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似乎是可以讓貝聿銘得心應手開展業務的地方。香港與貝聿銘本人壹樣,把新與舊、東方與西方合成為壹體。香港是海外華人網絡的樞紐,也是在文化和地理上通向祖國的大門。
20世紀80年代,由於諾爾曼·福斯特大膽創新,為香港匯豐銀行設計了壹幢高技術總部大樓,香港的建築聲譽才得到改善。匯豐銀行是實力雄厚的英國金融機構,在整個亞洲以“最佳銀行”著稱。福斯特的設計仿佛是在惹人註目的港口沿岸地面上停放了壹艘宇宙飛船。
早在上海時,匯豐銀行就開始與中國銀行在建築上大唱對臺戲。幾十年中,這兩家銀行爭相建設日益氣派的大樓,和對方壹比高低。
由於香港在1997年要交還中國政府管理,貝聿銘所設計的新的中國銀行香港分行大樓必然要象征香港美好的未來前景。這幢建築必須使福斯特的銀行大樓和其他殖民統治的標誌相形見絀,使香港著名的老公司放心,在中國政府的領導下香港會繼續繁榮昌盛。貝聿銘說,它應該代表“中國人民的抱負”。
貝聿銘在65歲時遇到了給他的建築作品添加壹幢與眾不同的摩天大樓的機會。他的態度很積極。
福斯特那座裏程碑似的大廈建在港灣邊沿,位置顯要,而且有龐大的10億美元預算作後盾。貝聿銘可享受不到這些優勢。他只得到1.3億美元的資金,而且地皮面積小,環境荒涼,高架公路從三面把那裏框死。更糟糕的是,二戰時日軍總部曾占領過這塊地皮。許多香港人相信,那些受盡折磨的囚犯依然陰魂不散,在那壹帶作怪。
香港的港口和小山之間已經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四五十層高的摩天大樓。貝聿銘要想在如此不利的地皮上建造出引人註目的建築物就必須把大樓造得出奇地高。他自己也承認,純粹依靠垂直高度的表現手法與香山飯店深思熟慮的樸素風格相比,是“180度的大轉彎”。問題是,香港每壹街段所擁有的摩天大樓數目已超過世界上任何其他城市。貝聿銘承諾說:“銀行大廈的西洋派頭將不比任何其他建築物遜色。香港是世界的十字路口,它有技術也有辦法建築壹幢現代大樓。”
在傳統的高層建築中,大樓重量隨樓層的增加而增加;樓越高,柱越粗。建築師們給支撐建築物重量的長方形框架綁上橫向拉結條起穩定作用,防止大樓側面發生搖擺。由於香港經常受臺風襲擊,其橫向拉結條的標準是紐約的兩倍。如果換壹位不像貝聿銘那樣敢於大膽創新的建築師,在面臨這種額外的負擔和預算資金不充足的情況時,也許就滿足於建造壹幢標準的50層盒式樓。然而,諾爾曼·福斯特那幢大受贊揚的銀行大廈就坐落在兩個街段之外的地方,不可避免的競爭促使貝聿銘嘗試壹切建築可能。
從香山飯店回美國後不久,貝聿銘請兒子山地把壹根方形木桿沿縱向切開,做成四個三角扇面柱,再將頂端切成斜面,用橡皮帶把柱綁在壹起。當貝聿銘滑動這些柱子,讓它們互相分離時,在向上達到柱子四分之壹高度的地方,壹座體積逐漸縮小、帶有壁階的塔狀物出現了;在達到壹半高度和四分之三高度時又分別出現了第二和第三座塔狀物。剩下的那根柱子繼續向上升,形成金字塔般的頂點。山地說:“父親喜歡在召集助手之前閉門思考問題。我覺得,上述構思在父親頭腦中已完全成形。”
貝聿銘把圖紙和由那捆柱子發展成的模型放在壹起給萊斯者是壹位建築工程師,他從貝聿銘的建築靈感中發現了壹種新概念的萌芽。這種概念將用經濟實惠的縱向空間框架取代使傳統高層建築不堪重負的造價昂貴的“I”型柱組合。羅伯琛說:“聿銘非常有靈感。他對建築物、對人、對所有的事物都有最根本的直覺。他經常無法用語言表達這些感覺,但妳絕對可以信賴他對建築的直覺。”
穩固高層建築物的壹個辦法是把重量向邊緣轉移,這樣大樓就可以像兩腿叉開站立的水手那樣經受風暴的襲擊。羅伯琛做到這壹點,方法是每隔13層樓用預制件像晶體管天線壹樣把貝聿銘設計的塔樓橫向加固。而那些斜構件使大樓縱向和橫向的負荷全部轉移到四根角柱上。本來要用來重復橫向加固的鋼材現在可以縱向運用了。羅伯琛說:“它代表了壹種新型建築。它使人們看到結構在建築中的重要性。它提高了條柱的高度。”
為了強調在結構上可行在美學上同樣可行,貝聿銘把每隔13層樓對塔樓進行加固的斜構件和橫向桁架用紅筆圈出。貝聿銘說:“如果我們不把結構表現出來,這幢樓就不會顯得舒適。”
在尊重歷史方面,貝聿銘表現了恰如其分的儒家態度,但他並不總是對侵犯他職業生活的行為持歡迎態度。過去他經常開玩笑說,他沒有通過紐約州建築師執照考試中的現場規劃部分,原因是他應用了“風水”原則。
風水之說在香港很盛行。用來安撫鬼神世界的神秘做法和迷信儀式極不和諧地和監測世界市場的高技術金融機構並駕齊驅,興盛不已。建造皇都飯店時,相信風水的人擔心九龍的九條由周圍山丘象征的龍會找不到它們最喜愛的洗澡的地方。他們認為這個問題非常嚴重,要求在前廳增加四十扇窗戶,以便這九條龍能找到下水的路線。
貝聿銘曾說:“我怎麽能相信那些東西?盡管如此,風水是我所受教育的壹部分,是建築的壹部分。”
在設計中國銀行香港分行大廈時,貝聿銘曾把壹本關於風水的書交給他的壹位助手,讓後者根據風水規則評估設計圖樣。經過仔細研究後,這位助手向他報告了設計中存在的幾處侵犯風水的地方。
在後來的壹個場合貝聿銘解釋說:“香港的華人是妳能找到的最迷信的人。在那裏,風水是另壹種大生意。那裏的風水先生好比這裏的律師:他們無處不在,妳不去征求他們的意見就寸步難行。我知道我會遇到麻煩,但我不能預料會是什麽樣的麻煩。”
中國銀行是至少不會在公開場合容忍風水說法的客戶,因為***產主義信條已經正式拋棄了鬼怪神學。盡管如此,在技術圖紙的設計過程中,銀行給貝聿銘發來電報,對建築正面展現的眾多加了框的巨型“X”深表關註。在中國,“X”意味著遭殃,部分的原因是已判罪的犯人脖子上帶著牌子,上面寫有已經打過叉的他們的名字。中國的高層銀行官員本身並不見得相信風水,但他們擔心,壹旦大樓風水不好,就會影響儲戶和房客的積極性。好幾筆香港房地產交易都是因為風水不好弄得不歡而散。貝聿銘說:“他們婉轉地建議,也許我應再看看那些‘X’。我告訴他們,‘X’是設計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們要撐起整座大樓。”
經過大量的研究,貝聿銘把分隔每13層都要應用的預制件的橫向桁架隱藏起來,並十分精明地把遺露在外面的部分描述成壹系列互相交叉的寶石——這種吉利的形象使銀行家們大為高興。同時,他把塔樓比作雨後春筍——中國傳統中再生和希望的象征。貝聿銘說:“中國有壹句古老的格言,談到荷花出汙泥而不染。我們希望大樓具有與荷花壹樣的資質。”
貝聿銘所運用的是香港能夠理解的象征手法。他讓他那幢閃閃發光的方形尖塔坐落在3層樓高的花崗巖地基上,那笨重的後現代主義風格的基座與上面輕巧的塔樓十分笨拙地聯結在壹起,但它達到了表現尊貴與實力的目的。貝聿銘的父親曾經告訴他:“銀行必須顯得很安全。”貝聿銘原來想利用陡峭的地勢,從大樓的壹端引入噴泉水,再讓水從另壹端噴出。但根據風水的原則,這樣做意味著失敗。於是,貝聿銘決定在龐大的地基兩側設置兩座傾斜式噴泉,以減輕周圍車輛的噪音。
由於他的框架系統非常有效,貝聿銘得以按照比較拮據的預算在紐約和芝加哥之外的地方建造了世界最高建築之壹。即使算上附加的臺風加固設備,銀行大廈也比傳統的高層建築少用40%的鋼材和25%的電焊接縫。中國銀行大樓在1985年年中破土動工,以每4天蓋壹層樓的速度拔地而起。整座超級建築結構在16個月內完成。1988年8月8日,標誌著大樓空中進程完工的封頂典禮正式舉行。200名來賓戴著塑料頭盔,乘著纏滿鐵絲的施工用電梯,來到70層高樓的頂部。那裏,粗糙的水泥地板上已放好壹根刻有100名工人名字的柱子,富有喜慶色彩的金黃色螺栓把柱子牢牢固定。當人們用纏有紅帶的鏟子掀起壹鏟鏟具有象征意義的水泥時,無數只彩色氣球放了出去。他們喝了壹桶清酒,點了香,吃烤乳豬。大家大開諾爾曼·福斯特設計的匯豐銀行大廈的玩笑:在這麽高的位置看下去,匯豐銀行大廈就像底下壹座玩具城裏的裝飾品壹樣毫無氣勢。
這次典禮的時間是精心選擇的,因為“8”和粵語中表示發財的“發”字諧音。有些香港居民認為1988年8月8日是20世紀最吉利的日子。然而,即使貝聿銘他們對中國傳統如此禮讓三分也未能消除大樓鄰居們的頑固看法。建築師和客戶所不屑壹顧的風水先生把他們的觀點告訴了新聞界:貝聿銘可以充滿詩意地把大樓比喻成充滿希望的春筍,但在他們眼裏,大樓是壹柄帶有三角形尖刃的寒光四射的尖刀。
據說,大樓有些尖角是直指總督府邸的,報紙刊登這些報道後不久,貝聿銘夫婦在從巴黎飛往香港的航班上碰巧遇到了總督衛奕信及其夫人。總督夫婦邀請貝聿銘夫婦第二天去總督府做客。在坐下來吃午飯前,主人夫婦給貝聿銘他們看花園裏新增的滑稽內容。衛奕信後來解釋說:“由於在許多人眼裏,總督府代表香港政府,我們在那個尖角和總督府中心位置之間的直線上種了兩棵柳樹,算是采取了保護性措施。柳樹的形狀柔和、圓潤,對大樓刀壹般的尖利角度起了緩沖作用。就這樣,問題解決,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