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爾的弟子怎麽樣
美國作家理查德。沃林(我更願意稱他為作家,是因為他簡潔凝練而有光澤的文風確實當得起作家的稱呼,而並不代表對其學術能力的懷疑)的《海德格爾的弟子》,講海德格爾和幾名著名的猶太弟子的關系。其中壹章專門講猶太女弟子兼情人漢納。阿倫特。 這是艱深和神秘乃至故弄玄虛之外的哲學史。它有空氣、陽光、鳥鳴和鐘聲,有男人和女人,有現世的欲望和終極的理想,有愛、恨和人類相關的壹切情感。當18歲有著杏仁般瞳孔的少女漢納。阿倫特和35歲“來自邁斯科林的魔術師”海德格爾相遇,她大概沒有想到,這個小個子的年輕教授會成為她壹生的陰影和光明。 海德格爾顯然是人,就像尼采也是人壹樣,他們不能天然獲得任何意義上的豁免權。時代中的人脫離不了他的時代,但這不是壹個人之所以成為他自己全部的奧秘。設若有壹些美德和偉大的人從內在相關,那麽,壹定有壹些屬於他本質的惡不能推卸到外在的身上。海德格爾所做的那些並不是希特勒所關註或授意的(這更顯出海德格爾以及類似的人骨子裏的獻媚),作為政治環境中的文化和知識分子,更多是作為政治文化事件和政治分子出現在場。他在納粹期間所做和所得的,以及納粹之後所堅持的,顯然不能用其作為思想家在思想上的盲點或弱點為其辯護。 而作為政治思想家,作為弟子,更作為情人的漢納。阿倫特,從在同處壹個學校裏時的秘密調情到日後在某壹個火車小站上的幽會,再到從精神到肉體,從個人到民族的徹底的背叛,多年以後的漢納。阿倫特依然為海德格爾說話。看起來,漢納。阿倫特有足夠的理由詛咒,而不是辯護。 這是另外壹個版本的《色。戒》。 即便海德格爾“又黑又矮”,並且有“黑森林”的綽號,但是35歲時作為天才和導師出現的海德格爾,不論從兩性意義的肉體上還是思想上,對18歲的漢納。阿倫特來都有絕對的優勢。終其壹生,漢納。阿倫特不能忘卻或者忽視,乃至“背叛”的就是他。 漢納。阿倫特作為政治思想家的成功無助於她從內在治療自己對愛和愛的幻覺的欲望。她的出走是自尊的出走和不得不如此的被遺棄後的出走,而她的回歸因為帶著光榮和學術意義上公正的面紗,是更終極的回歸。從某種意義上說,漢納。阿倫特的成功使她從道義上獲得了回歸的合理性,她因此獲得了某種和海德格爾對話和施予的機會。 回歸之後漢納。阿倫特,或者面對被誘惑並且被遺棄的事實(她可以以另外壹種完全不同於少女阿倫特的姿態出現),或者用現在的抹布擦去昨日的塵垢,乃至重新創造不存在的詩意(不論以何種表面的姿態出現,她所做的壹切都有壹個前提,也就是他們曾經壹起度過的那些歲月)。她原本可以選擇前者,她選擇的是後者。她對海德格爾所做的辯護,在多大程度上是為了海德格爾,又在多大程度上是為了那些曾經與其***度的、侵潤著愛的光輝的青春歲月,為了給她自己壹個美好人生的安慰和確認? 這是有意義的嗎?有人說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有人說不是,它只是壹個叫做愛情的有固定形狀的容器,碰巧找到了合適被裝進去的東西。阿倫特和海德格爾之間,是容器在先,還是所裝之物在先?阿倫特開口說話,會說:我只是愛上了我自己;或者說:是的,我愛上了海德格爾,壹生都愛。 阿倫特已經不是阿倫特,海德格爾卻仍是原來的海德格爾。起碼在作為女人的阿倫特這裏。不論阿倫特和海德格爾各自的社會地位如何變化,他們的關系始終停留在最初的階段,阿倫特始終是海德格爾視野內受其控制和檢視的小鳥,而海德格爾作為導師、引領者以及帶有父親般神性不可選擇和更改的優勢地位。 在這樣的壹種控制和被控制、看顧和被看顧、憐憫和被憐憫、施舍和被施舍的關系中,阿倫特作為壹般浪漫主義傾向的女性的內在感性需要戰勝了作為政治理論家的理性需要。仿佛王佳芝最後壹秒鐘內的猶豫造就了張愛玲無可奈何的“蒼涼的手勢”,漢納。阿倫特選擇了後者。或者,只是因為她是女人?壹個沒有愛,又渴望愛,不惜創造愛的女人? 這像極了張愛玲在小說中寫的那些令人覺得恐怖而又絕望的話: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之間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只不過,《色戒》中的王佳芝沒有機會確認的瞬間,由漢納。阿倫特勉力完成:或者他們原本明白,並且願意,蒼茫中回首,仍然會幽幽的說:這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