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時代政治的原因。陶淵明生逢亂世,他的壹生經歷了三個朝代、十個皇帝,社會處於空前的大分裂、大動蕩的黑暗時期。在這樣的社會中,陶淵明的治世理想是難以實現的。晉宋時期,推行的是門閥世族制度,政治極端腐朽。門閥世族制度萌生於東漢末年,形成於魏晉,魏文帝曹丕為篡漢而推行的“九品中正制”為門閥制奠定了基礎。中正官“計資定品”只重門第,不重鄉議。司馬家族建晉之後,繼續推行這壹政策,逐漸形成“公門有公,卿門有卿”的官位世襲局面。土族與庶族有著明顯的界限,不僅政治、經濟地位不同,甚至不通婚,不同乘***坐。士族的權勢之大、氣焰之盛,這皇權也不能完全控制。晉武帝司馬炎時,土族王愷、石崇鬥富,石崇對司馬炎資助給王愷的壹支二尺多高的珊瑚樹不屑壹顧,隨手打碎,從壹個側面反映了士族的奢侈和至高無上的地位。在士族官僚的把持下,庶族寒門的人士很難有做官、晉升的機會。當時的名士、犍為李密就曾發出了“朝中無人,不如歸田”的慨嘆。陶淵明祖上雖做過高官,但仍屬庶族,又加之家境清寒,所以在官場上始終受到歧視。從他29歲到41歲這13年的遊宦生涯中,他曾五次出仕,五次辭官。第壹次,太元十七年(公元393年),任江州祭酒;第二次,隆安四年(公元400年),在桓玄處當僚佐;第三次,元興三年(公元404年),在劉裕手下任參軍;第四次,義熙元年(公元405年),在建威將軍劉敬宣部下任參軍。同年秋天,他第五次出仕,任彭澤令。不久,他就脫袍歸隱,再未出仕。這五次出仕,他在職的時間前後累加也不過四、五年,所任官職都是些參軍、縣令之類的小官,根本不可能實現他那“大濟蒼生”的遠大抱負。但他又心存希冀,雄心不死,所以才這樣仕而退、退而仕,反復不已。這時期陶淵明的思想在“用世”問題上發生的反復曲折的變化、直到最後政治理想的徹底破滅的思想狀況,在他的詠懷詩中都有所表現。
其次,陶淵明所受的教育和他個人的性格,也是促成他退隱的重要因素。陶淵明的曾祖陶侃是以清正廉明而名揚四海的賢臣,陶淵明的祖父陶茂、父親陶逸,也都是沖和溫雅、淡泊名利的人。陶淵明多次寫詩文贊美他們的清高品行:“功遂辭歸,臨寵不忒”,“行不茍且、言無誇矜……至於任懷得意,融然遠寄。”這些都顯示了他對祖先的高曠人格的由衷贊詡。家庭的熏陶,對他養成清高淡遠的性格起了很大的作用。
就陶淵明個人的氣質稟賦而言,他那狂狷不阿和缺乏耐心的性格,以及較為脆弱的心理素質,也是造成他在仕隱之間反復不已的原因之壹。比如,在桓玄和劉裕當政之初,他都曾雄心頓起,於是便滿懷期冀地出仕,但又都很快地失望而辭官,顯示了他那書生式的沖動性格。而最後他在做了80天的彭澤令之後,因為不能忍辱納垢,憤然辭官而歸,也在壹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心理的脆弱。他那句“我豈能為五鬥米折腰向鄉裏小兒”的話,縮編為“不為五鬥米折腰”當做追求個人尊嚴的名言普遍采用,成為壹種類似於“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的傲人氣節,這思想當然是可貴的。但如果我們分析壹下他的原話,恐怕還會發現其中另有歧義,至少說明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完全是藝術家型的。這種性格決定了他可以成為壹名出色的詩人,但卻難以成為壹名出色的官員。陶淵明對自己的這種性格也有所認識。在許多詩中,他多次提到“無適俗之韻”,這個“韻”除了政治思想內涵外,當然也包括性格因素。在《與子儼等疏》中,他更明確地承認了自己“性剛才拙,與物多忤”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