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討論(第八章)中特別提到,菲麗絲很高興產科醫生沒有讓她知道自己的狀況,她對自己的“不知道”也頗得意,而且她還利用自己不理性的“科學信仰”作為減緩焦慮的符咒,就像古代迷信者會運用“祈禱輪”壹樣。她的處境說明了牢不可破的人格窄化所產生的效應。她接受了拘限,並徹底僵化自己的行動(與桃樂絲和布朗不同),使得她擴延與發展的能力均告萎縮。逃避沖突與焦慮的代價便是,放棄自己的自主性,讓自己的思考與感知能力變得貧乏,並使自己與他人連結的能力大幅耗弱。有趣的是,同樣情況在法蘭西絲身上並不成功,她也試圖框限自己的人格、壓抑情感與原創性,以避開焦慮的情境。但是她的原創性卻會突破這個框限的過程。當她成功地壓抑自己的原創性時,便不會有焦慮。
但是當這個框限的過程失敗時——例如當原創性浮現時——焦慮也就跟著浮現。嚴重焦慮會造成人格的貧乏。我們前面說過,哈洛·布朗在嚴重焦慮狀態下所做的第壹個“羅氏墨漬測驗”,生產力極低。既無原創性,也不太運用情感與思考的能力,凈是含混的回應,也缺乏與具體真實連結的能力,這些特質可說是焦慮對他的直接效應。通常這種人與自己或周遭環境的關系圖條,可說是“模糊不清”。他疾風式說話的行為癥狀,就像“快速轉動的”汽車引擎:噪音與活動很多,卻沒有移動或生產力。他在不焦慮下所做的第二次“羅氏墨漬測驗”,生產力便大增,原創性稍有恢復,思考與情感的運用能力明顯增加,處理具體真實的能力也增加很多。先前的曖昧以及與真實含混的關系也消失了。
另壹個案例是桃樂絲,她的焦慮性恐慌使得她在第壹次“羅氏墨漬測驗”中,事實上癱瘓了她的生產力,也使得她幾乎完全無法與“核桃屋”的其他人互動。這些事件證明了焦慮多少會癱瘓人在不同活動層面的生產活動——不論是思考與情感的能力如此,規劃與行動的能力也壹樣。這種焦慮造成的貧乏效應是“焦慮會使人不能工作”這個格言背後所隱含的道理。個人與自己、他人以及其他現實層面的關系“含混”,驗證了我的觀點;換言之,焦慮破壞了務實評估刺激和區分主客的能力。用葛斯汀的話來說,這相當於壹種“自我消解”的經驗,與自我實現完全對立。當然,就像我們在前壹章所看到的,如果我們能夠努力工作生產,事情也會朝相反的方向發展:工作有助於消除焦慮。要避免扭曲真相與貧乏人格的難忍沖突,另有其他方法。那就是精神病。我們曾說明,夏洛特的輕微精神病,當下似乎沒有問題。如果訪談中出現觸及可能沖突的主題時,夏洛特便會采取壹種強顏歡笑的態度,或退縮靜默不語。在她身上,精神病的發展遮蔽了可能的沖突。各種形式的精神病都是主體沖突,大到難以承受,而又無法解決以其他方式解決所造成的結果,因此,精神病代表的是沖突與焦慮的極端出路。在夏洛特這類案例身上,解決沖突的代價便是真實與關系的扭曲,在她對自己未婚懷孕的態度,以及“羅氏墨漬測驗”的扭曲反應中都可以看出。我們說過,焦慮的出現是個人尚未嚴重惡化的指標。就當前討論而言,焦慮的出現反而表示個人尚未屈服於沖突。夏洛特已經輸了這場戰役。她要擁有健康的狀態,便要重拾焦慮。
因此,人格的壓縮與貧乏便可避免主體的沖突以及伴隨而來的焦慮。但是個人也在這個過程中被迫放棄了自由、原創性、獨立關愛的能力,以及自主人格發展與擴張的其他可能性。可以確定的是,因為人格的貧乏,我們得以暫時免於焦慮。但是這種“籌碼交換”的代價所失去的,便是人類自我最獨特和寶貴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