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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路國學·“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悖

妳可以用“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來評論眼見到的各種事情,它能讓妳保持睿智、優雅、仁愛、正確、寬容、占理和高明的自我感覺,保持壹種遊刃有余的主動性。這是孔子在《論語》中留給華人後代的萬能應世金句。

但,它不能解決什麽問題。

中美貿易戰是壹場高層級的大博弈,我方正告美方“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沒有換來休戰,我們只有以戰對戰;

阿裏-淘寶是中國最最大獨角獸,而且它已經長成了哥斯拉,它成長的同時摧毀若幹行業,所以也是壹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問題的聚焦者,支持它的和反對它的兩方以同壹金句表達各自的觀點——但它沒有產生什麽說服力,因為雙方作為出發點的原則要麽是同壹原則,要麽是都沒有原則。

今年最聚集輿情的事件可以說不是疫情復發,不是恒大暴雷,更不是物價猛漲,而是福建莆田“歐金中滅門案”。壹個老農民因為周圍鄰裏阻撓其建新房,壹家人蝸居窩棚五年多,上告反映求助無門,遂上演“善良人的爆發”,持刀手刃對頭壹家五口,引發道德、正義和人性的反思,甚至發出“合理復仇”的聲音。壹片喧嚷中,也回蕩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忠告,同時是正方與反方亮出的立場——但正方未因此“正”,反方未因此“反”,彼此不能駁倒對方,也達不成***識。

這樣的情況很多,而且結果總是壹樣。確實“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拿來談政治,談經貿,談原則和立場都蠻好用,也可以用來談房價,談工作,談感情,還可以用來談馬雲,談賈躍亭, 談張大千,談趙薇 ,談公交車投水案,以及談歐金中滅門案,等等——但都只能止於說,不能解決分歧。

為什麽彼此遵循同壹原則,***用壹個思想觀點議事,卻彼此對立不調和呢?

第壹,“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沒有客觀標準,或者就是以我為主的單方標準,多數人卻把它當公理來用,這就謬了。講《論語》的先生講習這句至理名言時,歷來先講顏淵問仁,然後才講仲弓問仁,何也?因為這席論斷的中心思想是“仁”的問題,而不是欲的問題。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壹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克己復禮是孔子畢生的理想,是他奮力踐行的目標,這是核心所在。然後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這兩位仁兄“問仁”內涵不壹樣,顏淵問老師“什麽是仁”,仲弓問老師“怎麽才能做到仁”。孔子教導仲弓壹要守禮,二要愛民,自己不願做的事情不要強加於人。所以“己……人”是履行仁的方式,不是標準或要求。那有沒有原則要求呢?有呀,還是在孔子教顏淵那段話中:“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就是壹切按“禮”的要求來做。

? 回到現實看運用實例。美國制裁華為、中興通訊貿易戰,我方的“欲”是學習引進美方先進技術,要引進其設備和芯片,提升創新能力,占有和擴大國際市場。美方的“欲”是阻止對方利用甚至“侵犯”我的技術,蠶食我的市場,瓜分我的利益,在全球範圍遏制中國。這兩個己“所欲”針鋒相對,我所欲就是妳所不欲,如果拿“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做誰是誰非的標準,誰該退出競爭呢?誰又不該處罰對方呢?這時就出現了悖論或謬論——我是對的,妳也是對的,或反之,妳是錯的,我也是錯的

第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是壹種道德要求,且還不是道德規範,不是可為或不可為的做事原則,如果把它當做行為原則,可能是削足適履,無法做事,“歐金中滅門案”就是典型。歐金中有政府部門審批的合法建房手續,他400平方米的舊房拆建150㎡的新房按理礙不著誰,但周圍鄰居不幹,幾家鄰裏不約而同達成默契的原則,他們***同的“所欲”,就是歐金中的所“不欲”,這些人不僅不講道德,而且以惡劣的行徑踐踏道德,實實在在地以己所不欲強加於人。可是我們已經說了,“己……人”僅僅只是壹個道德要求和倡議,它不具有約束性,這件事上恰恰是幾家鄰裏的“所欲”,拒絕了具有法律效力的政府批文,而政府方面放棄法規權威,讓位於鄉規民約,以“鄰居聯簽同意”為執行條件,使得刁難持續五、六年,最後化為血光之災,證明道德是很虛弱的。

以教化淩駕法規,拿道德衡量行為,是我們文化的偏好,是走向法制的阻礙,這不是孔子的錯,是後代不務實的奇思,設想人人有很高的道德修養以成全“大同社會”只能是壹種幻想。

那麽有沒有發現我們慣常宣揚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遺留了壹個大問號——“己所欲”是不是就可以施於人?那豈不更荒誕不經!

作為中華民族最偉大的教育家,孔子能留下壹個不確切的、不周全的、因完全主觀自我而包容雙標爭議的命題作難我們嗎?沒有,沒有的。孔子在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同時還講了相輔相成的“忠恕之道”。《衛靈公第十五》子貢問曰:“有壹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註意)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孔子先給答案戴了個帽子,那就是(其恕乎),這壹說叫“忠恕之道”,也叫作“挈矩之道”,是講己所不欲的相對方面,就是“己所欲”又該如何做?《論語·雍也》“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己。”要求自律自省,換位思考,***同分享,愛己及人,以實現仁義為目的。這就非常積極了,體現了以仁為核心的寬恕、愛、仁義三種理想境界。

由此我之見,當今宣揚光大孔子仁愛思想,不宜只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要講“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這才是壹個完整的思想觀點,如果慣常隨意地割裂開來只講前句,不提後句,經不起推敲,會傳達歧義,爭持不休,不能不說是古為今用的斷章取義。

附:歐金中事件的讀者跟帖

枉法裁判猛於虎10-22

金中駕鶴西去了,壹去不回影杳杳。閩海怒潮空拍岸,九州風評猶擾擾。武夷峰巒默默首,汀江流水咽咽繞。秋風秋雨暗黃昏,淒寥漢宮與華表。[合十][合十][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