於改革的成效,清代歷史學家張廷玉評論說:“自是,壹切不敢飾非,政體為肅。”(21)重現出現強有力的政府機制。嘉靖末年國家糧倉不足壹年之儲,改革前財政空虛,入不敷出,赤字超過三分之壹,改革後國家儲糧可支十年,國庫積銀四百萬兩。《明通鑒》贊譽:“是時,帑藏充盈,國最完備。”這豐碩的成果已經載入史冊,在中國歷史上熠熠生輝。

四 、以剛毅而決勝的品格

這十年成效得來並非易事,壹事壹議都歷經艱難。這不僅是因為改革要觸動豪強權貴的利益遭到頑強的抵制,還因為封建體制發展到明後期,已經衰老而僵化,能允許改革的余地已經非常狹小。地主階級走向下坡路的人情世態,因循守舊,姑息偷安,容不下哪怕很小的變動,稍許更新,也不易為現實所接受,連反對張居正的著名文人王世貞也不得不承認:“文吏不習見祖宗制,創聞以為駭而不便者,相率而為怨謗。”(22)對此張居正有敏銳的感受,他說:“明興二百余年矣! 人樂於因循,事趨於苦窳,又近年以來,習尚尤靡,至是非毀譽,紛紛無所歸究。”(23)

當此因循難振之時只有頑強破除積習,才能打開局面。海瑞秉公執法,遭受非難,他致函表示要力摧浮謠之議,褒獎奉法之臣。在懲辦壹批庸官貪吏之際,有人攻擊他“執事太嚴”(24),借口雷擊端門,胡說上天降災,要求撤消新政,他鄙夷地申斥:“皆宋時奸臣賣國之余習,老儒臭腐之迂談。”(25)宣稱必須重處肇事者,以定國策,把他們削職、戍邊,論罪下獄。由於對反改革的勢力無情反擊,所以能消除阻力,把新政引向前進。

但是,反對派並不輕易消聲匿跡,萬歷五年正當改革從政治推向經濟之時,張居正父親去世,按明朝禮制規定,在職官員自聞父母喪日起,要辭官守孝三年,如有特殊情況,經皇帝特批,可以繼續留任,稱為“奪情”。明朝是重孝的王朝,在明中葉就已多次申令,不準奪情,按慣例張居正也要遵守,可新政正是方興未艾之時,張壹離任,形勢可能逆轉,支持改革的官員倡議奪情留任,這就引起壹場軒然大波,反對派紛紛攻擊這是:“忘親貪位”(26),“背公議而殉私情”(27),“親死而不奔”是“禽彘”(28),甚至把謾罵寫成小字報貼在大街上。張居正對此不屑壹顧,側目而答:“今言者已詆臣為不孝矣。斥臣為貪位矣,詈臣為禽獸矣,此天下之大辱也,然臣不以為恥也。”(29)對於“戀權”的責難,他坦然回敬說: “戀字壹字,純臣所不辭! ”揭露反對派是“借綱常之說,肆為擠排之計。”(30)進行無情打擊,致使反對者再也無力公開抗爭。自此,反改革的鬥爭不再表現為正面的沖突,而是用隱蔽形式,暗傳各種流言蜚語,對改革進行敗壞和中傷。按朝廷的舊規矩,京師冬天,皇帝要賜朝臣貂皮帽以禦風寒,這壹項支出要花費數萬緡,為了節省開支,張居正帶頭不帶貂帽,革除這項賞賜本是壹件好事,有人卻放言,這是張居正吃春藥過多,“毒發於首,冬月遂不禦貂帽。”(31)萬歷五年和八年,張居正兩個兒子蟬聯狀元、榜眼,此事招致非議,其中是否有弊,史無明證,但這壹件未經證實的流言,廣為流傳,至今也未弄清楚。似這類傳言令人不勝其眩,追尋又莫究其端的事例不勝其多。張居正如果沒有堅強的意誌,有可能怯於人言,畏縮不前。然而對這壹切他都處之泰然,認為“浮言私議,人情必不可免”(32),不必大驚小怪,只要認定所作所為合於安邦定國之理,“所治是信心任理,不顧流俗之是非”(33),在新政遭受非難時他揚言:“得失毀譽關頭,若打不破,天下事無壹可為者。”(34)任其“謗書盈篋,終不為所動”。不僅如此,他還以破釜沈舟的決心宣稱:“不但壹時之毀譽,不關於慮,即萬世之是非,亦所不計也。”

張居正的鋼鐵意誌和雷厲風行的魄力,給當時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有人據此指責他“時政苛猛”、“剛鷙”等等,也有人為之辯解說:“人習於玩,壹旦法繩,若見為苛,而居正持之益堅,爭之益力,以是遂與世齟齬,而又壹二非常奇舉,其跡不無似愎、似少容、似專權、似挾術。”(35)在因循守舊,積重難返的社會風氣 中,如果沒有這樣果敢而又淩厲的魄力,改革將會寸步難行,張居正正是具有過人的膽略和勇氣,才使中央政權內部沒有出現北宋改革那樣強有力的反對派,不象王安石變法幾起幾落,新政因而較少引起正面沖突,比較順利地從政治推向經濟,功效顯著。可以這樣說,改革的成功,主要是因為張居正在主觀上具有把新政引向勝利的忠誠和能耐,16世紀後期的社會環境給他提供了充分活動的舞臺,使他主導了王朝敗落時期重又復蘇的新局面。

五 、禍發蕭墻

由張居正個人主導的這場改革的成功,也預示身後隱伏的危機,這就是人在政在,人亡政息。萬歷十年六月張居正病逝,同年十二月反對派開始發難,張居正滿門查抄,家屬餓死十多人,凡被認為與張結黨的官員,統統被削職。至於他壹腔心血建樹的新政,更是付諸流水。

廢除新政,首先從放松馳驛的限制開始,恢復權貴乘驛的特權,繼而取消考成法,壹切皆與新政反其道而行之,“由是,上下恬熙,法紀漸至不振。”(36)

張居正改革連同他本人全遭覆滅,恰如明人筆記《野獲編》所述: “身後壹敗塗地”。

為什麽苦心經營十年,卓有成效的改革卻壹朝顛覆,毫無招架之力,從客觀上說有兩個原因:

(壹)、皇帝態度的變卦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在君主專制的時代,皇帝是至高無上的權威,張居正的威勢是因為代行皇帝的權力,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