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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故鄉裏面寫了幾件事?

我冒了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裏,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去。

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蓬隙向外壹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壹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阿!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

我所記得的故鄉全不如此。我的故鄉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仿佛也就如此。於是我自己解釋說:故鄉本也如此,——雖然沒有進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涼,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因為我這次回鄉,本沒有什麽好心緒。

我這次是專為了別他而來的。我們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公同賣給別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須趕在正月初壹以前,永別了熟識的老屋,而且遠離了熟識的故鄉,搬家到我在謀食的異地去。

第二部分 在故鄉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門口了。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正在說明這老屋難免易主的原因。幾房的本家大約已經搬走了,所以很寂靜。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親早已迎著出來了,接著便飛出了八歲的侄兒宏兒。

我的母親很高興,但也藏著許多淒涼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談搬家的事。宏兒沒有見過我,遠遠的對面站著只是看。

但我們終於談到搬家的事。我說外間的寓所已經租定了,又買了幾件家具,此外須將家裏所有的木器賣去,再去增添。母親也說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齊集,木器不便搬運的,也小半賣去了,只是收不起錢來。

“妳休息壹兩天,去拜望親戚本家壹回,我們便可以走了。”母親說。

“是的。”

“還有閏土,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妳,很想見妳壹回面。我已經將妳到家的大約日期通知他,他也許就要來了。”

這時候,我的腦裏忽然閃出壹幅神異的圖畫來:深藍的天空中掛著壹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壹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壹個十壹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壹柄鋼叉,向壹匹猹⑵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壹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離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壹個少爺。那壹年,我家是壹件大祭祀的值年⑶。這祭祀,說是三十多年才能輪到壹回,所以很鄭重;正月裏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講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壹個忙月(我們這裏給人做工的分三種:整年給壹定人家做工的叫長工;按日給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種地,只在過年過節以及收租時候來給壹定人家做工的稱忙月),忙不過來,他便對父親說,可以叫他的兒子閏土來管祭器的。

我的父親允許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早聽到閏土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紀,閏月生的,五行缺土⑷,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閏土。他是能裝弶捉小鳥雀的。

我於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壹日,母親告訴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的去看。他正在廚房裏,紫色的圓臉,頭戴壹頂小氈帽,頸上套壹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願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沒有旁人的時候,便和我說話,於是不到半日,我們便熟識了。

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談些什麽,只記得閏土很高興,說是上城之後,見了許多沒有見過的東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他說:

“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壹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壹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壹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麽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

我於是又很盼望下雪。

閏土又對我說:

“現在太冷,妳夏天到我們這裏來。我們日裏到海邊撿貝殼去,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也有,觀音手⑸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妳也去。”

“管賊麽?”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壹個瓜吃,我們這裏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豬,刺猬,猹。月亮底下,妳聽,啦啦的響了,猹在咬瓜了。妳便捏了胡叉,輕輕地走去……”

我那時並不知道這所謂猹的是怎麽壹件東西——便是現在也沒有知道——只是無端的覺得狀如小狗而很兇猛。

“他不咬人麽?”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見猹了,妳便刺。這畜生很伶俐,倒向妳奔來,反從胯下竄了。他的皮毛是油壹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這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歷,我先前單知道他在水果電裏出賣罷了。

“我們沙地裏,潮汛要來的時候,就有許多跳魚兒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兩個腳……”

阿!閏土的心裏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們不知道壹些事,閏土在海邊時,他們都和我壹樣只看見院子裏高墻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裏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裏,哭著不肯出門,但終於被他父親帶走了。他後來還托他的父親帶給我壹包貝殼和幾支很好看的鳥毛,我也曾送他壹兩次東西,但從此沒有再見面。

現在我的母親提起了他,我這兒時的記憶,忽而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似乎看到了我的美麗的故鄉了。我應聲說:

“這好極!他,——怎樣?……”

“他?……他景況也很不如意……”母親說著,便向房外看,“這些人又來了。說是買木器,順手也就隨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親站起身,出去了。門外有幾個女人的聲音。我便招宏兒走近面前,和他閑話:問他可會寫字,可願意出門。

“我們坐火車去麽?”

“我們坐火車去。”

“船呢?”

“先坐船,……”

“哈!這模樣了!胡子這麽長了!”壹種尖利的怪聲突然大叫起來。

我吃了壹嚇,趕忙擡起頭,卻見壹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壹個畫圖儀器裏細腳伶仃的圓規。

我愕然了。

“不認識了麽?我還抱過妳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親也就進來,從旁說:

“他多年出門,統忘卻了。妳該記得罷,”便向著我說,“這是斜對門的楊二嫂,……開豆腐店的。”

哦,我記得了。我孩子時候,在斜對門的豆腐店裏確乎終日坐著壹個楊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⑹。但是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麽高,嘴唇也沒有這麽薄,而且終日坐著,我也從沒有見過這圓規式的姿勢。那時人說:因為伊,這豆腐店的買賣非常好。但這大約因為年齡的關系,我卻並未蒙著壹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卻了。然而圓規很不平,顯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⑺,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⑻似的,冷笑說:

“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

“那有這事……我……”我惶恐著,站起來說。

“那麽,我對妳說。迅哥兒,妳闊了,搬動又笨重,妳還要什麽這些破爛木器,讓我拿去罷。我們小戶人家,用得著。”

“我並沒有闊哩。我須賣了這些,再去……”

“阿呀呀,妳放了道臺⑼了,還說不闊?妳現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擡的大轎,還說不闊?嚇,什麽都瞞不過我。”

我知道無話可說了,便閉了口,默默的站著。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錢,便愈是壹毫不肯放松,愈是壹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錢……”圓規壹面憤憤的回轉身,壹面絮絮的說,慢慢向外走,順便將我母親的壹副手套塞在褲腰裏,出去了。

此後又有近處的本家和親戚來訪問我。我壹面應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這樣的過了三四天。

壹日是天氣很冷的午後,我吃過午飯,坐著喝茶,覺得外面有人進來了,便回頭去看。我看時,不由的非常出驚,慌忙站起身,迎著走去。

這來的便是閏土。雖然我壹見便知道是閏土,但又不是我這記憶上的閏土了。他身材增加了壹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壹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種地的人,終日吹著海風,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是壹頂破氈帽,身上只壹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手裏提著壹個紙包和壹支長煙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

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麽說才好,只是說:

“阿!閏土哥,——妳來了?……”

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壹般湧出:角雞,跳魚兒,貝殼,猹,……但又總覺得被什麽擋著似的,單在腦裏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淒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我似乎打了壹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壹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

他回過頭去說,“水生,給老爺磕頭。”便拖出躲在背後的孩子來,這正是壹個廿年前的閏土,只是黃瘦些,頸子上沒有銀圈罷了。“這是第五個孩子,沒有見過世面,躲躲閃閃……”

母親和宏兒下樓來了,他們大約也聽到了聲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實在喜歡的不得了,知道老爺回來……”閏土說。

“阿,妳怎的這樣客氣起來。妳們先前不是哥弟稱呼麽?還是照舊:迅哥兒。”母親高興的說。

“阿呀,老太太真是……這成什麽規矩。那時是孩子,不懂事……”閏土說著,又叫水生上來打拱,那孩子卻害羞,緊緊的只貼在他背後。

“他就是水生?第五個?都是生人,怕生也難怪的;還是宏兒和他去走走。”母親說。

宏兒聽得這話,便來招水生,水生卻松松爽爽同他壹路出去了。母親叫閏土坐,他遲疑了壹回,終於就了坐,將長煙管靠在桌旁,遞過紙包來,說:

“冬天沒有什麽東西了。這壹點幹青豆倒是自家曬在那裏的,請老爺……”

我問問他的景況。他只是搖頭。

“非常難。第六個孩子也會幫忙了,卻總是吃不夠……又不太平……什麽地方都要錢,沒有規定……收成又壞。種出東西來,挑去賣,總要捐幾回錢,折了本;不去賣,又只能爛掉……”

他只是搖頭;臉上雖然刻著許多皺紋,卻全然不動,仿佛石像壹般。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沈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煙了。

母親問他,知道他的家裏事務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沒有吃過午飯,便叫他自己到廚下炒飯吃去。

他出去了;母親和我都嘆息他的景況: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壹個木偶人了。母親對我說,凡是不必搬走的東西,盡可以送他,可以聽他自己去揀擇。

下午,他揀好了幾件東西:兩條長桌,四個椅子,壹副香爐和燭臺,壹桿擡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們這裏煮飯是燒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們啟程的時候,他用船來載去。

夜間,我們又談些閑天,都是無關緊要的話;第二天早晨,他就領了水生回去了。

又過了九日,是我們啟程的日期。閏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沒有同來,卻只帶著壹個五歲的女兒管船只。我們終日很忙碌,再沒有談天的工夫。來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東西的,有送行兼拿東西的。待到傍晚我們上船的時候,這老屋裏的所有破舊大小粗細東西,已經壹掃而空了。

第三部分:離故鄉

我們的船向前走,兩岸的青山在黃昏中,都裝成了深黛顏色,連著退向船後梢去。

宏兒和我靠著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風景,他忽然問道:

“大伯!我們什麽時候回來?”

“回來?妳怎麽還沒有走就想回來了。”

“可是,水生約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睜著大的黑眼睛,癡癡的想。

我和母親也都有些惘然,於是又提起閏土來。母親說,那豆腐西施的楊二嫂,自從我家收拾行李以來,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裏,掏出十多個碗碟來,議論之後,便定說是閏土埋著的,他可以在運灰的時候,壹齊搬回家裏去;楊二嫂發見了這件事,自己很以為功,便拿了那狗氣殺(這是我們這裏養雞的器具,木盤上面有著柵欄,內盛食料,雞可以伸進頸子去啄,狗卻不能,只能看著氣死),飛也似的跑了,虧伊裝著這麽高低的小腳,竟跑得這樣快。

老屋離我愈遠了;故鄉的山水也都漸漸遠離了我,但我卻並不感到怎樣的留戀。我只覺得我四面有看不見的高墻,將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氣悶;那西瓜地上的銀項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來十分清楚,現在卻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親和宏兒都睡著了。

我躺著,聽船底潺潺的水聲,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與閏土隔絕到這地步了,但我們的後輩還是壹氣,宏兒不是正在想念水生麽。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來……然而我又不願意他們因為要壹氣,都如我的辛苦展轉而生活,也不願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願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來了。閏土要香爐和燭臺的時候,我還暗*乩鐨λ?*以為他總是崇拜偶像,什麽時候都不忘卻。現在我所謂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麽?只是他的願望切近,我的願望茫遠罷了。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壹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壹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壹九二壹年壹月。

備註

1、本篇最初發表於壹九二壹年五月《新青年》第九卷第壹號。

2、猹:作者在壹九二九年五月四日致舒新城的信中說:“‘猹’字是我據鄉下人所說的聲音,生造出來的,讀如‘查’。……現在想起來,也許是獾罷。”

3、大祭祀的值年:封建社會中的大家族,每年都有祭祀祖先的活動,費用從族中“祭產”收入支取,由各房按年輪流主持,輪到的稱為“值年”。

4、五行缺土:舊社會所謂算“八字”的迷信說法。即用天幹(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相配,來記壹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各得兩字,合為“八字”;又認為它們在五行(金、木、水、火、土)中各有所屬,如甲乙寅卯屬木,丙丁巳午屬火等等,如八個字能包括五者,就是五行俱全。“五行缺土”,就是這八個字中沒有屬土的字,需用土或土作偏旁的字取名等辦法來彌補。

5、鬼見怕和觀音手,都是小貝殼的名稱。舊時浙江沿海的人把這種小貝殼用線串在壹起,戴在孩子的手腕或腳踝上,認為可以“避邪”。這類名稱多是根據“避邪”的意思取的。

6、西施:春秋時越國的美女,後來用以泛稱壹般美女。

7、拿破侖(1769—1821):即拿破侖·波拿巴,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的軍事家、政治家。壹七九九年擔任***和國執政。壹八○四年建立法蘭西第壹帝國,自稱拿破侖壹世。

8、華盛頓(1732—1799):即喬治·華盛頓,美國政治家。他曾領導壹七七五年至壹七八三年美國反對英國殖民統治的獨立戰爭,勝利後任美國第壹任總統。

9、道臺:清朝官職道員的俗稱,分總管壹個區域行政職務的道員和專掌某壹特定職務的道員。前者是省以下、府州以上的行政長官;後者掌管壹省特定事務,如督糧道、兵備道等。辛亥革命後,北洋軍閥政府也曾沿用此制,改稱道尹。

背景分析:

兩個故鄉?

魯迅在《故鄉》這篇小說裏紀念他的故鄉,但其實那故鄉沒有什麽可紀念,結果是過去的夢幻為現實的陽光所沖破,只剩下了悲哀。但此外也有希望,希望後輩有他們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原文結末雲:“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這是很好的格言,也說得很好,沒有尼采式的那麽深刻,但是深遠得多了。第壹段的“嚴寒”,描寫了天氣的寒冷,襯托了要歸家的急切心情。

這裏前後有兩個故鄉,其壹是過去,其二是現在的。過去的故鄉以閏土為中心,借了這個年青的農民,寫出小時候所神往的境地:深藍的天空中掛著壹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壹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現在先從閏土說起。這閏土本名章運水,小說裏把土代替了水字,閏運是同音的,也替換了,在國音裏閏讀如潤,便有點隔離了,他的父親名叫章福慶,是城東北道墟鄉杜浦村人,那裏是海邊,他種著沙地,卻是壹個手藝工人,能制竹器,在周家做“忙月”,意思即是幫忙的,因為他並非長年,只在過年過節以及收租曬谷的時候來做工罷了。他有時來取稻草灰,也帶了運水來過,但是有壹年因為值祭,新年神像前的祭器需要人看守,那時便找運水來擔任,新年照例至正月十八為止,所以他那壹次的住在城內是相當長久的。

關於看守祭器

本文中說大祭祀的值年離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小說是壹九二壹年寫的,計算起來該是壹八九壹年左右,事實上是光緒癸巳即壹八九三年,那時魯迅是十三歲。在復盆橋周家有兩個較大的祭祀值年,其壹是第七世八世祖的致公祭,由致中和三房輪值,致房下分為智仁勇,智房下又分為興立誠,魯迅是興房派下的。所以須得二十七年才能輪到壹回。其二是第九世祖的佩公祭,單由致房各派輪值,這只要九年就夠了。壹八九三年輪值的祭祀乃是佩公祭,因為在丙申即壹八九六年伯宜公代立房值年。白盡義務(立房的子京將祭田田租預先押錢花光,發狂而死,已見《百草園雜記》中,)正是此後第三年。其次是佩公祭資產較多,祭祀比較豐盛,神像前有壹副古銅大五事,即是香爐燭臺和花瓶,很是高大,分量也很重,偷去壹只便很值點錢,所以特別要有人看守才行。還有壹件特別的事故,便是魯迅的曾祖母戴老太太以七十九歲的高壽於前壹年即壬辰的除夕去世,大堂前要停靈,值年的祖像只好移掛別處,就借用了仁房所有的“大書房”在“誌伊學顏”的橫匾下陳設起來。那是在大門內西偏,門口沒有看門的人,很是不謹慎,當時仁房玉田在那裏設著家塾,孟夫子即孔乙已就有時會溜進來,拿走壹點文房具的。因此之故,看守更是不可少了。

閏土父子?

本文裏說閏土能裝弶捕小鳥雀,這是他父親的事,在《朝華夕拾》中曾有過壹段敘述。他的父親名福慶,小孩們叫他“慶叔”,是種地兼做竹匠的,很是聰明能幹,他用米篩捕鳥,關在用竹絡倒放撐開的麻袋裏,後來拿錫酒壺盛大半壺水,把小鳥的頭塞在壺口內,使它窒息而死,都是很簡單巧妙的。壬辰那年冬天特別冷,下雪很多,積得有尺把厚,河水也凍了,有壹兩天航船不能開行,是向來少有的事情。因為大雪的緣故鳥雀無處得食,所以捕獲很容易,這以後就再沒有這種機會,即使下點雪,也沒有那些鳥來了。這事可以斷定是在壬辰冬天,因為癸巳正月裏壹直忙喪事和祭祀,不能再有這閑工夫了。閏土出場那時是第壹次,中間隔了六年,他第二次出場是在庚子(1900)正月,初七日日記下雲,“午後至江橋,運水往陶二峰處測字,余等同往觀之,皆讕語可噱。”測的不知是什麽字,但讕語有些卻還記得,有混沌乾坤,陰陽搭戤等句子,末了則厲聲曰:勿可著鬼那麽的著!閏土乃垂頭喪氣而出,魯迅便很嘲笑他,說他瘟了,學陶二峰的話來說他,使得他很窘。過了幾年之後,慶叔顯得衰老憂郁,聽魯老太太說,才知道他家境不好,閏土結婚後與村中壹個寡婦要好,終於鬧到離婚,章家當然要花了些錢。在閏土不滿意於包辦的婚姻,可能是有理由的,但海邊農家經過這壹個風波,損失不小,難怪慶叔的大受打擊了。後來推想起來,陶二峰測字那時候大概正鬧著那問題,測字人看出他的神情,便那麽的訓斥了壹頓,在這裏也正可以看到占蔔者的機警與江湖訣了

豆腐西施的實指

閏土的第三次出場是在民國以後,姑且說是民國元年(1912)吧。假定他是與魯迅同庚的,那麽那時該是三十二歲,但如本文中所說已經很是憔悴,因為如老實的農民壹樣,都是“辛苦麻木而生活著”,這種暗淡的空氣,在鄉村裏原是很普遍的。魯迅的第二個故鄉乃是民國八年(壹九壹九)的紹興,在這背景出現的仍是閏土,他的樣子便是民初的那模樣,那海邊的幻景早已消滅,放在眼前的只是“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的老屋。那些稻雞、角雞、鵓鴣、跳魚,以及偷吃西瓜的小動物,叫作俗音遮字,小說中寫作犬邊查字的,都已不見影蹤,只換了幾個女人,裏邊當然也有衍太太,但特別提出的乃是綽號“豆腐西施”的楊二嫂。豆腐西施的名稱原是事出有因,楊二嫂這人當然只是小說化的人物。鄉下人聽故事看戲文,記住了貂蟬的名字,以為她壹定是很“刁”的女人,所以用作罵人的名稱,又不知從哪裏聽說古時有個西施(紹興戲裏不記得出現過她),便拿來形容美人,其實是愛美的人,因為這裏邊很有些諷刺的分子。近處豆腐店裏大概出過這麽壹個搔首弄姿的人,在魯迅的記憶上留下這個名號,至於實在的人物已經不詳,楊二嫂只是平常的街坊的女人,叫她頂替著這諢名而已。她的言行大抵是寫實的,不過並非出於某壹個人,也含有衍太太的成份在內。

搬家事宜?

《故鄉》是壹篇小說,讀者自應去當作小說看,不管它裏邊有多少事實。我們別壹方面從裏邊舉出事實來,壹則可以看著者怎樣使用材料,壹則也略作說明,是壹種註釋的性質。還有壹層,讀者雖然不把小說當做事實,但可能有人會得去從其中想尋傳記的資料,這裏也就給予他們壹點幫助,免得亂尋瞎找,以致虛實混淆在壹起。這不但是小說,便是文藝性的自敘記錄也常是如此,德國文豪歌德寫有自敘傳,題名曰《詩與真實》,說得正好,表示裏邊含有這兩類性質的東西。兩者截然分開的固然也有,但大半或者是混合在壹起,即是事實而有點詩化了,讀去是很好的文章,當作傳記資料去用時又有些出入,要經過點琢磨才能夠適合的嵌上去。這篇小說的基幹是從故鄉搬家北來的這壹件事,在壹九壹九年冬天,於十二月壹日離北京,二十九日回京,詳細路程當查《魯迅日記》,今可不贅。但事實便至此為止,此外多有些詩化的分子,如敘到了家門口時的情形,看見“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這寫是很好,但實際上南方屋瓦只是虛疊著,不像北方用泥和灰粘住,裂縫中容得野草生根,那邊所有的是瓦松,到冬天都幹萎了,不會像莎草類那麽的有斷莖矗立著的。話雖如此,若是這裏說望見瓦楞上倒著些幹萎的瓦松,文字的效力便要差了不少了。

路程?

從紹興到北京的路程,可以分作兩段,第壹段是紹興至杭州,第二段是杭州至北京。這兩段長短大不壹樣,但是有壹個很大的差別,前段水路坐船,後段陸路坐火車。杭州南星橋站出發,當天到達上海南站,次早北站上車,在南京浦口輪渡後,改坐津浦車,次日傍晚到天津,再搭那時的京奉車,當夜可抵正陽門,其間要換車四次,但坐火車總是壹樣的。紹興出西郭門至蕭山的西興鎮只有驛路壹站,坐民船只壹夜就夠了,從西興徒步或乘小轎過錢塘江,那時已用小火輪拖渡,平安迅速,對岸松毛場上岸便是杭州,離南星橋不遠,來得及買票上車。這壹夜的民船最有趣味,但那也以歸鄉時為佳,因為夏晚蹲船頭上看水鄉風景確實不差,從紹興來時所見只是附郭壹帶,無甚可看,而且離鄉的心情總不太好,也是壹個原因。本文中說到路程,只是水路那壹段,因為是搬家去的,連到家的時候也顯得有點暗淡,離家時自然更是如此,雖然說“我躺著,聽船底潺潺的水聲”,很簡單卻寫的很是得神。同行的人本文只說到母親與宏兒,這也自然是小說化的地方,事實上同走的連他自己***有七人,其中兩個小孩都是三弟婦的,長女末利才三歲,長子沖兩歲,時在鄉下病卒,次子還沒有名字,生後七個月,小說中便將他詩化了,成為八歲的宏兒,因為否則他就不能與閏土的兒子水生去做朋友了。

作者簡介

魯迅(1881-1936),清光緒七年八月初三(1881年9月25日)生於浙江省紹興府會稽縣(今紹興市)東昌坊口。原名周樟壽,字豫才,後改名為周樹人。至三十八歲,始用“魯迅”為筆名。浙江紹興人(祖籍河南省正陽縣),是文學家、思想家和革命家,魯迅的精神被稱為中華民族魂,並且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之壹,母親魯瑞、父親周伯宜。在這壹生中他寫了小說,散文,雜文100多篇.魯迅出身於沒落的士大夫家庭。1898年到南京求學,先入江南水師學堂,次年考入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的礦務鐵路學堂。其間接觸了西方資產階級的“科學”與“民主”。1902年赴日本留學,入東京弘文學院。1904年到仙臺醫學專科學校學醫,後因為在那裏發生的兩件事對他影響很大,從此棄醫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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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獻者(***12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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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詞條在以下詞條中被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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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在漢英詞典中的解釋(來源:百度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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