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通訊包括前後兩個部分。第壹部分是1923年8月在日本神戶寫的,介紹她從上海到神戶三天中的海上生活,寫的是海,在乘船遠行途中對海景的觀感和聯想。開頭寫碼頭告別,抒發離愁別緒;接著以清新活潑的船上生活,喚起對童年的回憶;自由海上的絢麗景色和七月七日銀河夜景德鎮,引起懷鄉的惆悵;又通過日本神戶的山光水色和舟中靜寂,勾起思鄉懷母之情。文章對自然、童貞、母愛的贊頌得到了完滿、和諧的表現。第二部分寫的是湖。記述了作者到達美國後,遊覽慰冰湖的感觸。先寫重新握筆寫信的情景,接著寫太平洋彼岸慰冰湖的湖光艷影,及周圍的美景。作者對大自然的美妙,做了盡情節的描繪,湖上的明月和落日,濃陰和微雨,真是儀態萬千。黃昏泛舟,“舟輕如羽,水柔如不勝漿。”岸上五顏六色的樹葉,壹叢叢倒映在水中,夕陽下"極其艷治,極其柔媚"。作者愛這自然的美,並由此想到愛著遠方祖國的親人,於是就由眼前的湖,想到海,在“海”與“湖”的對比中,抒發了對故鄉的壹往情深的思念,並謳歌了神聖無邊的愛。信中所談似乎是壹些生活斷片和零碎觀感,但仔細揣摸,我們卻感受到字裏行間,或隱或現、或濃或淡、始終浮動著作者的縷縷情思,可以覺察到作者心緒的起伏變化,充分體現作者所追求的“滿蘊著溫柔,微帶著憂愁”的藝術境界。
冰心散文以抒情為主。情在景中,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是這篇散文的主要特色。在作者筆下無論寫海還是寫湖,自然景色總是姿態萬千,變化無窮,美不勝收。比如在寫海景,細微地描寫了海水平靜中變幻的色彩,或“藍極”或“綠極”,在"斜陽的金光"下,海水又呈現出“淺紅”、“深翠”、“海平如鏡”,靜中有動,動中有靜,絢麗多彩。在寫湖上景色時,舍卻了湖上的明月和落日,濃陰和微雨,卻突出描繪了慰冰湖黃昏湖面主色,更加迷人。作者使用了對比手法,突出了夕陽西下時的海和湖的各自的特色。前部分寫海,後部分寫湖,進而融為壹體,從自然美躍入人間的愛,交相輝映。作者不是為了寫景而寫景,而是借景抒發了思國懷鄉,依戀母愛的深摯感情。
文筆自然清新,雋麗優美,用詞精當準確也是這篇散文的顯著特點。冰心善於吸收融化中國古典文學和西方文學詞匯,豐富自己富於表現力的口語,她的散文語言既有白話文流早曉暢的特點,又有文言文凝練雋永的長處。
寄小讀者·通訊七(2)
親愛的小朋友:
八月十七的下午,約克遜號郵船無數的窗眼裏,飛出五色飄揚的紙帶,遠遠的拋到岸上,任憑送別的人牽住的時候,我的心是如何的飛揚而淒惻!
癡絕的無數的送別者,在最遠的江岸,僅僅牽著這終於斷絕的紙條兒,放這龐然大物,載著最重的離愁,飄然西去!
船上生活,是如何的清新而活潑,除了三餐外,只是隨意遊戲散步。海上的頭三日,我竟完全回到小孩子的境地中去了,套圈子,拋沙袋,樂此不疲,過後又絕然不玩了。後來自己回想很奇怪,無他,海喚起了我童年的回憶,海波聲中,童心和遊伴都跳躍到我腦中來,我十分的恨這次舟中沒有幾個小孩子,使我童心來復的三天中,有無猜暢好的遊戲!
我自少住在海濱,卻沒有看見過海平如鏡。這次出了吳淞口,壹天的航程,壹望無際盡是粼粼的微波,涼風習習,舟如在冰上行。到過了高麗界,海水竟似湖光,藍極綠極,凝成壹片,斜陽的金光,長蛇般自天邊直接到欄旁人立處。
上自穹蒼,下至船前的水,自淺紅至於深翠,幻成幾十色,壹層層,壹片片的漾開了來,……小朋友,恨我不能畫,文字竟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寫不出這空靈的妙景!
八月十八夜,正是雙星渡河之夕,晚餐後獨倚欄旁,涼風吹衣,銀河壹片星光,照到深黑的海上。遠遠聽得樓欄下人聲笑語,忽然感到家鄉漸遠。繁星閃爍著,海波吟嘯著,凝立悄然,只有惆悵。
十九日黃昏,已近神戶,兩岸青山,不時的有漁舟往來。日本的小山多半是圓扁的,大家說笑,便道是“饅頭山”。這饅頭山沿途點綴,直到夜裏,遠望燈光燦然,已抵神戶,船徐徐停住,便有許多人上岸去。我因太晚,只自己又到最高層上,初次看見這般璀璨的世界,天上月的光,和星光,岸上的燈光,無聲相映,不時的還有壹串光明從山上橫飛過,想是火車周行。……舟中寂然,今夜沒有海潮音,靜極心緒忽起:“倘若此時母親也在這裏……”我極清晰的憶起北京來,小朋友,恕我,不能往下再寫了。
冰 心
八,二十,壹九二三,
通訊四
小朋友:
好容易到了臨城站,我走出車外。只看見壹大隊兵,打著紅旗,上面寫著“……第二營……”又放炮仗,又吹喇叭;此外站外只是遠山田壟,更沒有什麽。我很失望,我竟不曾看見壹個穿夜行衣服,帶鏢背劍,來去如飛的人。
自此以南,浮雲蔽日,軌道旁時有小湫。也有小孩子,在水裏洗澡遊戲。更有小女兒,戴著大紅花,坐在水邊樹底作活計,那低頭穿線的情景,煞是溫柔可愛。
過南宿州至蚌埠,軌道兩旁,雨水成湖。湖上時有小舟來往。無際的微波,映著落日,那景物美到不可描畫。——自此人民的口音,漸漸的改了,我也漸漸的覺得心怯,也不知道為什麽。
過金陵正是夜間,上下車之頃,只見隔江燈火燦然。我只想像著城內的秦淮莫愁,而我所能看見的,只是長橋下微擊船舷的黃波浪。
五日絕早過蘇州。兩夜失眠,煩困已極,而窗外風景,浸入我倦乏的心中,使我悠然如醉。江水伸入田壟,遠遠幾架水車,壹簇壹簇的茅亭農舍,樹圍水繞,自成壹村。水漾輕波,樹枝低亞。當幾個農婦挑著擔兒,荷著鋤兒,從那邊走過之時,真不知是詩是畫!
有時遠見大江,江帆點點,在曉日之下,清極秀極。我素喜北方風物,至此也不得不傾倒於江南之雅淡溫柔。
晨七時半到了上海,又有小孩子來接,壹聲“姑姑”,予我以無限的歡喜——到此已經四五天了,休息之後,俗事又忙個不了。今夜夜涼如水,燈下只有我自己。在此靜夜極難得,許多姊妹兄弟,知道我來,多在夜間來找我乘涼閑話。我三次拿起筆來,都因門環響中止。憑欄下視,又是哥哥姊姊來看望我的。我慰悅而又惆悵,因為三次延擱了我所樂意寫的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