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問題真的無解。
以下除了標題, 其余均為劉慈欣小說節選。
三體節選: 空不是無
到此為止,我對這壹切都厭倦了,就拿著簡單的行李去了南方壹座深山中的寺廟。
哦,我不是去出家,我懶得出家,只是想找個真正清靜的地方住壹陣兒。那裏的長老是我父親的壹個老友,學問很深,卻在晚年遁入空門,照父親說吧,到他這層次,也就這壹條路了。那位長老收留我住下,我對他說,想找個清靜省心的方式混完這輩子算了。長老說,這裏並不清靜,是旅遊區,進香的人也很多;大隱隱於市,要清靜省心,自己就得空。我說我夠空了,名利於我連浮雲都算不上,妳廟裏那些僧人都比我有更多的凡心。長老搖搖頭: 空不是無,空是壹種存在,妳得用空這種存在填滿自己。 這話對我很有啟發,後來想想,這根本不是佛家理念,倒像現代的某種物理學理論。長老也說了,他不會同我談佛,理由與那位中學老師壹樣:對我這號人沒用。
第壹天晚上,在寺院的小屋裏我睡不看,沒想到這世外桃源是如此的不舒服,被褥都在山霧中變潮了,床硬邦邦的。於是,為了催眠,我便試圖按長老說的那樣,用“空”來填充自己: 我在意識中創造的第壹個“空”是無際的太空,其中什麽都沒有,連光都沒有,空空的。很快覺得這空無壹物的宇宙根本不能使自己感到寧靜,身處其中反而會感到壹種莫名的焦躁不安。有壹種落水者想隨便抓住些什麽東西的欲望。
於是我給自己在這無限的空間中創造了壹個球體,不大的、有質量的球體。但感覺並沒有好起來,那球體懸浮在“空”的正中(對於無限的空間,任何壹處都是正中),那個宇宙中沒有任何東西作用於它,它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作用。它懸在那裏,永遠不會做絲毫的運動,永遠不會有絲毫的變化,真是對死亡最到位的詮釋。
我創造了第二個球,與原來的球大小質量相等,它們的表面都是全反射的鏡面,互相映著對方的像,映著除它自己之外宇宙中唯壹的壹個存在。但情況並沒有好多少:如果球沒有初始運動,也就是我的第壹推動,它們很快會被各自的引力拉到壹塊,然後兩個球互相靠著懸在那裏壹動不動,還是壹個死亡的符號。如果有初始運動且不相撞,它們就會在各自引力作用下相互圍繞著對方旋轉,不管妳怎樣初始化,那旋轉最後都會固定下來,永遠不變,死亡的舞蹈。
我又引入了第三個球體,情況發生了令我震驚的變化。前面說過,任何圖形在我的意識深處都是數字化的,前面的無球、壹球和二球宇宙表現為壹條或寥寥幾條描述它的方程,像幾片晚秋的落葉。但這第三個球體是點上了“空”之睛的龍,三球宇宙壹下子變得復雜起來,三個被賦予了初始運動的球體在太空中進行著復雜的、似乎永不重復的運動,描述方程如暴雨般湧現,無休無止。 我就這樣進入夢鄉,三球在夢中壹直舞蹈著,無規律的永不重復的舞蹈。但在我的意識深處,這舞蹈是有節奏的,只是重復的周期無限長而已,這讓我著迷,我要描述出這個周期的壹部分或全部。
第二天我壹直在想著那三個在“空”中舞蹈的球,思想從沒有像這樣全功率轉動過,以至於有僧人問長老我精神是不是出了什麽毛病,長老壹笑說:沒事,他找到了空。 是的,我找到了空,現在我能隱於市了,就是置身熙攘的人群中,我的內心也是無比清靜。 我第壹次享受到了數學的樂趣,三體問題(註:三個質量相同或相近的物體在相互引力的作用下如何運動的問題,是古典物理學的經典問題,對天體運動研究有重要意義,自十六世紀以來壹直受到關註。瑞士數學家歐拉、法國數學家拉格朗日,以及近年來壹些借助於計算機研究的學者,都找出了三體問題的某些特解。)的物理原理很單純,其實是壹個數學問題。這時,我就像壹個半生尋花問柳的放蕩者突然感受到了愛情。
三體節選: 三體問題無解
汪渺猶豫了壹下,拿出了壹疊資料,這是魏成三體問題數學模型的鏈接:“我……就是為此事而來的,我帶來了壹個解決三體問題的數學模型,據信是很有可能成功。”
汪渺話壹出口,發現周圍的人立刻對他失去了興趣,都離開他回到自己的小圈子裏繼續剛才的聊天,他註意到有的人離開時還笑著搖搖頭。秘書長拿過了資料,看也沒看就遞給了旁邊壹位戴眼鏡的瘦高的人:“出於對您崇高威望的尊敬,請我的科學顧問看看吧。其實大家已經對您表示了這種尊敬,換了別人,會立刻招來嘲笑的。”
科學顧問接過資料翻了翻:“進化算法?哥白尼,妳是個天才,能搞出這種算法的人都是天才,這除了高超的數學能力,還需要想象力。”
“聽您的意思,已經有人創造了這種數學模型?”
“是的,還有其他幾十種數學模型,其中壹半以上比您這個要高明得多,都被創造出來,並在計算機上完成了計算。在過去的兩個世紀中,這種巨量的計算是世界的中心活動,人們就像等待最後審判日那樣等著結果。”
“結果呢?”
“ 已經確切地證明,三體問題無解。 ”
汪渺仰望著巨大的擺錘,它在晨曦中晶瑩光亮,作為壹面變形的鏡子反映著周圍的壹切,仿佛是世界的眸子。在那已被許多個文明所隔開的遙遠時代,就在這片大地上,他和周文王曾穿過林立的巨擺走向紂王的宮殿。歷史就這樣劃了壹個漫長的大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 正像我們早就精測的那樣,三體是壹個混沌系統,會將微小的擾動無限放大,其運行規律從數學本質上講是不可預測的 。”科學顧問說。
汪渺感覺自己所有的科學知識和思想體系在壹瞬間模糊不清了,代之以前所未有的迷茫:“如果連三體這樣極其簡單的系統都處於不可預知的混沌,那我們還怎樣對探索復雜宇宙的規律抱有信心呢?”
“上帝是個無恥的老賭徒,他拋棄了我們!”愛因斯坦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揮著小提琴說。
秘書長緩緩地點點頭:“是的,上帝是個賭徒,那三體文明的唯壹希望,就是也賭壹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