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個人來說,對死亡的焦慮伴隨著整個人生。孩提時代,孩子們註意到林林總總的死亡痕跡,但很多時候,他們只是看著這壹切,保持沈默,因為談論它們明顯會讓父母不舒服。從6歲至青春期,死亡恐懼都還深埋在無意識深處。進入青春期,死亡焦慮大規模爆發:青少年通常都會思考死亡這個主題,少數有自殺想法,通過冒險行為對抗死亡等(以此控制死亡,或與死亡搏鬥)。成人早期因成家、立業兩項重要生命功課,對死亡的關切被分散了。但是當孩子長大離家、職業生涯告終時,中年危機如約而至,死亡焦慮再次來襲。
每時每刻想著死亡如同用肉眼直視驕陽,堅持不了多久,我們無法忍受生活在恐懼中。於是尋求各種方法減輕這種痛苦,如把希望寄托孩子身上,或努力使自己更有錢、有名,或是發展出強迫性的習慣進行自我保護,或寄托於堅定的信仰,相信終級拯救者。
無論我們有多少防禦措施,我們還是無法法徹底征服死亡焦慮:它們始終在那裏,因為我們無法對自己的靈魂說謊。我們唯有直面如影隨形的死亡,才能以更豐富、更有同情心的方式重返人生。
壹、識別死亡焦慮
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恐懼著死亡。死亡恐懼有不僅有豐富多樣的內容,也有許多不同的形式。有的人有著外顯的死亡焦慮,有的人焦慮很隱秘。某些生活事件幾乎壹定會引發死亡焦慮,如自己身患重病,親近的人過世,失業、離婚等。
沒有指向的焦慮實際上是死亡焦慮。心理學家羅洛.梅:在沒什麽可焦慮的時候,人們總是試圖焦慮點什麽。換句話說,沒有確定對象的焦慮會立即尋找明確的目標。
例:許多父母通過孩子讓自己的生命不朽(這時他的死亡焦慮可能表現為過分焦慮孩子)。
二、覺醒體驗
覺醒體驗是壹種特殊的存在主義休克治療。文學影視作品中有大量覺醒體驗的例子。主人公直面死亡,人生反而豐富起來。雖然死亡可以從肉體上摧毀我們,但死亡也能從精神上拯救我們。如何拯救?
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指出兩種不同類型的存在:非本真的存在和本真的存在。非本真的存在是壹種日常生活的模式,妳完全地沈淪於周圍的環境之中,追究世間萬物為何如此(如何);本真的存在則是指欣賞存在本身。妳將註意力放在存在本身的奇跡上,追求事物的本來面目以及真正的自我。非本真的存在意味著沈溺於轉瞬即逝的消遣,如美貌、風度、財富、名望等,而本真的存在則意味著妳不但覺知到存在與死亡,也對其他永恒不變的生命特性保持警醒,而且能夠更熱切、更樂意去做壹些有意義的改變,從而創造出壹個投入、豐富、充滿意義以及自我實現的真實人生。
托爾斯泰小說《伊凡.伊裏奇之死》中,主人公意識到:自己將全部人生用來追求名譽、外表和金錢,不過是借此逃避死亡必將到來這個不爭的事實。他死得如此糟糕,正是因為他活得如此糟糕,他的整個人生都錯了。為了逃避面對壹死,他竟然沒有讓自己好好活過。許多癌癥病人在直面死亡時都發生戲劇化的長久改變:他們放棄了生活中無關緊要的瑣屑之事,重新安置人生的重心。他們主動選擇不做違背心意的事,他們花時間與至愛至親更深地交流,對生命中原本平常的事物,如變幻的四季、美麗的自然等充滿感恩。
如何由關註日常瑣事的生存模式逐漸轉變為能引發改變的生存模式?壹些重大生活事件常常能夠引發覺醒體驗:喪失身邊親愛的人;患有危及生命的疾病;親密關系的破裂;壹些重要的生命裏程碑,如五十六十七十大壽等;重大創傷;子女離家;失業或更換職業;退休;搬至敬老院;能夠傳達內心深處訊息的有影響力的夢。
對死亡的恐懼常常與人生虛度的感覺緊密相關。越不曾真正活過,對死亡的恐懼也就越強烈。對此,尼采簡潔有力地概括為“圓滿人生”和“死得其時”。
覺醒體驗可能感覺很震撼但卻往往比較短暫,我們應將這種壹時的感觸轉化為持久的覺悟,從而減輕死亡焦慮,豐富人生體驗。
三、觀念的力量
觀念有著神奇的力量,它們可以幫助我們對抗死亡焦慮。
(壹)伊壁鳩魯和他的大智慧
1.靈魂的死亡:我們死時靈魂也隨之消亡,所以我們不需要害怕死後的世界;
2.完全虛無的死亡:靈魂在肉體死亡時同樣死去,我們感覺不到那分解掉的東西,所以當我活著的時候,無所謂死亡,當死去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死了,死又有什麽可怕呢?
3.生前與死後,對稱的兩極:生前與生後並無差別,我們的存在只是束短暫的光亮,夾在兩方永恒的黑暗之間。
(二)波動影響
我們每個人,都會形成中心影響力,影響周圍的人許多年甚至許多代,我們對其他人的影響會再傳遞給更多的人,就好像池塘中的漣漪壹樣壹圈壹圈地擴散出去,直到再也看不見,即便如此,在微小的分子層面這些波動依然在傳遞著,我們其實可以留下壹些自己也許並不知曉的東西。“波動影響”和各種迫切渴望延續生命的方法如通過生育下壹代來傳遞基因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它的存在讓我們多少為自己的生命感到滿足,從而減輕恐懼。
(三)克服死亡焦慮的真知灼見
1.假設妳將重復過同樣的生活直至永遠,妳會怎樣?
如果這樣想讓妳感到痛苦,那麽就知道妳過得並不好。繼續問:妳什麽地方過和不好?妳對自己的人生有什麽遺憾?妳現在可以做點什麽讓壹年之後或是五年之後,當妳回首往事時,不再對那些新累積的遺憾產生同樣的絕望?
假如妳覺得生活中大多數問題(比如收入、年齡等有90%問題)是妳控制不住的因素,那麽就讓我們壹起去看看妳能夠對自己負責的那部分,那10%,妳對自己的所作手為有什麽遺憾?妳可以做些什麽讓事情有所不同?
妳,也唯有妳決定了自己目前生活狀態的所有方面,因而,也只有妳有能力改變它。即使面臨無法抗拒的外在限制,妳依然有選擇的自由,依然可以選擇以不同的態度來面對這些限制。
尼采有壹句著名的格言——“愛妳的命運”,也就是創造妳所熱愛的人生。
2.那些沒有擊垮我的,將使我更加堅強。
3.叔本華關於選擇的三個問題(我們擁有什麽?我們在別人眼裏是什麽樣的?我是誰?第三個問題才是至關重要的)
有很多人非常關註外在的壹切,總想著聚斂財富或是別人怎麽看待自己。叔本華認為名聲和物質財富壹樣最終會消失無影。“人生中壹半的擔心和焦慮來自於總是考慮別人的看法——我們必須拔除這根肉中刺。”其實別人的看法不過是幻覺,任何時候都可能改變。更糟糕的是,那不過是他們頭腦中所以為的別人的看法。“我是誰”才是最重要的問題,最大的目標應該是身體健康,心智健康。這樣思考才不會枯竭,才會獨立,才能擁有品行端正的人生。事件本身不能擾亂我們,關鍵在於我們如何看待它。
四、通過關系克服死亡的恐懼
在觀念和親密聯結的雙重作用下,人們能夠有效地降低死亡焦慮,利用覺醒體驗,最終引發個人改變。
有兩種孤獨:壹種是日常生活中的孤獨,壹種是存在的孤獨。前者發生在人與人之間,那是壹種與他人隔絕的痛苦。這種孤獨通常與害怕親密、擔心被拒絕、害羞或是感覺自己不值得被愛聯系在壹起。在面臨死亡時日常生活中的孤獨以兩種方式發揮作用:壹方面,身體健康的人趨向於躲開瀕死之人,他們害怕傷害快要死的人,況且,他們不敢面對自己的死亡;另壹方面,瀕死之人也配合地走進那份孤立之中,他們擁抱沈寂,唯恐把所愛之人拉入他們可怕而消沈的世界。
第二種孤獨即存在的孤獨。它來自於每個人與他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這道鴻溝的形成壹方面是由於我們每個人都被扔到這個世界上獨自存在、獨自離開,另壹方面來自於我們每個人終其壹生都生活在只有自己才能完全理解的世界裏。
存在的孤獨意味著死亡不僅是指生物學意義上的生命喪失,而且包括妳個人豐富、神奇、詳盡、獨壹無二的心理世界的喪失。這個世界在其他任何人的頭腦中都無法復制。我們所有生活片段的記憶、感覺都將隨著死亡而消失。存在孤獨在生命的早期比較少見。壹個人只有在老了,臨近死亡才會強烈感受到自己的世界最終會消失,意識到沒有人可以壹路陪伴我們走到陰沈的死亡之路的盡頭。
以下幾種方法可以幫助減少死亡恐懼:
(壹)同理心的力量
同理心是我們和他人形成聯結時最有效的工具,它使妳能深刻了解他人的感覺。除非妳願意面對自身的死亡恐懼,基於***同的背景走入他人的世界,否則不可能與即將去世的人形成聯結。為他人作出犧牲是富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行為背後真正的本質。
家庭成員或親密友人往往很想幫助快要死去的人,卻太過膽怯:他們擔心提起這些話題會侵犯或打攪病人。其實,快要去世的人通常都需要有人聽他們講講對死亡的恐懼。如果妳快要死了,或是對死亡感到惶恐不安,而妳的家人和朋友卻和妳保持距離,不願妳交流這些,建議直擊要害地與他們溝通。如:“當我講到自己的恐懼時,我發現妳不願意直說。如果能和好朋友開誠布公地談論這些,會對我有幫助。不過,是不是談論這些會讓妳覺得太痛苦?”建議面臨死亡的人參加團體輔導,尤其是由專業人士進行指導的團體,如果無法參加,也可以參加自助團體和網上團體。
(二)在場的力量
為壹個面臨死亡的人(包括患有致命疾病的人和身體健康內心卻充滿死亡恐懼的人)提供最大幫助莫過於妳純然在場。即和對方壹起面對,不回避對方的焦慮,坦誠交流關於對死亡的感覺,給對方傳遞“無論妳感覺多麽恐慌,我都不會回避妳或是拋棄妳”的感覺。妳可以用任何妳覺得恰當的方式接近對方,發自內心地說妳想說的話,不要故意掩飾妳自己的恐懼,妳還可以用任何能夠提供安慰的方式去擁抱對方。純然在場是妳能給予任何面臨死亡的人最好的禮物。
(三)自我表露
願意彼此敞開心扉的朋友在幫助減少死亡恐懼方面起到重要作用,人在面臨死亡時對親密感的需要讓人心碎。即使對那些在建立親密關系方面長期存在障礙的人,關於死亡的觀念也可能引發覺醒體驗,使得他們對親密感的需要產生巨大的改變,願意去建立親密關系。
在親密關系中,壹個人分享自己的感覺和想法越多,對方也就越容易分享他們的內心。壹般來說,人際聯結是通過雙方持續自我揭示的互動過程而建立起來的。
(四)在行動中產生波動影響
對那些因自身的死亡不可避免而感到焦慮的的人來說,有壹個信念能給他們帶來極大的安慰,那就是壹個人不僅存活於個人的生命歷程中,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價值觀和行為舉動將生命傳遞下去,波動影響到下壹代,甚至代代相傳。我們可以通過充滿感激的拜訪,來向別人傳達“我把妳的壹部分放在我的心裏,它們改變了我,豐富了我,我會把這些傳遞給其他人。”
為別人提供榜樣力量也可以讓面臨死亡的人生命提升到壹個新的境界。如壹位面臨死亡的團體成員說:“我已經決定了。畢竟,有壹些事情我還能做。我能為人們提供壹個如何去死的好榜樣。通過我自己充滿勇氣和尊嚴地面對死亡,我能給孩子們和朋友們做個好榜樣。”她找到了壹種方式讓自己的生命在最後壹個階段同樣有意義,同樣熠熠發光。
(五)發現妳自己的智慧
最好的教師,最好的朋友能夠通過提問幫助壹個學生發現他自己的智慧。例:吉爾長期被死亡焦慮折磨,她習慣性地把死亡和沒有意義等同。認為“既然我們都會走向死亡,也就沒有什麽是真正重要的?”咨詢師:“想象壹下,如果妳的女兒(或其他親密關系)問妳‘既然我們都會走向死亡,我們為什麽要活著,該怎樣活著?’妳會怎樣回答?”吉爾不假思索地說:“我會告訴她生活中有許多樂趣,比如欣賞大自然之美,和朋友家人快樂地在壹起,比如把愛帶給別人,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等等。”咨詢師:“妳的內心非常有智慧。這不是第壹次當妳想象在給女兒指點人生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大智慧了。現在妳需要學習的是成為妳自己母親。”
找到壹種方法幫助妳的朋友或身邊親近的人發現他們自己的答案。
(六)充實妳的人生
許多人的死亡焦慮來自於從未充分發展過自己的潛能,更讓人絕望的人是他們甚至從未努力爭取過。
發揮遺憾的價值,讓自己或讓妳要幫助的人想象壹年之後、五年之後,甚至更多年以後,想想那時候自己又會有什麽新的遺憾。再問:“假如妳不想有新的遺憾,從現在開始妳會怎樣生活?妳會做些什麽樣的改變?”
(七)醒悟
借助壹些重要生命時刻——比如妳突然意識到自己老了,比如五十、六十、七十大壽時,來啟動自己的覺醒體驗。這些讓妳突然醒悟到人生必然走向死亡的重要時刻,妳會做些什麽?開始美容、染黑發?開始借助工作和按部就班的日常瑣事來分散自己的註意力?忘記這壹切,對自己的夢想視而不見?
記住,對死亡保持覺知。這種覺知會讓妳的生命之光與死亡的陰影重新融合,在妳還擁有這人生時拓展、豐富妳的人生。實際上,想要過上真正有生活,對他人充滿悲憫,對周圍的壹切心情摯愛,唯壹的途徑正是去覺知,覺知當下所經歷的壹切都會隨風消逝。
記住,改變從來不會遲,妳也永遠不算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