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卡爾·克勞斯 著
王立秋 試譯
格言無需真實,但應該超過真實。它必須壹躍而超越真實。
妳不能對打字機口授格言。那需要太多的時間。
能寫格言的人不應該浪費時間去寫論文。格言要求深沈的呼吸。
書寫格言對知道怎樣書寫格言的人來說太難了。對不知道怎麽寫的人來說則要容易的多。
我言在己而意在理。彼人言在理而意在己。
為什麽這麽多的人埋怨我?因為要是他們贊美我的話,我就得埋怨他們了。
我的公眾和我相互理解:他們不聽我說的東西,我也不說他們喜歡聽的東西。
妳不會相信把行動變成思想竟是如此地艱難!
通過諷刺,我使不重要的人變得如此高大以至於足以成為我諷刺的目標——任誰也不能再責備於我。
我已經是如此地流行以至於任何誹謗我的人都會變得比我更流行。
世界需要有人為它負責,而不是對(那個人)自己負責。
與我***享意見的人往往會把較大的壹部分留給了自己,我學乖了,現在我只給人們提供思想。
對我來說,蒼蠅(在天上)灰比人(在天上)灰更成其為壹個偉大的奇跡。
我聽見別人聽不見的噪音,對我來說,這些噪音幹擾了球體的音樂,對於別人來說,這些音樂,他們,也聽不見。
常有人懇請我公正,從各個方面來審時度勢。懷著這樣的希望——從各個方面來看情況會變得更好——我照做了。但我發現結果完全壹樣,因此我堅持只從壹個方面來看待問題,借此以大大減少我的勞動與失望。
如果我確實地知道我不得不與某些人分享不朽的聲名,那麽,我情願單獨被遺忘。
我的讀者相信我只為這個日子寫作因為我只書寫這個日子。因此在我的作品過時之前,我必須等候。然後,這些作品可能就合時了。
色情就是所得即所失的性欲。
色情主義是對障礙的克服。最誘人也最流行的障礙,是道德。
色情主義把盡管變成因為。
不是被愛者在千裏之外而是這距離本身被愛。
愛與藝術擁抱的不是美麗,而是那因此擁抱而變得美麗的東西。
女人的情欲是男人的心靈重生的根源。
男人疏引了女人情欲的洪流。它不再淹沒大地也不再使大地豐饒。
誘引者把女人引進性的神秘就像剛到車站的異鄉人主動提出要充當城鎮美景的向導。
法律中沒有任何條款反對男人基於誘引的許諾,在受害者的準許沒有進壹步意義的時候與年幼、純真的女子結合。
他們像對待某種爽心之物壹樣對待女人。他們不想接受女人饑渴這壹事實。
道德責任是男人在向女人作此要求時缺乏的那種東西。
“可惡的男人”,她哭喊道,“給了我可愛的孩子。”
寡廉鮮恥的畫家,以意圖引誘女子為借口,把她引進自己的畫室為她畫像。
壹個女性專家墜入愛河,就如醫生在病人的床邊受到感染壹般。職業風險。
男人在戀愛關系中的優越是微不足道的,通過這微小的優勢(戀愛彼此)壹無所獲而只有暴力,侵擾了女人的天性。
對她的完美來說唯壹的缺陷是找不到(缺陷)。
她帶著謊言走進婚姻的殿堂。她是處女而沒有告訴他。
如果壹個男人不與處女結婚的話,那麽,他就是壹個墮落的男人;對生活來說,他算是毀了,同時,他至少(還應該向對方或他人)索取生活費。
貞潔的理念是那些搶奪(貞潔)者的理念。
嫉妒是吸引盜賊的犬吠。
如果壹個人沒有從為女人制作禮物中獲得快樂的話,那麽他就不應該這麽做。存在這樣的女人,與之相比,達那依德的漏勺不啻為純粹的錢箱。
太陽底下沒有比物神崇拜者更不幸的存在了,他渴求女人的鞋子卻不得不與完整的女人打交道。
化妝品是關於女性宇宙的科學。
他強迫她完成她自己的命令。
當男人確認:除妳之外我什麽也不想因此我總是有新的念頭的時候,兩性之間的關系才是真實的。
在男人的愛情生活中,徹底的無序出現了。人們發現混合的形式,到目前為止依然沒有理念的潛能。據說,最近,壹位柏林的女性施虐狂說了這樣的話:“可恨的奴隸,我命令妳立刻擊打我的臉!”然後被叫到的那位年輕的律師在恐懼中落荒而逃。
信任的最高境界:做壹名傾聽告解的神父。
沒有任何邊界像年齡的界限那樣誘人走私。
維也納是貝多芬經常逃離的美麗環境。
來吧,別惹人討厭,維也納人對在他身邊感到厭煩的人如是說。
關於如何把我引回這個城市的建議:改變方言並禁止語言產生新的變化。
在壹個人像壹頭野獸那樣行動的時候,他說:“我只是人。”在他被當做野獸來對待的時候,他說:“我,也只是壹個人。”
我們都只是人,這不是借口而是壹種推測。
我在某個地方發現這樣的告示:“妳必須像希望找到這個地方那樣離開它。”要是哲學家們也能對作為業主的人類說出有這壹半精妙的話就好了!
我甚至常常為人類感到類似愛的預感的東西。太陽微笑,世界又再次年輕,如果這天有人找我借光的話,我會動心的,我差不多要想,我不會讓他要求很長時間,我會給他壹道光,
雪茄,利他主義者說,我親愛的朋友,我不能給妳雪茄。但如果妳需要光芒的話,請到我身旁;哥總在囧囧發光。
鄉村的奔馬會比環城大道上的行人更早地習慣於汽車。通過畏懼已有不少的事故發生。
我知道有個國家,吃角子的老虎機星期天休息,整周也不開。
民族主義是把我和我國的愚鈍者,我之是非感的冒犯者,我之語言的褻瀆者綁在壹起的那種愛。
詛咒法律!我國公民大多是墮胎失敗的苦果。
惡魔是壹個樂觀主義者——如果他認為他能使人更糟的話。
精神療法:在壹個人健康完好的時候,通過被告知他所患的疾病為何,他能至多能矯正他健康的狀態。
精神分析是把自己當作治療的心靈之疾。
最常見的疾病之壹就是診斷。
精神分析師是同時也渴望傾聽神父之告解的傾聽告解的神父。
藥:錢和命,都交出來!
他死於醫神艾斯庫累普之蛇的嚙咬。
基督教的道德偏好對此前淫欲的懊惱,然後再渴望不去遵守(道德)。
基督教用好奇的開胃小菜來豐盛情欲的宴席,再用悔恨的沙漠來把它摧毀。
神學家怎麽能夠因為在長期的內心鬥爭後決定不信教條而受到贊譽呢,這使我困惑不已。對於英雄的行徑,真正的酬謝,在我看來,總是應該給與那些鬥爭之後得出虔信教義結論的人。
語言是思想的母親,而不是思想的侍女。
語言是思想之母?思想不是思想者的應得麽?哦,當然,他必須使語言受孕。
什麽生於主體問題,死於主體問題。什麽在語言中生活,以語言為生。
我的語言是公***的娼妓,我把她變成處女。
我只能掌握他者的語言。我的語言對我為所欲為。
壹個人越是切近地看壹個詞,這個詞也就跑得越遠。
為什麽有人寫作?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品性不去寫作。
言辭與本質——我在生命中尋求的唯壹聯系。
不可能沒有後果的風流韻事。他把壹件作品呈獻給世界。
狗先用鼻子吸氣,然後才舉起他的腿。人們不可能完全反對這種原創性的缺乏。但作家在他寫作之前閱讀,卻是可鄙的。
盡管人們沒有時間。同情那些沒有工作的人吧。但那些沒時間工作的人,他們才真叫我們羨慕!
在標點上——把感嘆號,問號和破折號當作鞭子,圈套和刺棒來使用——自我消耗的嘲弄是可鄙的。
最危險的作家是那些被好記心卸下壹切責任的作家。他們情不自禁地把東西迎進來。我情願做壹名誠實的文抄公。
許多天才直到老年還保留著他們的早熟。
年輕的讓·保爾的計劃是寫書,這樣他就能買書了。而我們年輕的作家的計劃,則是收到壹堆作為禮物的書,這樣他們就能寫書了。
如果蕭先生攻擊莎士比亞的話,那麽,他是在正當地自衛。
今日的文學,是病人寫下的處方。
沒有自我表達的想法和能力——這就是記者。
記者想成為作家。文集出版了,對此人們除驚奇外無其他表情,作品在裝訂商手中竟沒有散開。面包是用碎屑烤成的。什麽使他們有望永存呢?對他們為自己“選擇”的主題的持久的興趣。在人們閑談永恒的時候,只要永恒持續下去,他不也應不時地被提起麽?記者生活在這種錯誤的見解之上。它總有最偉大的主題,永恒在它手中可以成為時事性的;但它必然也以同等的便利變得過時。偉大的作家在這壹天,這壹小時,這壹分這壹秒流行。無論他的事業在時空上多麽地有限、有條件,他的作品越是遠離事件就越是無邊且自由;不要擔心作品現在會過時;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間,它會變得再次流行。
藝術的作品無需公眾的偏見。認為公眾對風格上的卓越感到憤怒就高估了公眾。他們才不在乎風格呢!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接受那些由於主題碰巧引起庸俗興趣而具有持續價值的作品。
所有的作家妳都必須閱讀兩遍,無論是好的作家還是不好的作家。這樣,妳就會認出前者並拆穿後者。
我不知道比閑讀更沈重的閱讀。想象撞擊在物質上並太早地消散以至於不能自發地繼續工作。於是人們沖破字句的框架,在這些文字中,花園的墻得到了細致的描繪,心靈則徘徊於大海。如果不是剛好在錯誤的時間裏無舵的船又壹次在花園的墻上撞得粉碎,這自發的旅途航行該是多麽愉快啊。沈重的閱讀呈現人們可以忽視的危險。它盡全力利用讀者自己的能量,他者則松了壹口氣把它留給自己。對低能者來說沈重的閱讀可能是壹種危險。強力者對閑讀來說則是壹種危險。對前者來說心靈必是敵手;對心靈來說後者則不是對手。
倘若我所有的時間都不讀這麽多,又會怎樣?
[註]譯自Karl Kraus, No Compromise Selected Writings of Karl Kraus, edit. Frederich Ungar, trans. Sheema Z. Buehne, et al. New York: FREDERICK UNGAR PUBLISHING CO. 1977. p. 22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