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摘自郝舫的《燦爛涅盤》
柯特·科本是另類英雄。在已經驕橫凱旋的物質主義和消費文化面前,他舉起了朋克搖滾的螳臂。他是溯流的漏船,他是帶傷的逆子。他裝著不知道,這已是壹個用現金換算壹七的世界,人們已經無法習慣乃至已無法想象還會有另壹種生活和思想方式的存在。至少,我們的面目都已以謀生的媚笑出現,即使是曾經最為不羈的藝術家,也不再敢把挑戰的手友扔到生計的嚴峻回孔面前。壹切都如同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惡意的戲言:做生意才是最高級的藝術。連最先鋒的****和最前衛的****都已經被王流整合招安,富裕或小康的生活成了所有心懷不滿者的鎮靜劑,妥協似乎永無止境。
在滿目的唯唯諾諾之中,終於有像柯特·科本這樣壹種非主流和反王流的孤獨的反抗之聲響起,它映現出的是壹個最痛苦之人的影像,他也背負內疚的隱疾,可他畢竟重現了從現代王義到朋克搖滾的顛覆性微笑和救贖性靈光。他也知道,孤絕可能會讓藝術癱瘓,但他畢竟表達出了在令人窒息般的主流文化大潮面前,壹個真正的藝術家靈魂深處的哀傷和癲狂。也許柯特·科本的反抗沒有什麽可稀罕的,但他的追索依然可貴異常,哪怕他得到的回報依然是插鄙與中傷。或許這是壹個末世英雄必得的“犒賞”。
柯特·科本是另壹類英雄。他滿含悲苦。他的苦痛和郁悶都會寫在他那生動異常的臉上,那是如同拉奧孔般痙攣不已的面龐。他也的確曾像普羅米修斯般說話:“我對人們有太多的愛與同情。”他只差像存在主義先輩壹樣說出,所有的反抗與絕望都是為了受,為了同情。他未能因此而免除悲苦,他也並未時時意識到這是壹種奉獻和犧牲,他甚至無從為自己的悲苦命名,他只是扮演著他向來心儀的詩人蘭波所吟唱的角色:“讓他投入聞所未聞和無以名狀的物中失魂,還會有恐怖的人工會將他中斷的工作傳承。”他所深知和領受的只是壹種充滿詭異的混亂和壹種時斷時續的激情。
柯特·科本是另壹類英雄。他壹直頹唐。他曾經對未來的朋克搖滾生涯懷抱著希望、驕傲和幻想;後來,他的壹腔熱血冰封成了憤世嫉谷和難以言喻的失望。狂躁和憤怒成了他音樂的標簽之壹,焦慮則變成了壹種慣性。他有與他壹代人***享的抑郁,他也以無人能出其右的完美吟頌出這種抑郁。也許,這如同他最後的決斷壹樣,只是要喚醒人們敢於絕望的勇氣。他的遺書和行動都引證著尼爾·楊(Neil Young)的搖滾名句:“與真茍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這讓我們看到,柯特·科本的頹唐,未尚不是壹桿旗、壹桿將禿的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柯特·科本是另壹類英雄。沒有人真正為他喝彩。當萬眾喧囂之後,被他在音樂中忘卻的病痛襲來,他總是不知道自己身心何在,連影子也消失了蹤跡。正是在那些榮譽與聲名的背後,他保有悲愴和淒慘存留,他只好把迷幻和麻醉作為吳魂的最後出口。他是馬克思異化奇想的樣板。但他還是沒有不戰而降,聖雄甘地說,個人的行動或許微不足道,然而重要的是妳做了。
柯特·科本是貫徹此壹原則的職業朋克,他追尋兒時那種純真的極樂,他想讓世界更加透明,哪怕因此而被摧毀。
柯特·科本是另壹類英雄。他內心遍布混亂。菲茨傑拉德(F. s.Fitzgerald)曾感漢,對壹個聰明絕頂者的最大考驗,莫過於心中同時抱持兩種相互對立的觀念而又能正常存活。像柯特這樣壹個能用沸騰而紛繁的零亂意象槍擊我們的人,其實也是壹個充溢著形而上能量的瘋僧,他的不息****的內心,是這個時代最燦爛也最復雜的靈魂。
龐德(Ezra Pound)有言,藝術的美乃是“從壹種陳腐藝術進入另壹種陳腐藝術間呼出的壹口氣”。如今,連柯特身體力行的“非主流”藝術也正在變得陳腐,但柯特的毀滅,尤其是他那撼人心魄的藝術,保證了他這壹口氣的清新與純潔。這口氣是如此短促,以至於他自己都無宏賴之而存;這口氣又是如此悠長,在無數個人的心靈和無數代音樂的川流中,將會永遠有微笑或嘆患的柯特·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