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階級性
馬克思主義關於道德的學說明確提出道德的階級性。恩格斯論近代西方社會的道德時說：
善惡觀念從壹個民族到另壹個民族、從壹個時代到另壹個時代變更得這樣厲害，以致它們常常是互相直接矛盾的。……今天向我們宣揚的是什麽樣的道德呢?首先是由過去的?宗教時代傳下來的基督教的封建主義道德，……和這些道德並列的，有現代資產階級的道德，和資產階級道德並列的，又有無產階級的未來的道德，所以僅僅在歐洲最先進國家中，過去、現在和將來就提供了三大類同時並存的各自起著作用的道德論。(5)
在西方資本主義社會中存在三類不同的道德。恩格斯指出了這三類道德的階級根源：?
但是，如果我們看到，現代社會的三個階級即封建貴族、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都各有自己的特殊的道德，那末我們由此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人們自覺地或不自覺地，歸根到底總是從他們階級地位所依據的實際關系中——從他們進行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中，吸取自己的道德觀念。……因此，我們駁斥壹切想把任何道德教條當做永恒的、終級的，從此不變的道德規律強加給我們的企圖，這種企圖的借口是，道德的世界也有淩駕於歷史和民族差別之上的不變的原則。相反地，我們斷定，壹切已往的道德論歸根到底都是當時的社會經濟狀況的產物。而社會直到現在還是在階級對立中運動的，所以道德始終是階級的道德；它或者為統治階級的統治和利益辯護，或者當被壓迫階級變得足夠強大時，代替被壓迫者對這個統治的反抗和他們的未來利益。(6)?
在階級社會中，道德是階級的道德，不同的階級從自己的階級地位中汲取自己的道德觀念，不同階級的道德反映不同階級的階級利益。?
階級社會中的道德是階級的道德，這是符合實際的科學論斷。但是，這裏也還有壹些比較復雜的問題值得討論：在階級社會中，道德具有階級性，是否也有***同的道德?人類?道德淵源於階級尚未出現的原始社會，原始社會的道德對於後來的階級道德有無影響?中國封建時代，道德與階級鬥爭的關系如何?以下略加分疏。
恩格斯也曾指出，近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三種不同的道德論中有壹些***同之處。他說：
但是在上述三種道德論中還是有壹些對所有這三者來說都是***同的東西……這三種道德論代表同壹歷史發展的三個不同階段，所以有***同的歷史背景，正因為這樣，就必然具有許多***同之處。(7)
恩格斯舉出，在存在著動產的私有制的社會，有壹條***同的道德戒律：“切勿偷盜。”?並且指出，在未來“偷盜動機已被消除的社會裏”，這壹切將不成其為道德戒律。
在階級社會裏，不同的階級有不同的道德，不同的階級道德之間存在著相互對立、相互矛盾的關系。但是壹切對立都有其相互統壹的關系，壹切矛盾都有其相互依存、相互滲透的關系，道德亦不能例外。不同階級的道德之間相互統壹的關系何在呢?
不同階級的道德不同的階級利益的反映。在階級社會中除了不同階級利益之外是否也有社會的***同利益呢?應該承認，在階級社會之中，除了各階級的不同的階級利益之外，?也還有壹定的***同利益，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說：
隨著分工的發展也產生了個人利益或單個家庭的利益與所有互相交往的人們的***同利益之間的矛盾；同時，這種***同的利益不是僅僅作為壹種“普遍的東西”存在於觀念之中，而且首先是作為彼此分工的個人之間的相互依存關系存在於現實之中。(8)
又說：
正是由於私人利益和公***利益之間的這種矛盾，公***利益才以國家的姿態而采取壹種和實際利益(不論是單個的還是***同的)脫離的獨立形式，也就是說采取壹種虛幻的***同體的形式。然而這始終是在每壹個家庭或部落集團中現有的骨肉聯系、語言聯系、較大規模的分工聯系以及其他利害關系的現實基礎上，特別是在我們以後將要證明的各階級利益的基礎上發生的。(9)。
在個人利益、家庭利益和階級利益之上，還有***同利益，這***同利益存在於現實之中，而國家正是為了調解私人利益與公***利益的矛盾而產生的。恩格斯在《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中也說：
社會創立壹個機關來保護自己的***同利益，免遭內部和外部的侵犯。這種機關就是國家政權。它剛壹產生，對社會來說就是獨立的，而且它愈是成為某個階級的機關，愈是直接地實現這壹階級的統治，它就愈加獨立。(10)
國家是社會所創立的保護***同利益的機關，同時又是統治階級實行統治的機關。國家的創立是為了對付內部和外部對於***同利益的侵犯。外部的侵犯指外來的侵略；內部的侵犯指壹些人違反***同利益的行為。國家作為統治階級的統治機關必然也要壓制被統治階級對於統治階級的反抗。這樣，國家就具有雙重性。
社會既然有***同利益，必然也有反映社會***同利益的道德觀念，這種道德可以稱為***同的道德，即不同階級***同承認的道德。
列寧曾經提到“公***生活規則”，他說：
只有在***產主義社會中，……人們既然擺脫了資本主義奴隸制，擺了資本主義剝削所造成的無數殘暴、野蠻、荒謬和卑鄙的現象，也就會逐漸習慣於遵守數百年來人們就知道的、數千年來在壹切處世格言上反復談到的、起碼的公***生活規則，自動地遵守這些規則，而不需要暴力，不需要強制，不需要服從，不需要所謂國家這種實行強制的特殊機構。(11)
這類“公***生活規則”是數千年來處世格言上反復談到的，在這個意義上應該說是***同的道德；但這些“公***生活規則”又是數千年來人們不能自動遵守的，表明這些公***生活規則是階級社會中難以貫徹實行的。列寧還說過：“產生違反公***生活規則的搗亂行為的社會根源是群眾受剝削和群眾貧困。”(12)公***生活規則所以不能貫徹實行，在於階級壓迫的存在。公***生活規則在階級社會中是難以貫徹實行的，但是在人們的意識中存在著這些公***生活規則，卻還是事實。
起碼的公***生活規則是維持社會生活的正常進行所必需的，雖然未免遭受違反和破壞，但多數群眾還是能夠在壹定程度上遵守的，否則社會秩序就無法維持，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也難以進行了。
公***生活規則是社會***同利益的反映。反映社會***同利益的道德還不限於公***生活規則，更重要的還有對待外來侵略的道德。每壹民族，在受到外來侵略的時候，除了少數內奸之外，全民族各階級各階層的人們，同仇敵忄+氣，奮起抗戰，這是維護民族生存的?最重要的道德。中國古代思想家宣揚的“精忠報國”、“民族氣節”，就是統治階級和勞動人民***同遵守的道德。在世界大同尚未實現、民族差別尚未消滅之前，這種愛國主義的道德原則是必須肯定的。
在歷史上，社會公***道德的產生早於階級道德。人類道德起源於原始***產制社會，當時階級尚未分化，已經有***同遵守的道德。恩格斯在敘述原始社會的情況時說：
而這種十分單純質樸的氏族制度是壹種多麽美妙的制度呵!沒有軍隊、憲兵和警察，沒?有貴族、國王、總督、地方官和法官，沒有監獄，沒有訴訟，而壹切都是有條有理的。壹切爭端和糾紛，都由當事人的全體即氏族或部落來解決，或者由各個氏族相互解決；血族復仇僅僅當作壹種極端的、很少應用的手段；……壹切問題，都由當事人自己解決，在大多數情況下，歷來的習俗就把壹切調整好了。不會有貧窮困苦的人，因為***產制的家庭經濟和氏族都知道它們對於老年人、病人和戰爭殘廢者所負的義務。大家都是平等、自由的，包括婦女在內。……凡與未被腐化的印第安人接觸過的白種人，都稱贊這種野蠻人的自尊心、公正、剛強和勇敢，這些稱贊證明了，這樣的社會能夠產生怎樣的男子，怎樣的婦女。(13)
在原始***產制的社會中，道德是純樸的，人與人是平等的，都表現了自尊心、公正、剛強和勇敢。隨著階級的分化，原始的氏族制度崩潰了。但這原始社會給人留下了美妙的回憶。儒家的“大同”學說實質上就是對於原始社會的懷想。《禮記·禮運》說：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裏，以賢勇智，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型)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勢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禮運》的作者稱此為孔子之言，當是出於依托。《禮運》的作者不可能有階級觀點，但在這裏把“大同”與“小康”作了顯明的對比，實際上是把原始社會與階級社會作了明顯的對比，講得深刻而具體。“大同”之世，“天下為公”，其主要道德是“講信修睦”；“小康”之世，“天下為家”，其主要道德是“刑仁講讓”。大同之世還沒有所謂“禮”，小康之世主要是靠禮來維持的。
西方流行的“處世格言”起於何時，我沒有研究。中國流行的“處世格言”，從春秋時期以來，主要是儒家所傳誦的。儒家的思想學說實以上古時代以來的歷史傳統為根據。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他的學說基本上是堯舜和夏、商、周三代的政治教育經驗的總結。堯舜時代應是原始社會的末期。疑古派否認堯舜的歷史真實性，實際上是沒有充足理由的。中國的“處世格言”中所宣揚的“公***生活的規則”，其淵源在於原始社會，但經過了階級社會裏統治階級思想家的加工。
中國的階級社會大概始於夏代，經過奴隸制，轉變到封建制。中國的封建社會延續的時間最長，應如何考察中國封建時代道德觀念與階級鬥爭的關系呢?
恩格斯論近代西方社會的道德，舉出封建主義的道德、資產階級的道德以及無產階級的道德，沒有提到農民和小資產階級的道德。中國封建時代，沒有資產階級，更沒有近代無產階級，是否僅僅存在著封建主義的道德呢?從《莊子》外篇所謂“盜亦有道”以及?《史記·遊俠列傳》所敘述的遊俠道德來看，在中國封建時代的社會中，也還有與封建主義的道德對立的道德。歷代起義農民，在發起反抗鬥爭的時候，也往往提出自己的道德觀念。這些道德觀念是對抗地主階級統治的道德，可以籠統地稱為勞動人民的道德，亦可簡稱為人民道德，盜跖和遊俠未必從事於勞動，但與勞動者有較多的聯系。恩格斯論階級道德時沒有提到農民和小資產階級的道德，這並不是疏忽，而是有壹定理由的。這是因為，農民和小資產階級不代表新的生產關系，因而不可能提出完整的獨立的道德體系。實際上，中國古代與封建主義道德對抗的勞動人民道德確實沒有完整的獨立的道德體系。這是應該註意的，否則就會違離了歷史事實。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說：
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壹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這就是說，壹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的資料，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壹般地是受統治階級支配的。(14)
這種情況在封建時代尤其顯著。在封建時代，農民和手工業者等小生產者的思想壹般接受了封建統治階級思想的嚴重影響。但是，農民和手工業者等小生產者的思想也有與封建統治階級的思想相對立之處，即這些小生產者大多信奉平均主義。宋代農民起義提出?“均貧富、等貴賤”的政治綱領，在道德觀念上宣揚平均主義。但是起義農民壹旦取得了政權，就迅速向封建制轉化，接受了貴賤等級觀念。這也表明，農民等勞動群眾不可能長期堅持自己的獨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