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武俠世界裏,主人公壹開始大多都不太厲害。讀者可以看到主角的成長過程,自我努力,和巧遇奇緣的綜合,慢慢變成了天下壹流的高手。而在這個過程中,主角大多能結交個很可愛的女孩,層出不窮的好運也往往由助人為樂,不貪,善良等美德帶來。這是金庸的童話:成長過程中的故事總是最多姿多彩的。等妳看到主角大成之時,這本書的第三十九、四十回也就到了。
古龍的童話呢?壹個武林奇才,幾乎誰也不知他的武功是哪裏來的,也幾乎從沒敗過。甚至沒人見過他出手(他會略帶寂寞地告訴妳:“見過我出手的人,都死了。”),面對壹個天底下最神秘的大陰謀,大黑色組織,大懸案,全靠主人公的機智,武功,魅力壹個人來解決。他身邊也會有美女,也會有奇遇,但美女只是解他寂寞,奇遇只是助他脫險,而不是與他貼心,助他成長的那種。等到案件解開,賊首失敗,真相大白時,妳就已翻到了書的最後壹頁。
所以金庸從第壹本《書劍》到最後壹本《鹿鼎》,每壹本都在求新求好,試圖更上壹層樓(他自己也認為後期的作品比前期的好,長篇比短篇好),因為以他成就之高,他追求的還是成長,因為他只在進步中感覺樂趣。等到他認為不能再有大的突破的時候,就象他的書壹樣,他隱退了。
古龍呢?壹個稀世奇才,才華橫溢。但妳看不到他有什麽進步,有什麽發展。因為在他的世界裏,他的才華已盡夠了。他面臨的只是壹個又壹個的困難。解決了壹個再去對付下壹個,直到生老病死。所以妳覺不出他文章越寫越好,而只知道他臨死前還是壹樣的爬格子換酒喝。
金庸在寫第二本書《碧血劍》時,功力就已經超出古龍。就象郭靖學了壹招亢龍有悔,超過了靈智上人。此後郭靖壹直成長到華山論劍,天下無敵,而靈智上人終究還只是和梁子翁、彭連虎他們混在壹起。
武俠小說,首先是小說。
小說,和語錄、寓言、哲學都不壹樣。古今中外多少偉大的小說,也不知有多少***同點,但有壹條大概都不能少,就是好的小說,通過講壹段故事,讓妳明白壹些事情和道理。故事要有可信度,要讓讀者如臨其境。道理最好不要灌輸,要讓讀者去自己體會。
金庸的小說,男主角木呆如郭靖,聰明如楊過,豪放如蕭峰,無賴如小寶,女角也是或美如天仙,或聰明絕世,加上奇遇怪事層出,按理講和讀者生活中的世界是大不相同的。和讀者的個性也是毫不相似。但讀起來仍覺得篇篇故事如在眼前,栩栩如生。(網上想娶金書女角的,想當男角的,大有人在,可為壹證)
原因何在?金書中的主角配角,時間地點,武功對話,都很合身分。即便是壹個無關大局的小配角,說的話使的功夫,都是和他自己的身份角色符合。這樣壹來奇遇再奇,秘笈再秘,讀者也覺得這些事是可能發生的,這些人是可能存在的。也就不知不覺的有了參與感。
我們雖然不能純從配角寫得好壞來判斷壹個作家的能力,但壹個好作家是應當註意而且有能力把筆下的每壹個角色寫好的。所以個人認為,在這壹點上,金庸是絕對的大家,而古龍不是。
古龍的小說,我認為是以情節詭異取勝,論起可信度卻不太行。古龍對那些小角色不知是不屑花筆墨,還是不會花,總是寫得千篇壹律。還時常有那種在壹個小街上忽然所有人(老婆婆,擔夫,乞丐……)都忽然變成高手用所有武器攻擊我們主角的可笑場景。難怪讀古龍書總是覺得那是另壹個世界裏的事情,有些遙遠。其實即便主角,古龍也不是寫得很正常,大多數有壹種受虐後自認偉大的孤獨。
叨叨嘮嘮了半天,只是想說,金庸筆下的主角,從人品、武功、性格、經歷上都不比古龍筆下的人平凡。所以我不贊同金庸要把男主角寫得平凡來討好讀者壹說。金的主角之所以可信,並不是因為他們平凡,而是因為金大師的高超功力把他們寫活了。
至於古龍的那些“警句”,就不用說了吧。強灌的格言,終究不如自己從書裏生活裏體會得來的深刻。
武俠小說,除了小說外,是寫武功,和俠。寫武功,離不開比武。
這裏有壹個現象,就是比武雙方的人越厲害,在江湖中的地位越高,這壹戰就越引人註目,越精彩。比如下圍棋的人,提起當年吳清源和木谷的八番十番棋,總是激動不已,津津樂道。因為他們二人都是他們那時代的數壹數二的高手。高手決戰,不用知道詳情,說起來就令人激動。
古龍可以說深知此點,而且很好地利用發揮。他筆下的所謂“壹戰”很多,而且都是絕世的高手對決。這壹點在《多情劍客無情劍》中可謂發揮到了極點:他給天下高手來了個大排隊。所以全書充斥了第壹打第二,第二打第三,第五打第十壹,等等等等。他比前渲染氣氛,比後回味無窮的水平又很高,所以就形成了他寫武功的風格。
但這實在是壹種投機取巧之道。因為這樣寫很賺便宜,可以很好地掩蓋他對詳寫武功的想象力的缺乏。咱們來看看在他筆下反復提及的“昔年xx與xx那驚天地泣鬼神,可歌可泣,多姿多彩”的壹戰:上官金虹與李尋歡(《多情劍客無情劍》)是關在屋子裏打的,紫衣侯和日本劍客(《浣花洗劍》)是沈到水底打的,燕南天和移花宮主(《絕代雙嬌》)等我們到時已打完了,楚留香和石觀音(《楚留香》)是打鏡子,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陸小鳳》)打時我們只能聽到幾個觀眾評論……如此壹次是新穎,二次是風格,三次四次就令人失望,用得太多則不能不承認他不太會寫真正的武功,所以只好靠比武雙方的地位,和這壹戰的重要性,來吸引讀者。
其實沒有人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武功”。金庸也不知道。但正如《倚天屠龍》裏面提到的,當年寫乾坤大挪移的人,寫到了第九層,自己功力也已不夠,只是悠然壹念之間,縱橫想象而已。金庸正是如此!他自己未必是什麽武林高手,但以他無比的想象力,寫出了象張無忌光明頂獨抗六大派,張無忌戰少林三老僧(《倚天》),黑木崖眾人戰東方不敗(《笑傲》),桃花島三考郭靖(《射雕》)等等截然不同,驚心動魄的精彩場景。寫得詳細、曲折,而又十分令人信服。這壹份功力,古龍如果有,他筆下主角也就不會總是略代寂寞地說:“見過我出手的人,都死了”之類的話了。
舉個例子,古龍寫武功象是連環畫。大家哎喲作勢半天,卯足了力氣,壹招就沒了。金庸則象是個拍得很好的電影,有特技,有慢鏡頭,遠拉近挪,看得過癮十倍。
我始終有壹個感覺(可能是錯覺),就是古龍筆下的英雄,和他們與朋友之間的友情,是最讓古龍迷們熱血沸騰,激動不已,津津樂道的地方。情節的曲折,武功的詭異,結局的出乎意料,似乎都只是附帶的優點。
金古相比,寫作技巧不論,武功高低不講,談否戀愛不提,有壹個很大的區別,私下認為,是古龍筆下的人消極避世,自我封閉,痛苦不堪,而金庸筆下的人積極入世,改革開放,快樂無比。
那金庸迷和古龍迷之間的區別,也就不遠了。
壹頂大帽子扣上,有壹點玩笑的成分,但細想想,古龍書中印象最深的李尋歡、阿飛、楚留香、西門吹雪、蕭十壹郎、傅紅雪他們幾個人。裏面除了楚留香外,大家似乎都是痛苦的。
他們痛苦,從根本上是因為他們都是孤獨的。不是說孤獨有什麽不好,但古龍筆下的英雄,在心理上與世完全隔絕。朋友,只是他們自我的壹個延伸,除了極少數的朋友外,他們就又把自己封閉起來(蕭十壹郎的case有點不同,他自我的延伸是個紅顏)。除了朋友外,世界在他們的眼裏是不公平的,是極度黑暗的。
由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朋友”在他們的世界裏是如此偉大和重要。為了朋友李尋歡可以拋妻棄家,痛苦壹世,阿飛在數度掙紮後終於發現女人是假,李尋歡(朋友)才是真。有沒有想過,阿飛如果沒有李尋歡,傅紅雪(?)如果沒有葉開,會成什麽樣子?
許多人神經失常,正是因為被他們的“朋友”出賣。那就象自己的手持刀捅了自己,不發瘋才怪。如果李尋歡有壹天出賣了阿飛,阿飛會不會發瘋?他甚至能不能活下去?
就想到了金庸的《連城訣》,狄雲在受了那麽多的苦,和折磨,和出賣,和背叛之後,他最多想,世人太難了解了,或許我笨,不能明白。他仍然不恨誰,仍然願意相信世人,仍然願意愛與被愛。相比之下,古龍的人物是否有些太小家子氣了?(傅紅雪,蕭十壹郎……)
我相信,金庸之所以在《連城訣》全篇大悲劇的最後,寫了壹段稍帶喜劇的結尾,無非是想表達對人生的壹個看法: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即使人生是不公平的。
本來挺喜歡古龍的。可是壹有人拿他跟金大師比,我就特別的不舒服。他們根本就不是壹個數量級的嘛!古龍的很多書很好看,但如果因此就說他與金庸不相上下,是否有壹點對金大師不尊敬?
古龍的毛病之壹,個人以為,就是他不懂女人。妳如果看過金庸的書,現在回想壹下,應該能想起不少女主角,個性鮮明,可親可愛,跟活的壹樣。再想想古大俠書中的女角,嘿嘿,能想起誰?我閉上眼想了半天古大俠筆下的女人,只能想起以下三類:
第壹類,以楚留香的那幾個紅塵知己為代表,特點是:貌美如花,溫柔似水,心胸開闊,面目不清。心胸開闊是指她們或者只求壹夜,或者數女***事壹夫,相親相愛。面目不清是指她們根本可以互換,毫無個人性格。腦筋清楚的人都知道,這種女人只是古龍的幻想,真實世界裏即便有壹倆個也不多。
第二類,以林仙兒為代表,特點是:貌美如花,身材誘人,總愛脫衣,以為壹脫可以征服天下所有男人(其實美女壹脫,的確可以征服大多數男人,不過這是題外話)。我總會猜想古龍曾上過這類女人的當,所以會認為世間美女都是此類。
第三類,像朱七七壹類,比較正常的,可惜很少。這壹類女子是妳我日常能見到的,應該好好寫,可古龍就讓人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個人猜測是古龍總夢想第壹類的,卻總碰上第二類的,而對第三類的了解不足。
當然古大俠在書裏也寫過“如果誰自以為了解女人,就是個大傻瓜”之類的話(大實話!),但這並不能做為他寫不好女人的臺階。如果妳認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那妳可能認為寫不好女人不能算做大缺點,但我認識的很多人中,看武俠是武俠與愛情並重,那麽古龍就決比不過金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