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有語言固然可以自傲於動物界,但語言衍生出的辯論極易引發綜合病癥,大約是第壹個產生語言的部落始料不及的,就像會功夫的人從來不會想到,人類多少非正常死亡的慘烈皆出自武門俠客。而辯論如固無際的大海,不同時空的人們前赴後繼地演繹其中“沈者自沈、浮者自浮”的歷史,有始無終、綿延不絕。慣於言辯、筆辯的黑格爾對人生的許多尷尬的遊戲尤為豁達。壹句“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便被盡歸於這壹簡單的邏輯程式之中,更何況“辯論”兩字呢?大到老美參眾兩院鏗鏘有力的辯論,小到菜市場壹分壹厘爭議,那壹年、那壹月、那壹天又離得開辯論這出戲呢?
辯論本身有如此這般的是是非非。古往今來,對能言善辯的評議更是莫衷壹是。能言善辯者的另幾種形容詞句就是巧言令色、巧舌如簧、嘴尖皮厚等,從“鮮矣仁”、“顏之厚”到“腹中空”都是能言善辯者漫畫肖像。至於其背後為人所指為“耍嘴皮子的、會吹牛的、……”更是司空見慣。的確,能言善辯者如杜維明先生所說不能離開“仁厚”這壹核心。否則,犀利的辭鋒、華麗的言詞失去理趣就只能是徒然的浮華語句的堆砌,宛如壹幅抽象裝飾拼貼畫,只能迷人眼目卻沒有多少實際內涵。以理據持辯,以平和的心態說理是真正辯道所倡之原則。《史記》有言,“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晏子、管仲又何嘗不是以其卓越的辯才,成功輔佐其王成就霸業呢?蘇格拉底、柏拉圖、黑格爾、馬克思、孔子、孟子、朱熹又有誰不是以其卓越的辯才而載入歷史的典冊?可見能言善辯之於個人、社會、國家之重要。
辯論出輸贏決不是辯論本身的宗旨。魏徵雲:“兼聽則明,偏信則暗。”辯論的目的恐怕是以辯論形式充分展開對立雙方的觀點、相互比照、以利接通趨近真理的線路罷了。故能言善辯者,應以求真、求善、求美為己任。這也是舉辦辯論會的意義之壹。對於現代社會的經濟人來說辯論意義可能遠不在形式上的這些,經濟談判、法庭申辯、公關辭令都與辯論息息相關。據此,盡管善言辯者飽經風吹雨打、歷經傷悲苦痛,仍有眾人對辯道趨之若鶩、躍躍欲試躋身辯伍之中,辯論會也不至於後繼乏人。在此,我們滿心希望健康、純真、理性的辯論之花能夠盛開在各校。
既然有語言就有辯論,世上的每壹個人都是生活的辯論員。在此意義上談辯論是無法談清楚的。我們都知道,世上最說明不了的不是貌似博大精深的問題,而是最平淡的日常事件。心理素質的好壞是運動競技取勝的重要壹環。辯論場隊員的心理素質也是辯論取勝的關鍵。運動場上心理冷靜平穩可只管妳沈默地如風馳電掣的奔跑就成。辯論場上的心理冷靜平穩絕對不是要求妳沈默不語,實踐“沈默就是最好的反駁”的格言,而是要求妳冷靜平穩地調動以往的知識資源做有效的回應。“知識就是力量”,則是辯論場遵循的重要原則。說到底,辯論場上心理素質的好壞取決於知識修養的多少。
辯論場上心理素質好壞不僅體現在刀來劍往的應對上,且體現在唇槍舌劍的反駁中隊員的風度氣質上。凡在必分輸贏的場合,總能看到因賽場爭雄,同窗好友壹夜之間頓成路人的事例。辯論賽有勝方、敗方之分,冠亞軍之物質獎勵也頗為懸殊,其間火藥味不會不濃,但辯論賽畢竟必須貫穿以辯會友、友誼第壹、比賽第二的精神境界。常言道:“說時容易,做時難”。倘若對方引證壹個幾乎可置妳方立場於死地的觀點,妳又想不出妙招擋架,便極可能以為對方絲毫情面不講,從而自己血壓升高,語速加快,苛刻挖苦之辭魚貫而出,原先那個紳士淑女派頭蕩然無存,落入了謾罵、無端攻擊的窘境。反之,當時若能及時調動知識底蘊,行以毒攻毒之招,用避實就虛之計,言詞自然可入情入理。將成穩大度、從容不迫之風度氣質昭然於眾,必令評委和觀眾賞心悅目。言之以理,曉之以情,駁之有度,辯之有節才是真正辯論之道,否則辯論與街頭巷尾的吵架叫罵就沒有什麽區別了。
組隊辯論不但要求每個隊員才高過人,更要求隊員之間的默契配合。壹個人的文化知識底蘊不可能在短期裏為其他隊員所了解,其深淺厚薄隊員之間只能略知壹二。辯論場上妳來我往的應答不能單靠個別人獨領風騷,得靠四人集體智慧聯合出擊。壹辯談伯夷、叔齊在饑寒交迫之時仍恪守道德,不失高風亮節之君子風度。二辯便要有伯夷、叔齊曾是王子貴族的知識準備,以防對方攻擊。二辯談孟子也有“形色、天性也”的思想,三辯必即刻反應到孟子是即心說性,荀子是即生說性,兩者說性之始發不同,以防對方找岔。三辯巧將“爭則亂,亂則窮”改為“爭則亂,亂則飽”以歸謬對方立論的邏輯。四辯必準備應接出“天下大亂才能達到天下大飽”之三辯欲置對方立場於死地的潛詞。若沒有知識結構與內涵的相互配合、對應,他說康德超驗的善良意誌,妳雲良知的經驗體會;他論惡的進步意義,妳談善的社會歷史性……結果,辯論場上展開辯論的不是正反兩方,而是矛盾百出的自己。禍起蕭墻,矛盾既出,即使妳欲竭力彌補,無奈對方並非酒囊飯袋,早就針對妳方矛盾窮追猛打,最終只能痛嘗敗果。
由於辯論賽正反兩方命題都已給定,相互之間戰略意圖昭然若揭,雙方的智慧與機敏就體現在確立立場、組織反駁的戰術策略之上。如高考前老師絞盡腦汁猜題壹般。雙方賽前必費盡心思揣度對方可能擺出的招式與機巧,組織反攻的彈藥,準備壹些維護自方立場的獨門暗器。智者千慮必有壹失。辯題涉面遼闊,經濟、文化、哲學、傳媒、環保、醫藥、法律等等無所不包,且又是世人關註的焦點,有些辯題可謂是既白了孔子也老了康德,至今仍尚無定論。因此,可供雙方參考的觀點可謂是汗牛充棟,不勝枚舉。縱使賽前相互之間有千千萬萬個估計也難保全面。這樣,辯論場上如何了解對方所持的理據至關重要。“以學心聽”是辯論隊員應有的基本素質。辯論會在壹定意義上也是壹場爭奪桂冠的比賽,輸贏得失遠勝於四位辯手的切身利益,牽涉到所代表學校的榮譽,更何況是區際、乃至國際的大型辯論會,其關聯的方方面面就遠不止上述了。辯論隊員擔負的壓力不可謂小,又是倍具血性的青年,壹俟辯論場上風雨突變,難免情緒激昂,以感情統攝思維與辭令,從而犯下辯論之大忌:沖動與急躁。荀子之“以學心聽”言即要以探討學習的心境去聽。對方雖說與自己***為華族,但畢竟所處的文化環境與自己大相徑庭,其觀點有中西合璧之妙處,有的或許是自己聞所未聞,雖光怪陸離,卻又不失理趣的理論。假使讓自己開始就處於以“攻”心聽的狀態,以絕對鬥爭性的姿態相對立,必導致心情過於緊張、腦力失調、語言的子彈多卻亂飛,反而無法擊中要害。“以學心聽”要求辯論隊員以較為寬厚、平和的心態去聆聽對方的論證,只有這樣,才能把握對方陳詞中何為直持了當的理喻,何為弦外之音、機巧之設,又何為核心概念,何為邏輯線路……在充分了解對方觀點之後,才可將其觀點與我方的立場參照比較,聽聽是否有可供我方用來轉換立場的方面、是否有明顯的矛盾之處、是否有可將其邏輯推導演繹出荒謬結論之所在,甚至弄清其長處如何,以利實現“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策略。以上決非是以壹種非常焦慮的心態去聽所能成就的。待對方言畢,心明耳聰的結果便是妳的言辭犀利而不刻薄、反駁有利而不強詞奪理、申辯圓滿而不偏狹、攻擊勇猛準確而不漫無邊際……從而讓辯論場真正成為壹種“真理的探討”、“智慧的交流”、“感情的交融”之文化交流場。
言辭表達、思維方式、邏輯路線是辯論之中特別重要的三個方面。不同文化背景之下有其不同特點。有的重定量、重事實、重羅列各家觀點,有的重定性、重哲理、重獨家之說;有的語句深長、意喻復雜,有的簡短明了,中心突出;有的持單線決定論,有的持多元發展觀;有的抽象深奧,有的平實質樸……總之,各自充分體現以所處的文化背景為依托而展開的辯論風格。盡管風格各異,但各有各的長處。輸贏得失並不意味著在風格上有優劣之分。 辯論賽不只是辯論隊員之間的辯論活動,而是集辯論員、評委、觀眾於壹體的綜合行為。辯論賽不同於專業評定職稱的答辯,專業性強,高度抽象,且需輔助於各種圖表圖象來加以說明。辯論賽是借助辯論員嫻熟的語言技巧將自身立場、觀點充分展示的比賽,它更多的顯要在現場來激發評委、觀眾對某個論點與事實的直覺與聯想,以求他們對某個立場的了解。因辯題涉及面極廣,不可能每個評委或觀眾對某個辯題有其專業性的見解,需要辯論隊員壹方面要引證各家學者高度抽象嚴謹的理論證明邏輯過程;另壹方面要求辯論隊員能夠化繁蕪為簡明,變抽象為具體,以清楚明了的歷史事實或日常行為等來闡明原理與觀點。古語雲:“談中知真味,常裏知識奇。”辯論表達的語言主要不是訴諸專家,而是訴之於評委與觀眾。盡管可能兩隊隊員都是學富五車,言必稱希臘、羅馬,語必出老莊、馬克思,勢必令四周籠罩灰蒙蒙之理論氛圍,多數觀點及其論證博大精深,卻晦澀難懂,曲高和寡,評委與觀眾木然觀賞,即便是有幾個附庸風雅者偶發掌聲,也難免其音寥落。最終場上隊員也因缺乏相應氣氛烘托,盛氣轉為泄氣。辯論賽的觀眾逃之夭夭,不敢附合,辯論賽的命運也算是到了盡頭。
為此,辯論評判有語言表達和幽默感這兩個重要欄目,皆在於讓辯論會不僅要展示各路健兒智慧之美,也要讓辯論會成為社會上壹種喜聞樂見的文化形式。在某種意義上說,辯論會表達形式如何、幽默感如何將決定辯論會未來發展的命運。幽默似乎是西方人的專利。其實,孔老夫子就是壹位不茍言笑的老師,其壹言壹語免不了有貫穿歷史的沈重感。然而其自身矛盾的種種生活舉動則讓妳忍俊不禁。其實,中國人缺乏的不是幽默,而是沒有將幽默作為壹種日常的生活方式而已。幽默是可以培養的。壹個人、壹個組織、壹個社會,及至壹個國家都有可能因各種原因做出令人捧腹的事兒,關鍵要培養發現幽默眼的才能。通常我們不難發現,我們壹以貫之的生活常識與邏輯往往是經不起仔細推敲的。稍稍利用理論與邏輯的力量就可歸結出壹種荒謬絕倫的結論。辯論也是如此。辯論中雙方為了深入淺出說明自身的觀點,必采用大量的類比、比喻來解釋並攻擊對方論點,這極可能造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局面。因為所采用的類比與比喻本身較難做到嚴密與精確。被攻擊壹方稍加處理便會反駁出壹個高人壹籌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高招來。所以,辯論場上幽默的運用從來就不是說出去引起評委與觀眾開懷大笑就了之的事,大多要瞻前顧後,三思而言之。
辯論不應是導致爭鬥的序曲,而應是逼近真理的前奏。在多元文化、多元社會的大背景下,尤其是在社會巨變時期,各種理論、觀點如潮水般蜂擁而至,精神世界的不確定性,從來就是人類發展的屏障。“以公心辯”,便要求人們有為真知而申辯、而理論的情懷。對事物的認知盡管因地理環境、思維方式、生活形式不同而有所不同,壹旦人類能夠通過各種符號系統進行信息互換,那就預示著不同類型文化之間的對話成為可能。對話的存在意味著辯論的必然。真知從來就沒有打上膚色、語言、國別的烙印。可以說世界上的每個民族都對未來人類社會的發展有其獨特的見解與思考,盡管各自角度不同,立場有異,觀點有別,但不失有真理性的因素。民族的未來在於能夠走向世界,世界的未來在於能夠了解民族。
“以公心辯”則是要充分地調動人類***同創造的智慧與理性的寶貴資源,澄清人類對自身、對外界的茫然與混沌,讓人類真正實現蘇格拉底在二千多年前提出的那個綺麗的夢想——認識妳自己!
這正是辯論之所以存在與發展的緣由。
辯論需要知識。辯論作為觀點和思想的交鋒,實在是壹場知識的較量,檢驗妳的文化底蘊和知識積累。辯論註重思辨。思辨產生力量。辯論的精彩,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敏捷的思維、機警的反應、清晰的思路、縝密的助理,唯如此,才會有鞭辟入裏的分析、深邃睿智的哲理。辯論講究語言。語言產生魅力。辯論,作為壹門藝術,首先是語言的藝術。生動形象、豐富具體、風趣幽默的語言,會激發感情、高揚思想、開啟悟性、升華理念。辯論崇高心理。辯論推崇人格。辯論要求智慧。辯論,激勵人們去汲取知識,啟迪人們去學會思辨,促使人們去駕馭語言,引導人們去砥礪心理,驅動人們去完善人格,啟發人們去增長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