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之門在陜西吳堡壹個叫寺溝村的小山溝裏,它由柳青的作品築就。《創業史》《種谷記》《銅墻鐵壁》等20多部柳青作品的中外版本,160余噸石材,以繁體字“門”為意象,逐層累疊而成獨特的文學之門。
庚子初冬,我進入了這座特別之門,走近柳青。
我記住柳青,是因為他的《創業史》。《創業史》寫於20世紀50年代,它文學的光芒到20世紀80年代我讀大學時,依然晶亮閃耀。這壹回,在柳青文學館,看著他那些發黃的手稿、不同的版本,我試著努力進入他彼時的創作世界。《創業史》寫作的艱難程度對柳青來說,是壹次重大的生命超越,所有的積累,所有的創造,所有的堅持,才鑄就了他寫作史上的裏程碑。
在柳青筆下,《創業史》的主要人物形象,前三稿還叫楊生斌,壹直到第四稿才變成梁生寶。60多年過去,梁生寶這個典型人物依然泛著濃郁而鮮活的泥土氣息。按柳青自己的說法,作家寫作,“真像壹根扁擔,壹頭挑著生活,壹頭挑著技巧”。確實,土生土長的柳青,他的許多技巧都是自己琢磨出來的,這實在太難。我可以想象出,他常常背著手,捏著煙,在屋裏不停地踱步,百般揣摩語言、人物、細節、結構,為借壹本英文版的《安娜·卡列尼娜》,他來回走160裏山路,回來路上的深夜,還遭遇到了狼。柳青的女兒劉可鳳在《柳青傳》中透露,《創業史》第壹部,歷經四稿。第壹、二稿內容有些單薄,第三稿讀來為之壹振,內容也豐富多了,人物的心理和情緒躍然紙上。到了第四稿,精雕細刻,內容更加充實,每壹個詞,每壹句話,都經過了深思熟慮。第四稿,僅《題敘》壹章就寫了8個月,而書中的其他章節,每壹章節在每壹稿中都要用壹個月時間。第壹部開始刊發時書名還叫《稻地風波》,壹直到連載8個月後才改名《創業史》。
我感嘆柳青真正地深入生活,不,應該是潛入。柳青與生活的貼近方式,很少有作家能做到。他像壹顆螺絲釘壹樣,在西安城南皇甫村的古廟裏壹住就是14年。如果沒有長時間和農村、農民及土地的漫浸,就沒有《創業史》。劉可鳳這樣回憶:來皇甫村前,柳青脫掉了四個兜的幹部服裝,換上壹身農民式的對襟襖,生人絕不會說他不是農民。
我面前的柳青照片,對襟襖,戴著眼鏡,下唇的壹撮濃胡短而有力,拄著拐棍,這是柳青給我們的標準形象。柳青並不老呀,為什麽要拄拐?他的身體太虛弱,幼兒時落下的肺病壹直侵擾著他的身體。然而,即便身體如此糟糕,他依然心裏掛著老百姓,村裏有什麽事,村民第壹想到的就是找柳青。他從不厭煩,他知道,他的身體裏本來就流淌著農民的血液,他和他們就是親人。
看著笑瞇瞇的柳青,我讀出了他的毅力和果敢。有壹部作品,我只知道大致內容是反映老幹部的,柳青自己也沒有透露書名,因為不滿意,近10萬字的作品被他燒掉,燒作品前,劉可鳳在《柳青傳》中也描述了他矛盾的心理。然而,最終柳青還是下決心燒,這種決絕而悲壯,壹般人無法體會。不過,正因為不留後路的自我逼迫,才有了文學之門中的那些堅強基石。
從文學之門壹直朝溝上方走,溝的兩端,除柳青故居外,還有柳青文學館、柳青私塾、柳青書院。另外,延安革命時期作家館等散落其間。這條溝裏的20個院落、77孔老窯洞,4000多平方米空間,都被賦予了新的使命。
文學之門的背面,左邊,寫著柳青名言:“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諄諄教導,語重心長,就像是對所有人說的,我記得讀大學時就工整地抄寫過。右邊,路遙、陳忠實、賈平凹都表達了內心對柳青的無限尊敬。其中路遙這樣說:“柳青是我走上文學創作之路的真正教父,很難忘在長安縣皇甫村與柳青討教文學創作的美好時光。”我相信這是路遙的肺腑之言。
我到吳堡的當天晚上,去瞻仰柳青的雕像。那天,望著夜空中差不多已經滿了的明月,諦聽靜靜流淌的黃河水聲,我若有所思,我為什麽來此?他給我什麽樣的啟示?
走進柳青的文學之門,這是壹次精神之旅。柳青的意義,正在於他自己深紮人民之中。
人民作家柳青,人民是他的根,他的血,他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