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衣講道
這則寓言的流行解讀,恰好與莊子唱了出反戲。嚙缺分明是愚不可教,卻被解讀成悟性極高,明道神速。被衣明明是博大精深,卻被解讀成空洞無物,瘋瘋癲癲。究其原因,是因為流行莊註淺嘗輒止,未明道家真諦。今在此娓娓道來,以明真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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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 嚙缺向被衣討教求道的方術,被衣對他說:“妳需要規範自己的言行,用道德標準去衡量壹切事物,這樣大道就會來到妳身邊;需要培育自己的心智,用道的法則去處理壹切事務,這樣妳就會猶如神明附體。德將使妳變得高尚,道將成為妳的力量。妳就像初生的嬰兒壹樣,沒有貪婪,沒有顧慮,沒有憤恨,沒有冤屈,只有無窮無盡的智慧和力量在伴隨妳不斷地成長。” ?
名字的妙用。 莊子寓言,人名是把鑰匙。嚙缺,被衣皆虛構人物。據《莊子·天地篇》,被衣是嚙缺的師爺。被,讀破;郭慶藩等認為被讀披,證據不足,且未明莊喻。衣,諧音壹。因此, 被衣 喻義 破壹 。“壹”在道家哲學中常用來比喻“道”, 破壹 就是暗指破解了道,表示已悟道。所以被衣所言,都是至道真言。嚙缺,把嚙字拆開就成了口齒不全 , 口齒不全的人說不清道不明,暗喻嚙缺不明道。現在,莊子把標簽都貼好了,妳還會把嚙缺當成靈性超凡的道生嗎?
壹的妙用。 《道德經》有:“道生壹,壹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生壹,可見壹不是道。但壹是道的嫡傳,攜帶了道的全息密碼,所以,壹經常用來代表道。 壹汝視 和 壹汝度 (讀奪),其中的 壹 就是指道,而不代表通常的數字。 視 和 度 ,則分別指觀察和思考。 壹汝視 ,是說用 道的標準 去衡量壹切。 壹汝度 ,是說用 道的法則 去判斷壹切。標準決定了事情究竟是做還是不做,法則則決定了事情該如何去做。如何才能形成道的標準呢?要靠妳的壹言壹行去踐行,這便是 正汝形 ;所以,形不是指形態,而是泛指壹切言行。如何才能按照道的法則處理壹切事務呢?需要培養和訓練妳的心智,做到悟道明道守道,這便是 攝汝知; 所以,攝有訓練培養的意思,知則表示心智,指思考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天人合壹 。 天和 (讀賀)是壹種 天人合壹的境界 。《莊子·齊物論》中有句名言: 和之以天倪,因之以蔓延,是以窮年也。 和之以天倪 是指人的思想和行為能與道完美地吻合在壹起,心之所動如道所指,事之所成如道所為,是壹種至高無上的境界。天倪是在用最完美的天來比喻道。 因之以蔓延 是說人能夠順應自然的規律,隨著客觀事物的變化而變化,如影隨形,如心隨意。蔓延表示變化發展。 是以窮年也 是說人壹旦進入天人合壹的境界,就有了無窮無盡的智慧和力量,如神靈附體,無往而不勝。窮年表示窮盡壹切時空。 天和 就是 和之以天倪 的簡稱, 天和將至 則是壹種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將人升華到 天和 這種境界描述成猶如 天和 降臨到自己身邊。同樣, 神將來舍 也是壹種浪漫主義的手法,表示神靈附體。舍指人的身體,不是宿舍的意思。
無為而無不為 。道是不能為人所用的!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去求道,是永遠也得不到道的。關於這,老子在《道德經·第五十六章》是這樣描述的:“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意思是,道是不可用來謀求利益和富貴的,也是不可用來傷害或詆毀他人的,正因為道沒有任何傾向性,所以才能為天下所有人所追求,無論是善人還是惡人。不求以道制人降物,這是無為;但因為得道者乘道德之正氣,行道德之正義,所以能所向披靡,堅無不克,這是無不為。比如春夏秋冬,春播夏長,秋收冬藏,這就是行道之正。反之若冬播夏藏,則是背道而馳,必定顆粒無收。為道者無為無不為,所以德將為妳所助,道將為妳所用,這便是 德將為汝美 , 道將為汝居。 這裏, 美 和 居 都是動詞, 美 是使動用法,表示變得更好; 居 在這裏表示從事工作,不是居住的意思。
嬰兒的含義 。老子認為,“含德之厚,比於赤子。”“物壯則老,謂之不道。”意思是說,初生嬰兒,沒有遭到塵世的汙染,壹切反映了人最純樸的本真, 內心純凈,無憂無慮,與環境和睦而不爭,精力旺盛,雖然弱小卻能迅速成長。 道在嬰兒身上體現得最充分。隨著後天與環境的不斷交互,人開始逐漸失道,且愈老愈甚。因此,得道之人,性比嬰兒,含德之厚,猶如赤子。 天倪 就借用了嬰兒的這層含義,是在用嬰兒時期最完美的天來比喻 道 。倪,指嬰兒。 汝瞳焉如新生之犢 ,古 瞳 通 童。 《史記·項羽本紀》:“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漢書·陳勝項籍傳贊》:“周生亦有言,‘舜蓋重童子’,項羽又重童子,豈其苗裔邪?”此可證瞳子又作童子,瞳子指目有雙瞳孔。 無求其故 是指嬰兒剛來到人間,找不到他的過去; 故 是指過去。壹旦妳將自己變成了嬰兒,妳便具備了嬰兒與道相稱的種種特質,這便是 得道 。妳變成了嬰兒是壹種比喻,而不是說妳真的能返老還童,長生不老。道家不是道教。
翻譯: 被衣話音未落,嚙缺已入夢鄉。被衣見狀大為失望,嘆息著自行離去,自言自語道:“身體如枯萎的樹幹,心靈如熄滅的碳灰,沒有壹絲活力。不求甚解,滿足於無知,平素不積累,拿什麽來提高自己?整日糊裏糊塗,昏頭昏腦,毫無智慧可言,怎麽能和這樣的人圖謀大事?這是什麽人啊!”
嚙缺是智還是愚? 被衣話音未落,嚙缺已入夢境,這就是 言未卒,嚙缺睡寐。 卒,表示完結。流行莊註將嚙缺此舉解讀為悟性極高,不用聽完就已經入法,神遊道虛仙境了。這與上下文被衣的話完全無法吻合。被衣所說的修身明道之法可都是要通過長期的自我踐行才可能有所收獲的。把求道視同兒戲,頃刻間便修成正果,是對道家的思想內涵缺乏最基本的認識。而被衣接下來的自言自語,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找不出絲毫對嚙缺的誇贊或欣賞。 形若槁骸,心若死灰, 在這裏就是表示毫無生機,這可以通過上下文的語境體會到。被衣真心傳授,嚙缺卻無心聆聽,這怎能不叫被衣心灰意冷?所以後面有感而發, 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 媒媒通昧昧,媒媒晦晦,就是昏昧不堪,有形無魂,就是形若槁骸;無心就是心若死灰。說嚙缺悟道無論從邏輯上還是從語境上都無法自圓其說。
被衣是喜還是悲? 流行莊註將 被衣大說,行歌而去之 解讀為 被衣十分高興,唱著歌兒離去。 請問被衣憑何而樂?被衣要求 正汝形,壹汝視,攝汝知,壹汝度, 可嚙缺卻呼呼大睡覺,所以被衣看到的是滿足於無知,不求甚解,不註重平時的學習積累,更沒有壹顆積極進取的心,這就是 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 這裏, 真 是動詞,使動用法,表示把…變成真的,指嚙缺把自己有限的認知當成了真實的世界,不屑進壹步求索發現。 故 ,是指過往的知識積累。 自持 ,是指自重,即註重提高自己的能力。壹個在被衣眼裏不學無術的徒孫,冥頑不化,他又怎會為此而高興呢?所以從整個故事演繹的邏輯和上下文的語境兩方面分析,都不可能得出 被衣大說,行歌而去之, 是說被衣十分高興,唱著歌兒離去。
行歌與大說。 行歌在今天的漢語中確實表示興致勃發,邊走邊唱。範仲淹就有《行歌》壹首:“行歌春滿路,坐歌春滿園。花前人自樂,桃李豈須言。”好壹派其樂融融的怡然春色!但行歌在唐宋之前卻有表示邊走邊哭的意思。《搜神記·幹將莫邪》中楚王欲殺莫邪之子,“兒聞之,亡去,入山行歌。”所以, 歌 可以解釋為呻吟或嘆息。既然 行歌 是悲,那麽 大說 就不可能是樂了。說的詞根是兌,兌在甲骨文中表示人張著口與天對話,代表是巫師,後來逐漸演繹出了喜悅,尖銳,說話,兌換等含義。根據上下文的的語境,這裏的說當通兌,取其變換的意思,即被衣大失所望。被衣壹開始興致勃勃地給嚙缺講述真道,忽然發現後生愚不可教,心灰意冷,嘆息而去,這便是 大說 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