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諷刺、抨擊封建上層統治集團淫侈、腐敗,是兩漢樂府的壹個重要方面。《雞鳴》、《相逢行》、《長安有狹斜行》都是西漢娛樂豪貴的歌曲,詩句互有襲同,可能是在流傳中加以拼湊分割的“曲之異辭”。但它們各有諷寓。《雞鳴》詠嘆“天下方太平”年代王侯之家的貴盛豪奢,在鋪敘中暴露他們的糜爛腐敗,而在篇末用“李樹代桃僵”的譬喻,委婉指出他們受到蛀蝕,勸誡他們不要佚樂相忘。《長安有狹斜行》則集中鋪敘壹個貴族之家的三子三婦的富貴榮耀,在“小子無官職,衣冠仕洛陽”和“小婦無所為,扶挾上高堂”的描述中,對世胄子弟倚仗權勢而衣冠顯赫,施以皮裏陽秋的諷刺。這類諷喻比較委婉,更尖銳辛辣的諷刺,則出自徒歌謠辭。漢文帝謫遷其兄淮南王劉長,《淮南民歌》嘲笑他們身為帝王,富有天下,而“兄弟二人不能相容”。《衛皇後歌》則指斥“衛子夫霸天下”,間接地諷刺了武帝。《牢石歌》挖苦漢元帝時宦官石顯結黨兼官,印綬累累。《五侯歌》抨擊漢成帝外戚曲陽侯王根穿長安城,引水修造宅園,驕奢僭越。還有大量的謠辭童諺對種種汙濁現象加以譏刺。如:“竈下養,中郎將;□羊胃,騎都尉;□羊頭,關內侯”,是諷刺淮陽王劉玄濫授官職;“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則揭露外戚梁冀殘害忠良、封賞□讒。這些尖銳譏諷指向封建統治集團的徒歌謠辭,觸及漢代政治的癥結和禍根,真實、深刻、有力地表達了人民憎惡憤恨的情緒。
表達人民悲慘的生活遭遇和掙紮反抗的情緒,是兩漢樂府又壹重要方面。《東門行》寫壹個男子迫於生計,鋌而走險,他的妻兒哀求他不要冒險。他斷然喝道:“咄!行!吾去為遲,白發時下難久居!”貧困絕望使他憤怒地走上反抗的道路。《婦病行》寫壹個男子妻死兒幼,無衣無食,只能把孤兒鎖在家裏,自己上街求乞。回家進門,“見孤兒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他悲痛地嘆道:“行復爾耳!”眼看孤兒將像他母親壹樣悲慘死去。而比這樣的孤兒命運更為淒慘的是壹些父母雙亡的孤兒,竟被兄嫂殘酷奴役。《上留田行》和《孤兒行》便是反映這樣的社會現實。顯然,孤兒的悲慘遭遇,也反映了當時奴婢的生活狀況。因此,這部分表現孤兒生活的作品所涉及的並不單純是家庭問題,而是揭露了剝削者的冷酷無情,有著深廣的社會意義。
兩漢樂府中還有壹些作品著重反映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痛苦。如《戰城南》便描述了戰場上屍骨縱橫、駑馬嘶鳴的陰森慘象,詩人沈痛地要求烏鴉在啄食屍體之前,先為戰士哀號;痛斥統治者的不義和罪惡,指出:“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十五從軍征》則通過壹個老兵的悲慘遭遇,揭露了當時兵役制度的黑暗。他少小入伍,老大回鄉,只見家園殘破,親友雕零。他孤獨地采掇雜谷野菜作飯,“羹飯壹時熟,不知貽阿誰”,茫然地倚門東望,不禁傷心淚落。此外,《東光》唱出了士兵的痛苦,譴責不義的戰爭;《小麥謠》則揭露戰爭對生產的破壞:“小麥青青大麥枯,誰當獲者婦與姑。”
追求堅貞的愛情和幸福的婚姻,反抗封建禮教的束縛,是兩漢樂府比較突出的內容。這類作品大多以婦女為主角。《鐃歌》中的《上邪》、《有所思》是文人加工較少的民間情歌,粗獷熱烈,鮮明爽快。《上邪》追求愛情,矢誌不渝:“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有所思》痛恨變心,把本來要送給情人的禮物,“拉雜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白頭吟》是“街陌謠謳”,思想通達,感覺細致,有城市婦女氣度,詩中女子坦蕩不拘地自敘與懷有兩意的情人鬥酒決絕,抒發內心失戀的淒切,表白“願得壹心人,白頭不相離”的期望,慷慨要求“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應當重情義而輕錢財。但在封建制度下,婦女處於依附地位,往往被玩弄拋棄。《怨歌行》以團扇為喻,抒發了被棄的憂虞:“常恐秋節至,涼飈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宋子侯《董嬌嬈》寫洛陽女子和路旁桃李花的對話,感傷女子命薄於花,花可以“秋時自零落,春月復芬芳”,而女子則“何時盛年去,歡愛永相忘”。這類詩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會中婦女的地位和命運。
兩漢樂府中也有壹部分作品熱情歌唱婦女的美麗善良和機智勇敢;贊美她們的執著追求和不屈反抗。《陌上桑》寫美麗的羅敷用誇耀夫婿官威的方式,嘲笑斥退了太守的調戲,贊美羅敷的聰明堅貞,揭露了官僚的醜惡靈魂。辛延年《羽林郎》寫壹位酒家胡姬,嚴辭痛斥霍氏家奴馮子都仗勢調笑,借西漢故事以揭露東漢外戚的罪惡,而贊美了兄弟民族女子的正義反抗。《隴西行》風趣地謳歌壹位善於應對接待的當家主婦,贊嘆“取婦得如此,齊姜亦不如。健婦持門戶,亦勝壹丈夫”,佩服婦女才幹堪與男子比美。《上山采蘼蕪》則寫壹位棄婦途遇前夫,通過他們的對話,讓這個喜新厭舊的男子,說出“新人不如故”的悔意,從而鞭撻負心的男子。在這類作品中,最傑出的是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它以漢末建安年間發生的真人實事為題材,通過劉蘭芝、焦仲卿這對年輕夫婦的婚姻悲劇,表達了青年男女對愛情和幸福的追求,控訴了封建禮教的罪惡。
描寫下層文士奔走仕途、困頓他鄉的種種苦悶,是兩漢樂府的又壹個重要內容。這類作品主要出自下層文人之手,有的在六朝就傳為“古詩”,如《驅車上東門行》、《冉冉孤生竹》、《青青陵上柏》等便被《文選》收入《古詩十九首》。就作品的具體主題而言,它們多屬遊子思歸、思婦閨愁的抒情詩。如《鐃歌·巫山高》寫困頓蜀地的遊子,抒發“遠道之人心思歸”的鄉愁;《古歌》寫作客胡地的遊子思鄉之情;而《飲馬長城窟行》“青青河畔草”則為思婦之辭,寫她收到遊子書信時的感情變化,生動地表現了思婦的情愛和憂慮;《冉冉孤生竹》則寫新婚離別的思婦哀怨。這類作品比較細致地表現了當時下層文人失意情緒和追求家庭團聚的願望。
遊子詩中還有壹些抒寫抱負、閱歷和譏時憤世的作品。《長歌行》“青青園中葵”是壹首勵誌詩,“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已成格言;《猛虎行》以“饑不從猛虎食,暮不從野雀棲”,來砥礪遊子不為非法違禮之事。但遊子生涯中充滿痛苦和挫折,所以更多的作品是抒泄憤懣的。《艷歌行》寫異鄉謀生的遊子,因受賢主婦的關心,而被主人猜疑誤解,深感“石見何累累,遠行不如歸”的委屈難受。《高田種小麥》以高田不宜種小麥為喻,說出“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的辛酸。《枯魚過河泣》則以寓言的形式揭露封建社會的黑暗險惡,告誡同夥“相教慎出入”,警惕陷落羅網。而象《驅車上東門行》、《青青陵上柏》等作品,則抒寫由失意不遇而引起的人生如寄、及時行樂以及遊仙長生等消極思想情緒,其中也有憤懣和不平,反映了東漢末年壹部分文士的思想狀況。
此外,兩漢樂府中還有壹些作品歌頌清官賢良,描寫社會風情。前者如《雁門太守行》,後者如《江南》、《城中謠》等,都是較好的作品。它們和上述各類作品壹起構成了壹幅兩漢社會生活的歷史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