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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畫大師陸儼少生平簡介

壹 我小名驥,學名陸同祖,又名砥,字儼少,後以字行,改字宛若。壹九○九年陰歷五月九日生。原住江蘇省嘉定縣南翔鎮。父親陸韻伯開壹爿米店,他是我袓父少樵公的長子。少樵公出身貧苦,稍長學了生意,後來在南翔鎮南市梢借了壹間門面,兩只栲栳,擺了米攤頭,開始經營米業。生意日就興旺,遂自己造了房子,擴大門面,掛起陸信昌牌號,成為壹間象樣的米店。我袓父活了四十多歲就死了,他有三個兒子,壹個女兒,我父親居長。這樣,家庭的壹副擔子,都壓在父親身上。

據說我父親讀書很聰明,本來想考秀才,從科舉獵取功名。他棄讀經商,壹些老輩都為他惋惜。他雖然做了生意人,但是他的文學修養,勝過壹般讀書人,也寫得壹手工整小楷書,我有壹個哥哥是異母所生,我母親朱璇是繼室,她是長女。我外祖父家在南翔西北鄉斜涇村,這地方土肥水清,竹樹茂盛,是壹個有百來人家的大村子。外祖父的上幾代單傳,田地不少,有壹座雕花的大廳,外面磚刻的墻門,還有旱船、書房等憩息場所。但到了我外祖父的壹代,子孫多了,各立門戶,把壹整套的房屋破壞了。我小時還看到庭前高大的桂花樹和玉蘭樹,後來房份多了,竟把玉蘭、桂花砍掉了,在庭內造起竈間,把壹座很雅致的旱船,搞得不象樣子。花墻下面,造起雞塒;大廳隔壁,餵起豬羊,非復舊時場面。

我母親三十歲出嫁,做的壹手好針線,我少時還看到在夏秋之際拿到太陽下曬的刺繡生活,雖然是些小玩意,然而精致極了,我母親***生六胎,五男壹女,前面幾個都是男孩,生下就夭殤。我的上面,是個女孩,陰歷五月初九生,不到壹年,也就暴病死去。接著我生,不前不後,恰巧也是五月初九日,我父母認為她是投錯了女胎,所以女轉男身,去了又回來。雖也知道這是壹種迷信說法,但時刻想念我這個死去的姊姊,慰情於無,就李代桃僵,把我作女孩子打扮。在前清末年,男女都留長發,而我留發梳頭,乃是女孩子式樣,穿的也是女孩子的衣服,有次要我穿耳孔戴環,我怕痛逃走,號哭不肯,因之沒有穿成,此外只是差壹點沒有纏足而已。取小名曰“姬”,字儼妙,號“宛若”。我曾記十幾歲時有次夏夜乘涼,我父親提起“宛若”兩字,說是出於《史記·封禪書》中,是個女神的名字,而在當時,用以為號,義涉雙關,確切允當,言下很是得意。可知家裏人簡直把我作女兒看待,我聽其擺布,在幼小的心靈上,不免有些別扭。直到五歲上下,快要上學讀書了,才改換男裝,其時壹條辮子已有壹尺多長了,只因從小留辮,日子久了,習以為常,故也不覺累贅,壹朝剪去,反覺異樣,而腦後輕便凉快,感到十分舒適,加之還我本來面目,自謂得到壹次解放。至是把“姬”字改為“驥”字,儼妙的“妙”字省去“女”旁,壹班比我年小的,就叫我“驥哥”從此忘卻了這壹段有乖情性的經歷我稟性內向,臨事遲疑,不善交接人物,無丈夫趠歷奮發之誌,而寫字作畫,下筆委婉,少慓悍剛毅之氣,不知是否和少時這段經歷有關。

我小時歡喜跟隨母親到外婆家去,我外祖父有三個兒子 ,第二個兒子名朱炯千,年輕時考中頭名秀才,光復前後在上海育才中學任教,不幸三十六歲死了,遺有壹女,六歲,名朱燕因。我那時八歲,表兄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十二歲時由外祖父作主訂了婚。我嶽母蔣梅芬,是我的二舅母。她青年守寡,為人沈靜善良,從無疾言厲色,待人極好,善於持家,做事按部就班,不急不慢,但完成得總比人家快。種上十幾畝地,餵雞餵鴨,也餵了豬,生活得很好。

我和朱燕因訂婚之後,年事稍長,囿於封建禮法、鄉間風氣,兩人相見,脈脈無言,她見到我總是回避,知道我暑假會到母舅家來,她也到自己的母舅家去,這樣我也不好意思常到母舅家去。記得我老師馮超然先生有次問起我的婚姻事情,知道我已訂婚而兩不接觸,他說婚前的時期拉得長,兩人相親相愛,甜蜜無間,是人生的黃金時代,象我這樣,是太可惜了。現在回想起來,壹點也不錯。

我的嶽家,幾輩都是長壽,我母親的祖母,活到九十多歲,我外祖父活到七十九歲,他的哥哥也是八十多歲,其他旁支,也多七八十老人,聚族而居,融融洽洽。我嶽母時常送來鄉間土產,腌雞腌肉,甜瓜蘆粟,以及各色的餅餌等等。我每讀歸有光《先妣事略》,說他的外家吳家橋情狀,和歲致餅餌等等,聯想到我的嶽母,以及斜涇村諸老人情狀,如在目前,不勝眷戀。我母親也是壹位節儉勤勞的好當家,待人和睦,手腳不停,周圍的人都說她好。我小時就是在這兩位賢母照護下長大成人的,現今她們都早已不在人世,我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回想往事,每唏噓不自禁。

二 我老家在南翔鎮南市梢,再南不到壹裏路,就是滬寧鐵路。我小時常到鐵路旁去玩,把銅幣放在鐵軌上軋成餅餅;清明時節,在鐵路旁廢地上放風箏、拔茅針,在茅草叢中捉刺猬。再南壹裏多路,就是黃家花園,我看著園主黃伯惠把花園建造起來,我認識看花園的工人,常常可以進去玩,拔壹些小樹苗,拿到家裏來種。我家旁邊有壹方桑園地,桑樹十分高大,我常到桑樹上摘桑椹。桑園下面,不加整治,以致雜草叢生。夏天,我到樹上捉知了,在草叢裏捉紡織娘。我家門前,有條市河,我在水橋上捉小魚,這種小魚,不過針樣大小,捉回來養在陶盆內玩。我家裏沒有種花的花盆,就在家中磚鋪的庭院內,壘石移土,在不到兩平方米的範圍裏,種了不少花花草草。我把養魚的陶盆放在花樹不面,俯身看魚兒遊來遊去,小中見大,情趣無窮。在庭院中間,放上壹只缸,種上荷花,捉了蝌蝌放在裏面,讓它自由遊動,也每每看上壹個長時間,不知疲倦。

我在小時尚未讀書識字,就喜歡東塗西抹,畫些人呀,狗呀,沒有範本,就拿香煙畫片照著畫,七歲,進嘉定第四國民小學壹年級讀書。這所學校在家後幾十米的士地廟內,只有壹個班級。老師是我的大母舅,名朱聞香,他在前清時是縣學生員,沒有考上秀才。小時患過中耳炎,以致耳聾重聽,但教書認真不茍。我讀上書,接近了筆和硯,看到教科書上的拄插圖,很感興趣,就照著用毛筆畫起來。在我的上代以及親戚朋友中間,沒有壹個會畫畫的,南翔鎮是個小地方,也沒有壹個象樣的畫家,所以我畫畫完全是自發的。我小時不算笨,記的有壹堂填空課,要把“無”、“不”兩字造成句子,我填上“樹上無花,不能結果”,博得老師的稱贊。我身體壹向不好,據聞我母親在懷孕時身體患病,所以我生下來先天不足,體弱多病。服了些補品,也不見好。尤其肺弱,時常感冒,

十壹歲我小學畢業,到鎮上嘉定第二高等小學讀書。有次心算比賽,我得了第壹,我自已也沒料到。聽說我父親心算很好,他去買物,買了壹大堆,營業員尚未結帳,他已把總數心算出來了,難道這也有壹點遺傳基因嗎?但在這方面,我沒有發展,只有畫畫,壹直愛好不變。我母親的祖父,愛好書畫,家裏也有些收藏。我母親擅長刺繡,在這方面,或者在我母系上有些遺傳基因。

我十二歲轉到南翔大寺前翔公小學讀書,離家壹裏多路,是可以走讀的。但父親叫我寄宿在學校內,讓我鍛煉鍛煉,準備畢業後送我到上海去讀書。我星期六晚上回家,星期壹早上去學校。路過仙經堂,隔壁有壹老畫家叫沈書林,他的畫室就靠街道,窗上鑲塊大玻璃,我不敢進去,隔著玻璃看他畫畫。其實他的畫是極庸俗的,但我看得津津有味。我在這方面壹點知識也沒有,也不知道畫分山水、人物、花卉。

十三歲時,我家鄰居糟坊裏的小老板送給我壹部《芥子園畫譜》,我如獲至寶,大開眼界。這部《芥子園畫譜》也不是木刻水印的原版,僅僅是巢子餘臨摹的石印本,但我覺得好極了,遂如饑如渴地臨學。從中知道了壹些畫法以及傳統源流,此外我壹無所知,也沒有機會接觸壹些有關畫學的書本,實在可憐得很。

我十四歲高小畢業,到上海澄衷中學讀書,學校裏成立了壹些書法、繪畫、金石等課外組織。那時中學圖畫課,壹般都教西洋畫,惟獨澄衷中學教的是中國畫,由壹位名叫高曉山的老先生來擔任。記得有次示範,畫壹塊切下的豬肉,有精有肥,他用筆蘸飽了水,筆頭上蘸點紅色,臥筆下去,壹筆分出肉皮、肥肉、精肉,我覺得新鮮,也從而悟到用水、用色、用墨的道理。學校的圖書館裏,有壹部有正書局出版的《中國名畫集》,只供在館內翻閱,不能出借,我就帶了筆硯,在圖書館內臨摹,從而知道中國畫傳統的源流派別,及其筆墨運用。這些畫是無法得見真跡的,但這種用珂羅版縮小印刷的畫片,雖然有些模糊,但終究可以見到壹些精神面貌。所以我說近幾十年山水畫水平回升,勝過前壹個時期,珂羅版的問世,是有功勞的。當然有的人臨摹珂羅版,不得其法,搞得奄奄無生氣,所謂珂版(諧音科班)出身者,自當別論。這部《中國名畫集》選得比較精,偽品不多,使我知道那些流派、名家的面目,比之只看文字記載,摸不到頭腦有用得多。這部《中國名畫集》有三十多冊,價值幾十元,我買不起,時常到圖書館去借閱借臨。我之所以能夠對中國畫傳統認識有粗粗的輪廓,這部書是有啟蒙作用的。學畫之外,我也兼學刻印。圖書館裏有壹部《十鐘山房印舉》,不是原拓本,是商務印書館翻印本,也要二十元壹部,我也買不起。其實和我同寢室的同學吳壹峰也刻印章,他也買不起這部書,就用拷貝紙復在上面用朱色依樣摹畫下來,我也學他摹畫,積成壹厚疊。沒有石章,星期天到城隍廟小世界不面攤頭上買回壹角或幾分錢壹枚的石章學刻,從虹口唐山路到南市城隍廟,來回壹二十裏,徒步往來,要走整整壹個下午,回到校門附近,四個銅板吃碗小餛飩。我別無嗜好,只此自得其樂。我的篆刻主要學秦漢印,也學壹此清代諸家,興趣很濃。至於書法,早上四時起床,磨墨練字,初學龍門石刻中的《魏靈藏》、《楊大眼》、《始平公》,後來也寫過《張猛龍碑》、《朱君山墓誌》等。在壹次書法評選中,得過好評。在寢室裏沒有臺子,我就把壹只老式大皮箱擱在方凳上當作臺子,坐在床沿上臨寫。

過了壹年,和我壹樣愛好美術的同學吳壹峰,還有壹位賈鎮廷,都轉到上海美專去讀書,我很羨慕,也想去,但父親不答允。他說即使要學畫,也應該多讀些書,讀書太少,不宜過早學畫,這樣我就繼續在澄衷中學讀書。這所學校的校長曹慕管主張讀經復古,為了辦學宗旨和《新青年》雜誌主編楊賢江打筆墨官司,楊認為這樣會讓學生中“國故毒”。曹校長不予理睬,每年指定學生自學壹部古書。我記得學過《論語》和《漢書?藝文誌》等。學期終了,舉行國文會考,請校外名人閱巻,名列前茅者有獎。有壹次是請浙東名士馮君木來出題閱卷,我考得不錯,獎到壹部《畏廬文集》和《畏廬文集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