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的父母
英格蘭東部有許多姓克勞福特的人家,他們可能是威金(Viking,北歐海盜,公元10世紀及以前多次入不列顛,今英格蘭及蘇格蘭人有其部分血統)入侵者的後代。打從十八世紀起,霍奇金父親那壹家族的長子,就差不多世代在貝克爾斯行醫。這是壹個繁榮的小鎮,離英格蘭海岸線最東端只有幾英裏。家族裏的幼子們當牧師差不多也成為壹個傳統。霍奇金的祖父約翰·亨其曼·克勞福特(John Henchman Crowfoot)生於1841年,在牛津學古典學,後來從事神職,作為傳教士去了印度。他在那裏得了病,回家來休養。在康復的過程中,他結識了瑪麗·貝利(Mary Bayly),同她結婚,痊愈後又回到他的職位上去。他是英國國教高教會派運動(高教會派是英國國教壹個保守教派,雖不受教皇節制,但主張承襲天主教傳統,推崇教會地位)的壹員,1873年他們的第壹個孩子約翰·溫特·克勞福特(John Winter Crowfoot)出生時,他正做著牛津郡威金頓(Wigginton)鄉村教區的教區長。此後不久,女兒瑪格麗特(Magret)和梅(May)相繼出生。後來他受林肯郡主教主教愛德華·金(Edward King)之邀,到林肯大教堂擔任教士,負責教授神學。那裏是國教高教會派的中心,全家因此搬到林肯。克勞福特教士後來升為教堂的副主教,並在這個位置上做到退休。
多蘿西父親和祖父壹樣,也在牛津學習古典學,是布雷齊諾斯(Brasenose)學院的高材生,在1896年畢業時得到高級休姆獎學金(Hulme Scholarship)。這使他能花上幾個月去遊覽希臘、塞浦路斯和小亞細亞(今土耳其),同藝術史家約瑟夫·斯特雷高斯基(Josef Strygowski)壹道發掘早期的基督教堂。他在樸素莊嚴的英格蘭哥特式教堂建築藝術中長大,覺得那復雜明快的拜占庭式嵌花設計十分新鮮。地中海東部的景色、聲音和人也教他著迷,沈浸在衰亡中的奧斯曼帝國的文化裏。
多蘿西父親在倫敦的壹次舞會上遇到了格蕾絲·瑪麗·胡德「人稱茉莉」(Grace Mary Hood, Molly)。茉莉生於1877年,父親辛克萊·胡德(Sinclair)是林肯郡的壹位鄉紳,有壹處不大的莊園,稱為內特罕姆霍爾(Nettleham Hall)。茉莉是6個孩子中最大的。這是壹個惹人註目的家庭:人人都身材高挑,擅長運動。茉莉自己就高5英尺9寸(約1.75米)。她有4個弟弟,個個都生得十分英俊,很有才幹。最大的弟弟愛德華(Edward)做了正規軍的軍官,伊沃(Ivo)從事神職,奧爾本(Alban)像母親壹樣有音樂天才,最小的馬丁(Martin)則進了海軍。茉莉和妹妹多蘿西(多莉)在家裏受教育,曾在巴黎的壹間女子進修學校念了壹年的法語、音樂和繪畫。茉莉喜歡鄉間活動,比如騎著馬帶著獵狗去打獵,也愛音樂和舞蹈。她的背景使她足以嫁給壹位鄉紳做個賢妻。
約翰和茉莉於1909年7月結婚,隆重的婚禮由林肯郡主教在內特罕姆主持,這年他36歲,她32歲。結婚之後,兩人立刻出發,同赴開羅。
吵鬧的童年
多羅西·瑪麗·克勞福特(多羅西·克勞福特·霍奇金)生於1910年5月12日。妹妹瓊(Joan)生於1912年,伊麗莎白·格雷絲Elisabeth Grace, Betty)生於1914年。
多蘿西出生後的頭4年裏,壹家人享受著典型的在世界各地管理著帝國前哨的英國僑民的生活。他們舒適地住在開羅,“住的地方可以看到金字塔”。仆人很容易雇到,這意味著他們有足夠多的空閑用於社交和娛樂。那是壹個由公務員和軍官及其眷屬組成的小社區,晚餐或聚會的客人可能有基奇納勛爵本人。
根據當時的慣例,茉莉( 多蘿西母)從內特罕姆帶來壹位英國保姆內莉(Nelly),趕上了多蘿西的出生。但瓊出生後不久,她接受了壹戶埃及人家的提議(回憶錄原文此句只有she took up another offer from an Egyptian family,根據大家自己猜吧--呵呵語)。多蘿西童年剩下的日子裏,她和妹妹們與雙親同住的時間從未超過連續幾個月,且總要在長久的分離後才相聚壹次。多蘿西後來認為,這種分離導致的自立,是“她的獨立精神的根源”。這是值得懷念的,盡管對於整個帝國許許多多參與行政、軍事或商業事務的家庭來說,這樣的分離決不罕見。約翰和茉莉·克勞福特並不是疏忽大意的家長,義務與經濟需求使克勞福特留在蘇丹,愛與義務將妻子留在他身邊,而他們認為,孩子們待在英國,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1914-1918年的第壹次世界大戰多蘿西母親茉莉的4個弟弟在戰鬥中陣亡或者隨後因受傷而死。這次經歷使茉莉更加堅信她的堅強意誌。這成為她的人格特點。母親的榜樣使多蘿西學習,做壹個被動的觀察者是不夠的。她在這樣壹種強烈的感覺中長大:個人能夠並且應該努力改善人類的狀況。不存私心、為生民奉獻的責任感,這種清教徒般的理想,激勵多蘿西取得了後來的成功。
多羅西·瑪麗·克勞福特(多羅西·克勞福特·霍奇金)是在壹間小小的私人課堂裏開始了她的科學生涯,這課堂裏的孩子們,有著收入中等而觀念獨特的父母親。來自安布爾賽德(Ambleside)的夏洛特·梅森(Charlotte Mason)小姐創立了全國父母教育聯合會(PNEU,其格言是“我是,我能,我應當,我願意”),作為地方政府建立的學校之外的壹種選擇。聯合會培訓年輕女子做家庭教師,她們在租來的房子或私人住宅裏給12歲以下的孩子上課。這套課程包括壹個學期的物理和化學,而那時候多數小學教師能教的科學課至多不過是“自然”。多蘿西在十歲上進了這樣壹個小課堂,上課地點在薩福克郡(Suffolk)貝克爾斯(Beccles)的雷克托裏(Rectory),老師是PNEU培訓出來的弗萊徹(Fletcher)小姐。重要的事實是,她把霍奇金的註意力轉向了化學。
設計這門課的改革派教育家,很明白實際的操作演示對抓住孩子們的想象力是多麽重要。多蘿西和同學們制取明礬和硫酸銅溶液,用來生長晶體。在此後的幾天裏,她們瞧著溶液慢慢蒸發,晶體逐漸顯現,像珠寶壹樣有許多切面,閃耀著光芒。“我這壹生為化學和晶體所俘虜”。
房子裏有四間閣樓。後面最小的壹間,是她的私人實驗室。傾斜的屋頂,壹扇小窗,角落的壹張木櫥裏,擱著她的藏品:父親發掘出來的罐子碎片,蘇塞克斯唐斯(Sussex Downs)的打火石,鳥蛋,冷杉的球果。桌上有壹架試管,和其它壹些化學器皿。瓶子裏裝著各種晶體、粉末和溶液,是她做實驗用的。她屏住呼吸,把小小的酒精燈火焰裏的白金絲轉了壹下,它的壹端漸漸出現了壹個彩色的珠子。她十壹歲,那是1920年。盡管多蘿西認為是那些光芒點燃了她對晶體畢生的熱愛,使導火線燒著的條件其實早就準備好了。在那樣的年代,對她那樣出身的女孩,科學研究並不是壹種尋常的選擇。她的父母來自傳統的小康家庭,倆人都重視學習與智力探索的價值,而看輕社會地位或規矩習俗。父親和母親——尤其是後者——的榜樣使多蘿西充滿了壹種熾烈的渴望,想要通過有系統的調查研究來找到問題的答案。她與晶體的初相遇,只是壹個路標,把她指向了壹條道路,她本來還可能選擇許多其它的道路。
十五歲時,多蘿西在壹個學生平均年齡比她大壹歲半的班裏上課。1925年的暑期報告中,她的聖經、英語文學、英語寫作、地理和繪畫都是全班第壹,代數第二,幾何第三,三角學第四。但她在算術考試中犯了糟糕的錯誤,只得到第八。克裏斯·迪利明白她在化學方面“總體上是優秀的”,但只把她排在全班14個人裏的第9名。她的年級主任巴頓(Barton)小姐評價說:“多蘿西愉快地把壹年的學業完成得很好,每壹方面都令人滿意。但要用考試證明自己的能力,她還要努力做得更快些。”
只不過兩年後,她就拿到了離校證書——進大學的通行證。據妹妹瓊回憶,隨著考期臨近,多蘿西越來越緊張。“她非常刻苦,如果作業做得不夠完美,特別是數學,她就會哭起來。她做什麽事都要先了解為什麽做它,而大多數孩子學數學只是生搬硬套。”伊莉莎白記得有壹次,多蘿西坐在那裏,腳泡在倫德爾鹽(Rendel Salt)裏面——她生了嚴重的凍瘡——因為數學而哭著。母親說:“別哭了,我肯定這是對的。”多蘿西立刻反駁說:“當然是對的,可我不明白為什麽!”
1927年3月,多蘿西得到了由牛津地區考試委員會簽發的畢業證書,在聖經、藝術、英語和數學、化學科目上都通過了。(設計和裝飾創作課的卷子要求她“以波斯風格為基礎設計壹個連續圖案……連續部分是規則六邊形,邊長3英寸”)。有六門功課她得了優異(不過,沒有化學),使她成為那年參加牛津地區考試的女孩子中總成績最高的。這使她獲得了壹筆30鎊的大獎。
拿到離校證書後,多蘿西與母親拜訪了薩默維爾學院,想看看她迄今的教育是否足以參加明年的入學考試。結果讓她們大吃壹驚:所有投考牛津的學生必須要考拉丁文,而她從沒學過這門課。薩默維爾學院還要求投考化學方向的考生參加壹門以上的自然科學考試,對數學的要求也更高。
但多蘿西還有時間,她還不足十七歲,而且父親有不少學識豐富的朋友。將目標定在1928年入學,這樣她就有壹年的時間準備。勒曼學校的校長喬治·華生(George Waston),壹個“什麽課都能教”的家夥,答應教霍奇金學拉丁文。母親教她植物學,拿這作為第二門科學課程;母親在國外的時候,這方面就委托給鄰居,退休前他曾是壹所丹麥園藝學院的院長。洛斯托夫特(Lowestoft)的漁業研究所的隆比(Lumby)博士教她數學,勒曼學校壹位上了倫敦大學的師兄從旁協助。
多蘿西好友諾拉·珀西,上了壹所家政學院。事實上她化學方面的成績比多蘿西還要好。
牛津入學考試臨近時,她來了壹封通情達理、略含妒意的信:
不要為3月份的考試擔心,妳壹定會通過的,因為並沒有多少女孩子能像妳那樣,在家裏和在勒曼學校有那樣的機會。壹旦妳開始用功,什麽課目都會學得很好。也很少有女孩子能像妳那樣專註於什麽事。不過妳可不要驕傲自大,親愛的,雖然妳有自大的理由……妳很幸運,可以真正地去讀壹個學位。我不認為我還會在這地方待兩年以上,因為我有時感到無聊的要命。人們認為我非常刻苦,但我其實並不刻苦……我想學應用化學,而不是女紅,但我不認為化學能像女紅那樣在經濟方面對我有用,靠它來謀生,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諾拉的信表明了壹個聰明女子被教著低估自己的能力與機會時,所感到的挫敗(請不要小瞧女性)。悲哀的是,她在二十多歲時,因肺結核而去世,多蘿西很是傷心。
多羅西在1928年3月參加入學考試,在索默維爾接受面試。面試官的記錄是:“非常靦腆,看上去很虛弱。渴望做研究或社會工作。”隨後多蘿西被帶去見馬傑裏·弗萊,她親切的問到“有沒有看見過長胡子的山雀”。多蘿西困惑地回答說,格爾斯頓的花園裏有長尾山雀。隨後就壹陣發窘,恐怕弗萊小姐會覺得她不知道兩者的區別。(馬傑裏·弗萊晚年曾說,她平生有兩大願望,壹樣是看到長胡子的山雀,另壹樣是英國廢止死刑。她沒活到第二個願望實現的時候,至於她是否見過長胡子的山雀,無據可查。)
多年的勤奮有了回報。 霍奇金被索默維爾錄取,1928年10月入學攻讀化學專業。
驚人的事件
有個星期天,她趕在上教堂與吃午飯之間抓緊在實驗室裏忙乎,把濃硝酸滴在了壹件新的綢裙的下擺上,弄出黃斑來。“我急壞了,用氨水去消,結果黃斑變成了褐色。我哭了起來,明白了在星期天穿著最好的衣服做這種實驗是多麽糟糕。”盡管茉莉有時也很嚴厲,但這次她只是安慰著女兒,答應給她用寬花邊把斑點遮住。“明白自己是做了壹個蛋白質的黃色試驗(Xantho test)”。另壹次是“流了很多鼻血,想著這些血浪費了多麽可惜,就用試管收集起來,用來做血卟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