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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報親恩歡迎朱母 探妻病慘別張妃(2)

母見他意氣揚揚,卻有些忍耐不住,便隨口答應道:?汝能至此,好算為先人吐氣;但汝的行誼,恐未必能及先人呢。?溫驚問何故,母淒然道:?他事不必論,阿二與汝同行,均隨黃巢為盜,他獨戰死蠻嶺,屍骨尚未還鄉,二孤飄零異地,窮苦失依,汝幸得富貴,獨未念及,試問汝心可安否?照此看來,汝尚不能無愧了!?溫乃涕泣謝罪,遣使往南方取回兄櫬,並挈二子至汴,取名友寧、友倫。全昱已早至汴州,見過母弟,自受封列官後,攜家眷歸午溝裏,大起甲第,光耀門楣。他亦生有三子,長名友諒,次名友能,又次名友誨,後文自有表見。

 光啟二年,溫且晉爵為王,自是權勢日張,兀成強鎮。俗語說得好,江山可改,本性難移。他生成是副盜賊心腸,專喜損人利己,遇著急難的時候,就使要他下拜,也是樂從;到了難星已過,依然趾高氣揚,有我無人,甚且以怨報德,往往將救命恩公,壹古腦兒迫入死地,好教他獨自為王,這是朱溫第壹樁的黑心。特別表明。小子前編《唐史演義》,已曾詳敘,此處只好約略表明。先是巢黨尚讓,率賊進逼汴城,河東軍帥李克用,好意救他,逐去尚讓,他邀克用入上源驛,佯為犒宴,夜間偏潛遣軍士,圍攻驛館,幸虧克用命不該絕,得逾垣遁去,只殺了河東兵士數百人。是唐僖宗中和四年間事。後來尚讓歸降,又出了壹個秦宗權,也是逆巢余黨,據住蔡州,屢次與溫爭鋒。溫多敗少勝,復向兗鄆求救。兗鄆為天平軍駐節地,節度使朱,與弟瑾先後赴援。溫得借他兵勢,破走秦宗權。他又故態復萌,誣稱朱瑄兄弟,誘汴亡卒,發兵襲擊二朱,把他管轄的曹濮二州,硬奪了來。是唐僖宗光啟三年間事。壹面進攻蔡州,擒住秦宗權,檻送京師,得進封東平郡王。

 唐僖宗崩,弟昭宗嗣,他又陰賂唐相張瑄,嗾他出征河東,濬為李克用所敗,害得公私兩喪,流貶遠州。是昭宗大順元年間事。他卻乘間取利,故向魏博假道,要發兵助討河東。魏博軍帥羅弘信,與河東素無仇隙,當然不允,他即傾兵擊魏,連戰連勝。弘信敵他不過,沒奈何奉賄乞和。他既得了厚賄,並不向河東進兵,又去攻略兗鄆。前軍為朱瑾所敗,無從得誌,索性遷怨徐州,由東而南。徐州節度使時溥,資望本出溫上,偏權位不能如溫,未免嘖有煩言。會秦宗權弟宗衡,騷擾淮揚,唐廷命溫兼淮南節度使,令他出剿宗衡。溫遂借道徐州,溥竟不許,因為溫援作話柄,移軍攻徐州,連拔濠、泗二州。溥累戰不利,死守彭城,溫再四進攻,卒為所拔,溥舉族自焚。是昭宗景福二年間事。

 溫兵勢益張,便進圖兗鄆。可憐朱瑄兄弟,連年被兵,弄得師勞力竭,設法支持,不得已乞師河東。李克用恨溫刁滑,到也發兵東援,偏羅弘信與溫和好,在中途截住克用,不令東行。兗鄆屬城,陸續被溫奪去,朱瑄成擒,為溫所殺。瑾脫身走淮南,妻子陷入溫手。溫見瑾妻姿色可人,迫令侍寢,奸宿數宵,挈歸汴梁。經愛妻張夫人婉言諷諫,方出瑾妻為尼。是昭宗乾寧四年間事。張夫人諷諫語見《唐史演義》中,故不重述。

 先是溫母在汴,嘗戒溫妄加淫戮。溫雖未肯全聽母教,尚有三分謹慎。至是溫母已早歸午溝裏,得病身亡,溫失了慈訓,自然任性橫行,還虧妻室張氏,賢明謹飭,動遵禮法,無論內外政事,輒加幹涉。溫本寵愛異常,更因張氏所料,語多奇中,每為溫所未及,所以溫越加敬畏,凡壹舉壹動,多向閨門受教。有時溫已督兵出行,途次接著汴使,說是奉張夫人命,召還大王,溫即勒馬回軍。就是平時侍妾,也不過三五人,未敢貪得無饜。古人謂以柔克剛,如溫妻張氏,真是得此秘訣。不知老天何故生這慧女,為強盜的賢內助呢?褒貶悉宜。

 溫既據有兗鄆等地,兼任宣武見前。宣義治滑州。天平見前。三鎮節度使,復會同魏博軍,攻李克用,拔洺、邢、磁三州。唐廷威令,已不能出國門壹步,哪裏還敢過問,溫要什麽,便依他什麽。昭宗光化三年,中官劉季述,竟將昭宗幽禁,另立太子裕為皇帝。宰相崔胤,召溫勤王。溫正進取河中,未肯遽赴,好好壹場復辟大功,歸了神策指揮使孫德昭。季述誅,太子廢,昭宗仍舊登基,改元天復。溫不得與聞,後來亦未免自悔,但河中已幸奪取,因諷吏民上表唐廷,請己為帥,昭宗亦不敢不從。

 偏偏唐宮裏面,又出了壹個韓全誨,代劉季述做了中尉,比季述還要狡黠,潛通鳳翔節度使岐王李茂貞,劫了帝駕,竟赴鳳翔。那時唐相崔胤,復召溫西迎天子,溫出兵至鳳翔城東,耀武揚威,壹住數日。茂貞脅昭宗下詔,飭溫還鎮,他本無心迎駕,不過假托名目,為欺人計;既接昭宗詔命,便引還河中。又遣將進攻河東,取慈、隰、汾三州,直抵晉陽。圍攻了好幾天,被河東軍殺敗,方命退師,慈、隰、汾三州,仍然棄去。可巧崔胤奔詣河中,堅勸溫迎還昭宗,溫乃再督兵五萬,進圍鳳翔。茂貞連戰失利,乃誅死韓全誨,放出唐昭宗,與溫議和。溫奉駕還京,改元天祐,大殺宦官,特旨賜溫號為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大功臣,加爵梁王,兼任各道兵馬副元帥。

 當時唐室大權,盡歸溫手,溫遂思篡奪唐祚,把宮廷內外的禁衛軍,壹概撤換,自派子侄及心腹將士,代握宮禁兵權。待部署已定,即當強迫昭宗,令他禪位,偏得了汴梁消息,張夫人抱病甚劇,勢將不起,乃陛辭昭宗,回汴探妻。

 既返軍轅,見愛妻僵臥榻中,已是瘦骨如柴,奄奄待斃。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到此也不免灑了幾點悲淚。張夫人聞有泣聲,頓覺驚寤轉來,勉掙病目,向外瞧著,見溫立在榻前,自彈老淚,便強振嬌喉,淒聲問道:?大王已回來了麽?溫答聲稱是。張夫人道:?妾病垂危,不日將長別大王了。?溫越覺悲咽,握住妻手,惻然答道:?自從同州得配夫人,到今已二十多年,不但內政仗卿主持,就是外事亦賴卿參議。今已大功告成,轉眼間將登大寶,滿望與卿同享尊榮,再做幾十年太平帝後,那知卿病至此,如何是好!?張夫人亦流淚道:?人生總有壹死,死亦何恨!況妾身得列王妃,已越望外,還想甚麽意外富貴,就是為大王計,也算備受唐室厚恩,唐室可輔,還須幫護數年,不可驟然廢奪。試想從古到今,有幾個太平天子,可見皇帝是不容易做呢!?巾幗婦人,難得有此見識。溫隨口應道:?時勢逼人,不得不爾。?張夫人嘆道:?大王既有大誌,料妾亦無能挽回,但上臺容易,下臺為難,大王總宜三思後行。果使天與人歸,得登九五,妾尚有壹言,作為遺諫,可好麽?溫答道:?夫人盡管說來,無不樂從。?張夫人半晌才道:?大王英武過人,他事都可無慮;惟?戒殺遠色?四字,乞大王隨時註意!妾死也瞑目了。?藥石名言,若朱溫肯遵閨誡,可免刲腹之苦。說至此,不覺氣向上湧,痰喘交作,延挨了壹晝夜,竟爾逝世。溫失聲大慟。汴軍亦多垂淚,原來溫性殘暴,每壹拂性,殺人如草芥,部下將士,無人敢諫,獨張夫人出為救解,但用幾句婉言,能使鐵石心腸,熔為柔軟,所以軍士賴她存活者,不可勝計,生榮死哀,也是應有的善報。言下寓勸世意。

 溫有嬖妾二人,壹姓陳,壹姓李,張夫人亦和顏相待,未嘗苛害。就是溫所掠歸的朱瑾妻,已出為尼,亦時由張夫人赒給衣食,不使少匱。史家稱她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可為五代中第壹賢婦。這原是真品評呢!張氏受唐封為魏國夫人,生子友貞,為溫第四子。後來溫篡唐室,即位改元,追封張氏為賢妃,尋復追冊為元貞皇後。小子有詩詠道:

 巾幗聰明勝丈夫,遺箴端的是良謨。

 婦言不用終罹禍,淫惡難逃身首誅!

 張氏既歿,喪葬告終,野心勃勃的朱阿三,遂日謀奪唐祚,要想帝制自為了。欲知後事,試閱下回。

 本回敘朱溫事,以母妻二人為關鍵。《唐史演義》中皆未詳敘,故是回特別表明。溫之迎母至汴,非真孝思也,為自示豪侈計耳。觀其母之詢及朱存,而溫不以為念,天下有孝子而不知悌弟乎!惟既經母訓,尚知涕泣謝罪,取還兄櫬,召撫二孤,是大盜猶有天良,彼世之不孝不友者,視溫且有愧色矣。張氏為溫賢妻,臨歿之言,史中雖未曾盡載,但亦不得謂全出虛誣,蘇長公所謂想當然者,此類是也。汴有張氏,晉有劉氏,皆為開國內助,賢婦之關系國家,固如此其重且大者。書中述朱溫拓地壹段,用簡筆略過,免至繁復,閱者欲覽詳文,固自有《唐史演義》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