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曲則全》並對老子的思想加以闡述
老莊與孔孟之道,都從《易經》的同壹淵源而來,老子每舉事例,即正反兩面都說到,這就是“壹陰壹陽之謂道”的作用。所以我們說,老祖宗留下來的《易經》,是哲學中的哲學,經典中的經典。它認為壹體都含兩面,兩兩分化,便成多面。有人說,《易經》真是了不起啊!與黑格爾的辯證法壹樣啊!這種論調真是笑話!我經常有壹個比喻:妳看到壹個祖父與孫子走在壹道,妳硬要說,妳這個祖父了不起,妳長得與妳孫子壹樣啊!講《易經》與黑格爾的辯證法壹樣,等於說,妳的祖父了不起,居然和孫子壹模壹樣。哪有這個道理。黑格爾的辯證法,只是正、反、合三段論法,而《易經》不只是三段論法,《易經》的辯證是八段乃至十段觀象。因為,大家沒有學過“卦”的道理,每壹個卦的錯綜復雜,真是八面玲瓏,都有八面的看法,最深點來講,且有十面的看法。假若任何理論只是正、反、合,肯定、否定,矛盾統壹,那麽,也可說永遠只有否定,也可以說永遠都是肯定羅!此其所以壹變再變,而形成“誤盡蒼生是此言”了!由這個道理,我們壹再說明老莊的思想與孔孟的學說,都是由《易》理而來,以便明白中國文化源遠流長的所自來。 例如:“曲則全”這壹原則,也不是老子所獨創的,《易經》中早就有了。尤其在孔子《系辭傳》中述說《易》理,對這個原則說得更徹底,孔子在《系辭傳》上也說“曲成萬物而不遺”。因為我們老祖宗早就曉得這個宇宙都是曲線的,是圓周形的,圓周便非直線所構成。在這物理世界,沒有壹樣事物是直線的,都是圓的,圓即是直的。所謂直,是我們把圓切斷拉開,硬叫它直,所以說宇宙萬物,都是曲線的,故曰“曲成萬物”。譬如我們人的生命——身體,道家形容它是壹個小天地,人體與天地宇宙的變化法則是壹樣的,氣象的變化,和太陽月亮互相變化的關連,完全壹樣。例如道家有壹本書,叫做《太上陰符經》。有人說它是老子的老子所著,老子的老子的媽媽那個老太太叫做“太上”,這當然是說笑話。《陰符經》上說:“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妳要深切觀察到這個天地的自然法則,把握住天地運行的原理,那麽,修道的功夫方法,都可信手得來,完全清楚不過了。上古文化,就用那麽簡單的兩句話,包括說明人身便是壹個小天地。 老子把我們老祖宗傳統文化的原則抓住,指出做人處世與自利利人之道——“曲則全”。為人處事,善於運用巧妙的曲線只此壹轉,便事事大吉了。換言之,做人要講藝術,便要講究曲線的美。罵人當然是壞事。例如說:“妳這個混蛋!”對方壹定受不了,但妳能壹轉而運用藝術,妳我都同此壹罵,改改口氣說:“不可以亂搞,做錯了我們都變成豆腐渣的腦袋,都會被人罵成混蛋!”那麽他雖然不高興,但心裏還是接受了妳的警告。若說:“妳這個混蛋,非如此才對。”這就不懂“曲則全”的道理了,所以,善於言詞的人,講話只要有此壹轉就圓滿了,既可達到目的,又能彼此無事。若直來直往,有時是行不通的。不過曲線當中,當然也須具有直道而行的原則,老是轉彎,便會滑倒而成為大滑頭了。所以,我們固有的民俗文學中,便有:“莫信直中,須防仁不仁”的格言。總之,曲直之間的“運用之妙,存乎壹心”。 本章由講“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壹氣呵成的幾句話,看來在文字的氣勢上,非常有力,容易懂。可是它所包涵的哲學道理,可以啟發我們靈智的地方,內涵卻非常的多,可以從各個方面,每個不同的角度來看,此所謂老莊哲學的本身,自有壹個原則。比如孔孟之道,講仁義的觀念,多方運用起來,也能啟發思想與靈智,亦同樣是有多角性的。上次我們提過,宇宙的法則是圓的,走曲線的,絕對沒有直的,人世間有直的路,是人為把它加工切斷拉直的。因此美學與藝術,大多註重自然的,曲線的美。現在為了說明在人事應用上曲線的藝術,由記憶所及,臨時找出壹些資料,作壹說明。但是,這點資料並不足以用來完全解釋老子“曲則全”的原意,也只是在做人處世上,大概是有用的。雖不足為常經常法,但可以做為變通的參考。所以只是舉出歷史的事實,來說明這個原則,對大家或許有所幫助,但也很容易產生流弊,茍非其人,即易著魔。希望要切實記住,要基於最高的道德,偶壹為之,不可用作為人處世的手段。此外,還可用很多的資料來說明,那有待於各人自己的啟發。例如前面已經說過罵人的藝術,“曲則全”的原則,轉壹個彎,大家心平氣和,彼此相安無事。莫名其妙地罵人,那是屬於粗暴的行為,反而會憤事。 歷史上“曲則全”的例子很多,比如堯舜傳位。堯的兒子叫丹朱(他雖是皇帝的兒子,那時候還沒有太子的名稱),所謂丹朱不肖,大不如他的父親,其實也沒有大壞處,只是頑皮。堯用盡了種種辦法教導他,始終不太成材。壹個世家公子,有錢、有地位、有勢力,在教育立場上看,有他先天性的優越,同時也有先天性的難以受教的缺失。據說,堯為這個兒子,發明了圍棋(我們現在玩的圍棋,便是堯所發明的),以此來教他的兒子,訓練他的心性能夠縝密寧靜下來,但是,丹朱在下棋方面,也沒有達到國手的境界,到底還是無效。因此,堯把帝位傳給了舜,歷史上稱謂“公天下”。在後來歷史學家,認為帝堯真是高明,因此而有政治上最高尚的道德,同時也是保全自己後代子孫的最高辦法。如果當時由丹朱即位做了皇帝的話,也許可能是作威作福,反而變成非常壞、非常殘暴,那麽堯的後代子孫,也可能會“死無瞧類”了。他把天下傳給了舜,反而保全了他的後代,這便是“曲則全”最高運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