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關照,對生命家園的極度關註和探索。生存關照,對弱勢生命的關照和對生命精神家園的關註是畢淑敏小說對生命關懷的另壹個較顯著的體現。《血玲瓏》中被稱之為“供骨髓的藥”夏早早,《昆侖殤》中面對惡劣的自然環境而拉練的軍人們,作者對生命表現出極大的悲憫。
對生命精神家園的關註,如《女人之約》中對郁容秋生存的環境的解析。畢淑敏作為壹個現實主義作家,其小說表現出對生命關懷的極度關註是有其原因的。職業的特點和獨特的生活體驗是其小說表現出對“生命關懷”明顯傾向的最主要原因。
作為壹名醫生,其職責就是挽救生命,關懷生命,隨時面對生命的誕生和消亡,生命成為了其生活的核心。更何況她是壹位正直的、富有責任感的醫生呢。
正因為如此,職業決定她的作品註定與生命有關。從處女作《昆侖殤》中軍醫肖玉蓮、《補天石》中的女化驗員朱端陽、《阿裏》中的軍醫遊星、《不宜重逢》中以前是軍醫後來成了作家的秦蘇模,到後來《預約死亡》中的齊大夫、《生生不已》中的袁大夫、《預約財富》中的畢刀,再到長篇處女作《紅處方》中簡方寧、以及《血玲瓏》中的魏曉日,無不與軍人或是醫生的職業有關。
從上面分析可知,畢淑敏小說之所以這麽關註生命,與她的職業和豐富的人生經歷分不開的。
生命關懷,畢淑敏個性和價值的凸現。當我們把視角對準對人的生命的終極關懷這壹點時,畢淑敏才顯出她在20世紀末的中國文壇上的獨特個性和存在價值。甚至可以說,當我們在考察她小說中的人文關懷時,可以說,對生命的終極關懷是其人文關懷的核心。畢淑敏以其獨特的方式構築了壹個“生命關懷”的藝術世界,我們只有把握這個貫穿其整個小說創作的“脈絡”,才能真正深刻感受到其小說的巨大魅力。使其小說既不純粹是“新寫實”,也不是“私人寫作”亦或“身體寫作”,既不全是“新體驗小說”和“軍旅小說”,也不是“文化關懷小說”,畢淑敏就是畢淑敏,如果硬要給她歸為哪壹派,那麽,從其作品來看,我想“生命關懷小說”是比較妥帖的。而這正是她獨特個性的體現和她在文壇價值的最好體現。
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無論是悲壯的死還是茍且的活,作者都傾註了她那具有獨特內涵的對人的終極關懷。
畢淑敏對於人的深層關懷,已經從政治的道德的層面深入到了對生命現象的揭示,又從個性之愛深入到了人類的大同之愛。
二、畢淑敏作品中的白色意象
白色意象,對生命的無限熱愛和不斷反思。
做過20多年醫生的畢淑敏總喜歡與白色結緣,筆下有白衣、白口罩、白帽,有白雪、白花、白發、白粉,這些白色意象傾註了作者對生命的理解和詮釋,閃爍著作者對生命的關愛和思索。
作為壹個16歲就開始了醫務工作生涯、有20多年醫務工作經驗的女作家,在她眼裏,她把醫務人員用的白衣、白口罩、白帽等與樸實無華的生命聯系在壹起:“白色美而不妖,露出隱隱的寒意,從象征的意味上安撫了人類焦躁的心靈。”“做醫生的,就該終生穿著白的工作服,永遠壹塵不染。每逢鉆進白衣,就進入了壹個特定的角色,需忘我,需認真,需冷靜如水,需嚴謹如絲絲入扣的卡尺。”畢淑敏在《紅處方》和《血玲瓏》裏,就多次提到過白衣、白口罩、白帽等,無論是簡方寧身上的白衣,還是魏曉日的白口罩、白帽,都寄托了作者對生命靈魂亦或是生命本身拯救的情思。
從1987年至今,畢淑敏創作的小說中,大多數作品都涉及到與白衣、白口罩和白帽有關的衛生員或護士或醫生,也涉及了白茫茫的藏北高原。
藏北高原的積雪以及在高寒、缺氧中獻給失去年輕生命的白花,給了我們更多對生命的理解。
在漫長的冬季,藏北高原厚厚的積雪,訴說了壹個又壹個聖潔的靈魂在風雪中悲壯而去的故事,《昆侖殤》中在為了實現某些人個人的意誌的拉練中壹個個鮮活的生命消失在蒼茫的白雪高原上,這裏,作者通過鄭偉良對拉練的懷疑和壹號最後反思,表現對生命的極度關懷:
鄭偉良已經閘不住了,思路如江河直下:“況且,象這樣肩冰銜草式的原始行軍方式,自身的供給尚無法保障,又能有多少戰鬥力呢?它只能模糊人們對現代化戰爭的認識,以為有了精神就能打勝仗。其實,戰爭的物質性是異常直接的。吃苦不是目的,只是壹種達到勝利的手段。我敢說,如果紅軍有毛皮鞋,他們絕不會穿草鞋去翻越夾金山。拋卻了這個實質,反而津津樂道於復制苦難本身,不正違背了先輩們的意願嗎?紅軍正是為了讓子孫後代不再受苦,自身才去受非人的磨礪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單純追求苦難而忽略軍人生命的價值,正是對傳統的背叛。”
鄭偉良對壹號的“攻擊”,就當時情況而言,是對司令的背叛亦或是對“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的挑戰,所以,縱是死了,司令也不能原諒“攻擊”他的個人意誌的鄭偉良,讓他和肖玉蓮死後都不能相愛在壹起,但正是通過他表達了作者對軍人生命的格外珍重,是壹種對生命的極度關懷。
作品結尾處有這麽壹段文字:
墓坑,就是--那些數字?它們從指揮員的統計表上走下來,在這暗淡的黑夜變得如此猙獰可怖,張著巨大的口將吞噬進那些年輕的生命。
壹號孤零零地站在墓地,感到難以自制的悲哀。不要登報,不要升遷,不要和呢軍帽比高低,只求這高聳的土丘填回去,讓地面重新凍結得像鋼鐵壹樣堅硬……
在這裏,通過壹號的反思,表現出作者明顯的思想傾向,表現出強烈的生命關懷意識。
顯然,作者是力圖通過積雪上關於生命消亡和靈魂的拷問來表達自己對生命的終極關註,“白雪”作為壹個意象,它涵蓋了作者當時對生命的價值的全部理解。
白花,這裏是花圈的代名詞。《冰雪花卉》裏,白花,作為壹個獨特的意象。
這些白色意象,呈現了作者長年生活的“白色”環境裏,昭示了作者對生命的酷愛,對生命的禮贊,對生命的頂禮膜拜。
三、畢淑敏作品中體現出的尊嚴觀
人人都要有尊嚴,那麽,個人尊嚴賴以建立的基礎是什麽呢?這是畢淑敏在創作中不斷探索的問題。有的人以身價顯赫、地位高貴來作為尊嚴的資本,有的人企圖用金錢來買到自己的尊嚴,而從不在自身內在修養上下功夫。生命對於壹個人來說只有壹次,是最可貴的,要珍惜生命,熱愛生命。只有人才追求生命的意義,才如此看重精神世界的價值,畢淑敏作品中所體現的尊嚴觀的價值,恰恰是在弘揚人的精神追求的同時,註意到了對尊嚴觀賴以存在的基礎,既生命的關照。“自尊,便是自己尊重自己,只要自己不倒,別人可以把妳按倒在地上,卻不能阻止妳滿面塵灰遍體傷痕地站起來。”《女人之約》中的郁容秋,極度渴望尊嚴,由於生活上的壹度做法不檢點,而被人戲稱為“大篷車”,得不到人們的尊重。為了重新獲得尊嚴,在工廠被“三角債”套牢面臨困境,大家工資發不出來的時候,她主動請纓,使用種種手段,終於將工廠的債權討回。對此功勞,她唯壹企求的報酬是希望廠長能夠當著全長職工的面給自己鞠上壹躬,還她以尊嚴。在這裏,郁容秋對尊嚴的理解註重的是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註重社會對自己的評價。但這樣的自尊,只能是企求而不是真正的自尊,她也不懂得真正的自尊,她竭力想要別人壹句好話而不能如願,那麽她的悲劇結局和可憐之處就顯得易見了。畢淑敏塑造的這個渴望尊嚴而不得的人物給我們留下了意味深長的思索。
可以肯定畢淑敏在創作中執著地、深切地關註人的尊嚴這壹問題。尊嚴對人如此重要,那麽尊嚴的實質在畢淑敏的作品中究竟是什麽呢?誇耀概括為兩點:第壹,尊嚴是有別於物質享受的精神滿足,它不是對金錢物質之類初級層次的需求。第二,尊嚴註重的是自己對自己的評判,註重社會對自己的評價,只有二者結合起來,才是完美的自尊,人格的尊嚴和力量才是真正的尊嚴。在今天,當尊嚴與生命發生沖突的時候,現代人會做出理性的評價。這或許正是畢淑敏的文學創作別具深意的地方。
四、畢淑敏作品中表現出的對待死亡的態度
死亡是人生的歸宿,無言的結局。
死亡又是人生的終極輝煌,最後的升華。
誰也逃不脫壹死,“萬歲”是不可能的。
死亡是壹種最基本的生命形態,它折射著生命的悲涼與無奈,作為與生存密切相關的人生問題,死亡又寄予著人類對生的種種態度。意識到死,才能自覺的生存。因此,壹個對死亡過分敏感的作家也必然會對生存有超乎尋常的執著。事實上,畢淑敏始終對生的探討,她恰恰是以對死亡的徹底逼近,來表達著對生命的感悟。尤其是她把人物設置到特殊的背景中,讓他們面對死亡的種種糾纏和折磨,來展示生命的誕生、掙紮、毀滅的動態過程,並用勇敢達觀的態度思索人的存在問題。在生與死形態展示的背後,流淌著畢淑敏對生命存在的詩情向往、對生存意義的永恒追問。
個體生命的生老病死是悲哀的,特別是當死亡的殘酷與生命的美好構成強烈沖突時,人生本身濃烈的悲劇意味就不言自明了。畢淑敏是個敏感而細膩的人,她總是能從平凡瑣碎的世事中洞察人生的不幸與尷尬,進而探求生存的終極意義。《生生不已》就是壹篇極富哲理意蘊的小說。女工喬先竹在與關大夫的閑談中得知女兒患上了腦腫瘤,於是,這壹對平凡的夫婦全力以赴搶奪女兒,卻始終因醫治無效而失敗,在經受喪女之痛的打擊後,喬先竹消耗著自己快要枯竭的身軀,重新孕育壹個新的生命……這個淒婉的故事,除了生動感人的描寫之外,更深的意義在於觸及到了壹個頗具哲理的主題——生命的循環不已。無死自然生,無生也必然無死。生和死在本源上是壹體兩面的存在。我們承認死亡使得生命更為匆忙、短暫。然而,死亡並不是虛無,而是顯示生命的標誌。人之生命象自然之循環壹樣,周而復始,在完成了死亡時又重新開始又壹環新生。就象是喬先竹壹面體驗著死亡的步步逼近,壹面也同樣感受著自己對新生命的孕育過程,新生兒的到來無疑代表著生命進程的不斷延續。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畢淑敏道出了關於生與死的人生的哲學意味。
其實,生命從它誕生時起,就受到來自生命內部和外部兩種力量的牽拉,這種力量既可促進生命的成長,又會造成對生命的威脅,《昆侖殤》就隱喻了生命的這種存在方式。作者將故事的背景放在極左的年代,壹個不尊重科學,不尊重生命,不實事求是的病癥惡性流行的年代,犧牲在冠冕堂皇的口號下被神聖了,明知前進是死,卻不能不進,因為後退就意味著終生也抹不去的屈辱。生命受到來自外部的戕害性力量的幹擾,而人只有順從。於是我們看到這壹幕:
在海拔五千公尺的高原永凍地帶,攝氏零下四十度的嚴寒,中國軍人正在徒步行走。他們給養極差,沒有必要的禦寒設備,甚至還被人為地造成饑餓。而進行這次原始行軍僅僅是因為“壹號”與“呢軍帽”爭高低!僅僅是“壹號”想在軍區制造壹個別人無法超越的坐標!是為了追求壹種不計利害乃至是狂熱沖動的英雄感!然而這種不畏死,不講究科學的行為今天已喚不起任何英雄感了,即便在當時,“壹號”也沒有得到設想中的豪邁。因為他涉及壹個命題:意義。“壹號”的特殊在於他可以決定許多人的命運,伴隨著大量年輕人的死而來的是壹號地位的升遷,隨著沖動的消失,人性的良知站立起來,它以那壹個個巨大的墓坑拷問著“壹號”:這就是死亡的意義?面對那些年輕人來講,當他們充滿熱情地追尋理想,創造生活,但當用盡力量、筋疲力盡之時卻發現整個過程不過是自己所不知道的遊戲,是毫無實際意義的,因為他們並沒有從自己的追求上得到任何幸福快樂的報償。在覺醒之際伴隨而來的會是什麽?可見《昆侖殤》決不是僅僅在控訴極左,也不僅僅在歌頌那些可愛的生命,它是壹個巨大的隱喻,壹個有關人類生存狀態的隱喻。
盡管生命充滿了缺憾,但人必須堅韌地活著。那麽活著的最高境界是什麽?或許作者講的這個故事對我們有所啟示:壹個美麗的女人患了不治之癥後,渴望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不能讓我的無意義……我除了消耗別人的精力與財力外,唯壹的用處就是感受痛苦……”這位女病人為自己的死設置了壹個溫馨的情景:明媚的春天傍晚,空氣中浮動著毛茸茸的撩撥人打噴嚏的花粉氣息,暴曬過壹天的大地,蒸騰著濕潤嵐氣,白樺林顯出幽藍的色澤。這位患者唯壹的請求是在安樂死時能保持她容顏生時的美麗。這個女人是幸福的,因為她能自由地選擇生或死的時間及方式,她有愛的溫暖陪伴她,她的心靈始終在感受著生命的美好。而作家筆下眾多的人物缺的不就是這些嗎?寬容、善良、真誠、尊重、富足,就足以使生命顯得輝煌了。
我們的民族是壹個缺乏死亡教育的民族,但不知死,又焉知生。畢淑敏體味死亡感悟生命,表現了她的深厚的人道主義情懷。
因此,“死亡”便如“苦難”、“愛”壹樣成了作家永恒的演繹主題。它是壹方舞臺,在這裏顯現著作家與作品的高下優劣。
托爾斯泰講:“藝術起源於壹個人為了要把自己體驗過的情感傳達給別人。”③畢淑敏作為壹個年輕的母親、邊防線上的戰士、多年的醫務人員所“體驗過的情感”,通過生命意識中對死亡的觀照,而“透明”出了革命豪情、軍人風格、歷史傷痕、兩難境地、威嚴態度、心靈破碎、生命延續等多方面的意蘊。這無疑是作家深入喧囂與騷動的社會生活所獲得的主觀體驗和獨特感受。
畢淑敏從作為女性作家的真摯細膩,到作為學者的睿智深刻,這期間,理解生命,繼而感悟生命的軌跡和印痕在她的作品中表達得相當鮮明。字裏行間升騰起來的是對生命的感悟和達觀,從而給讀者以審美愉悅和深刻啟迪。她以壹個女性作家特有的敏感,在作品中表達了她對人生的感悟,闡述了她的人生觀、女性觀。表現出真、善、美的執著追求和獨特的創作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