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化向來對日本影響頗深。明治維新之前的德川幕府時期,程朱理學被日本官方定為唯壹正統。幕府後期(18世紀末)王守仁的心學開始在日本傳播,其中最有影響力的當屬吉田松陰。他的80多個門徒中有40多個是明治維新的領導者,其中就有著名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在岸本齊史的《火影忍者》中看到中華文化的影子,其實也並不意外。
在忍者世界的遠古時代,查克拉的始祖大筒木輝夜妄圖以神樹的力量征服天下。雖然表面上打著平定亂世的旗號,但誰都看得出來輝夜只是為了壹己私欲。這壹思想從壹開始就被她的兒子大筒木羽衣和大筒木羽村所唾棄。羽衣和羽村聯手將母親封印了起來,羽村為了天下蒼生的幸福,犧牲自己也要隨地爆天星之術封印輝夜,頗有誇父逐日的遺風。
忍者世界的人們認識到,心裏只有私欲是不行的。這就有了公與私的問題。
人類社會最根本的矛盾就是公與私的問題。解決了公與私的關系,其他的問題就容易了。在壹部中華文明史上,多少聖賢都試圖解決這個問題。孔子、孟子、老子、莊子、董仲舒、程頤、朱熹、王守仁等都試圖給出答案。
到了宋儒那裏,提出了天理與人欲的問題,天理就是社會利益,人欲就是個人利益。宋儒主張“存天理,滅人欲”。《火影忍者》裏忠實貫徹這壹理念就是宇智波鼬。宇智波鼬為了木葉忍者村的和平,不惜殺死了自己的族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和戀人,然後背著叛逃的罵名,只身潛入敵方內部成為臥底。我們看到鼬這樣的人,心情必定是十分復雜的,既可以說他是大公無私,也可以說他冷酷無情。
實際上“存天理,滅人欲”是墨家思想。墨家崇尚“兼愛、苦行”,但墨家非常偏激,否定壹切個人利益。所以造就了宇智波鼬這樣的悲劇人物。我們現在這個社會的發展水品還達不到這種境界,讓大家壹點私利都沒有也是不行的。
比宇智波鼬更加現實的是奈良鹿丸。鹿丸是道家思想的代表,追求超凡脫俗、知足常樂。鹿丸的理想是“隨便當個忍者,隨便賺點錢,然後和不美又不醜的普通女人結婚,生兩個小孩,第壹個是女孩,第二個是男孩,等長女結婚、兒子也能獨當壹面的時候,就從忍者的工作退休,之後每天過著下將棋或圍棋的悠閑隱居生活”。這樣的人生態度看起來似乎胸無大誌,但仔細壹想又是那麽有人情味。
道家是非常糾結無為與有為的,但最終還是放心不下這個社會,“迫不得已”而有為。因此,在忍界大戰結束後,鹿丸主動請纓擔任木葉村的辦公室主任。鹿丸的態度是“就算妳不當忍者,任務還是存在,還是需要有人去完成”。這當中的邏輯是什麽?人的本質是社會性的,真正的自由主義者壹定也是集體主義的,他會把大家的自由看得比自己的自由更重要。個人自由至上經不起現實驗證。在大家的“人欲”面前,自己的“人欲”要往後放,實際上也就是奉行了“天理”。道家是從這個角度解決公與私的關系的。
木葉忍者村的主流思想,是能夠比較好地處理天理與人欲的關系的。人們崇尚天理,但也不會“滅人欲”,是要提倡講人情的,關鍵是人欲不能橫流。所以木葉才會有“人民英雄紀念碑”、有犧牲的忍者的追悼會,用這樣的方式,來緬懷前輩所犧牲的個人利益。
儒家講究“禮樂”。禮樂就是關於各種儀式的制度。這些儀式對於塑造意識形態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左傳》有言:“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就是紀念逝去的先烈;戎,就是軍隊出征之前的儀式。
三代目火影猿飛日斬為了保護村子而戰死沙場之後,木葉村的內閣大學士門炎和小春帶領全村人民參加了隆重的追悼會。更重要的是,忍著聯軍與宇智波帶土、宇智波斑、大筒木輝夜的戰鬥結束後,木葉村同樣為犧牲的奈良鹿久和山中亥壹這兩位普通將領舉辦了同樣隆重的追悼會。
追悼會的意義是什麽呢?寄托人們的哀思。革命先烈犧牲了,總要有所表示,這是儒家的慎終理念。儒家為什麽能成為主流,就是他重視人們的生老病死。人死了要有所表示,壹表示就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我們的幸福生活是革命先烈的犧牲換來的,所以我們就義不容辭地要繼承先烈的意誌,完成先烈未盡的事業。“只要有樹葉飛舞的地方,火就會燃燒。火的影子會照耀著村子,並且,讓新的樹葉發芽。”三代目火影的這句話,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實現的。即使在今天,祭祀儀式也同樣重要。
忍著聯軍出征之前,五大部隊的統領壹起舉辦了出征儀式。砂忍村的最高領導人我愛羅做了重要講話。出征儀式的目的,就是為了告訴人們,自己從哪裏來,為何而戰。忍者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壹個***同的目標走到壹起來了。他們不是為了壹己之私,也不是為了身邊的幾個弟兄,甚至超越了所屬的國家,是為了全天下人的幸福而戰鬥。在更深的層面上,解決了為誰而戰的問題,還要有生死觀的突破。人都是要死的。怎麽死呢?只為自己那點事,怎麽死都不爽。掙多少錢死?當多大官死?怎麽想都不痛快。但妳壹想,我的死是有意義的,我i帶來了那麽多人的快樂與幸福,這個死就是坦然的。只有統壹了這樣的信念,這支隊伍才能英勇無畏地戰鬥至最後壹刻。因此,山中亥壹和奈良鹿久在面臨必死的襲擊時,便毫無畏懼了。
有人說忍者世界中處處充滿了出身論、血統論,比如木葉村的歷任火影之間,無不具有沾親帶故的關系。然而,他們的實力又是公認的。這壹矛盾的存在就提出了精英與大眾的關系的問題。
精英與大眾是什麽關系?精英是為大眾服務的。要承認少數人是精英,那麽讓他們多掙點錢、有更好的生活條件就好了,這是對精英勞動價值的認可。但精英要為大眾服務,而不是高高在上欺負別人。《火影忍者》中的精英是如何做的?五代目火影千手綱手,在佩恩來襲,耗盡所有查克拉為全村人治療,最終休眠;四代目火影波風水門為了保護木葉,以生命封印九尾;三代目火影猿飛日斬為了保護木葉,以七旬高齡與大蛇丸戰鬥,以生命為代價守護了木葉;自來也為了打探佩因的情報,拯救忍者世界,以生命做出了抉擇……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就是精英最偉大的價值。
如何確保精英為大眾服務呢?辦法就是領導幹部要從基層培養。除了初代火影、二代火影是打天下的第壹代領導集體之外,其他的火影都是從忍者學校的學員開始,從下忍、中忍、上忍壹步步走上來的。這樣,他們才能夠懂得民生疾苦,懂得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大眾的心情。特別是鳴人,從小經歷了孤獨與寂寞,才能夠理解人們的感情,讓大家相互愛。這也是鳴人能夠與我愛羅、長門等人建立統壹戰線的原因。
道統與法統是權力合法性的兩個來源。具有能力和成就,成為領導人,就具有道統。比如朱元璋領導農民起義推翻了腐朽的元朝統治,當上了皇帝,就是道統的體現。滿足壹定的程序,成為領導人,就具有法統。道統和法統對於權力合法性都很重要,但道統是不能高於法統的。不然,權力就沒有約束。
《火影忍者》對此進行了生動的闡釋。忍者大戰結束後,漩渦鳴人成為最大的功臣,世界各地的人來到木葉忍者村,只為見到鳴人壹面。這時鳴人已經具備了道統。然而,要想成為火影,鳴人必須先成為中忍,再成為上忍。盡管鳴人的實力已經是超越所有忍者了,但卡卡西並不能以第六代火影的身份直接宣布鳴人成為上忍。鳴人必須接受忍者學校的課程,學習如何做壹個優秀的領導者,然後才能具有法統,從而具備成為火影的資格。這就是程序正義,也就是依法治國的重要性。
《火影忍者》的主線劇情是壹部關於治天下的史詩。治天下的指導思想有兩種路線的鬥爭,就是阿修羅和因陀羅之爭,鳴人與佐助之爭,也就是王道與霸道之爭。
因陀羅、斑、佐助總體上代表著用強權和武力解決世界的矛盾,是謂霸道。《荀子·王制》中講道:“故明其不並之行,信其友敵之道,天下無王霸主,則常勝矣。是知霸道者也。” 正所謂高處不勝寒,霸道的弱點就在於不能擴大自己的隊伍,搞的到處都是敵人。
而阿修羅、柱間、鳴人的故事則是王道的闡釋。佐助的查克拉雖然比鳴人強,但鳴人可以汲取自然力量。這個不符合查克拉基本原理的自然能量,代表的是團結人民群眾,這是武力不能媲美的。鳴人無論什麽時候,都要保護自己的同伴,不僅保護木葉的忍者,還要擴大到全天下的忍者。這是革命的仁義道德。儒家推崇“仁愛”,儒家的愛是壹圈圈擴大的,先愛自己,再愛周圍的人,再愛更廣泛的人群。鳴人就真正做到了這壹點。在與外道魔像作戰時,鳴人不惜把有限的查克拉用來保護忍者聯軍中的每壹個戰士。忍者們在鳴人的領導下,同呼吸,***命運,心連心,為建立世界大同而奮鬥。忍者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壹個***同的目標走到壹起來了。
更重要的是,王道不僅需要儒家的仁義道德,還需要墨家的實踐精神。有了六道之力的傳承,鳴人的實力足以與佐助抗衡,這才能夠應對佐助的武力。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退讓求團結則團結亡。不然,誰願意跟妳團結?
另壹方面,佐助意圖從根本上摧毀忍者體系,封印所有尾獸,殺死現任五影,讓人類不再有力量發起戰爭。這是為了回到過去,回到沒有忍者力量的時代。這種崇拜過去的思想,與孔子是非常像的。孔子的主要政治主張是“克己復禮”,就是要恢復周朝的體制。孔子雲:“周鑒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這種思想是不利於時代進步的。鳴人的主張則是面向未來的。鳴人希望建立壹個人人之間都要互愛互助的社會。鳴人無法保證自己不會變質,也無法保證以後沒有戰爭,因為人是無法預知未來的。但鳴人告訴我們,未來是可以比現在更好的,希望永遠存在於人們心中。
王道在我們自己身上無法實現,我們的子孫後代總有希望實現。這種愚公移山精神,才是木葉精神的真正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