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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翻譯是壹門獨特的藝術

作為壹名熱愛文學翻譯事業並願為之貢獻壹生的人,經過多年的翻譯實踐和理論閱讀,自然會產生壹些感受。就我個人而言,主要是以翻譯實踐為己任的;我把翻譯理論作為對實踐的指導,自己在實踐中也不斷探索、總結,從而不斷提高譯文水平。

 壹、關於翻譯的壹些概念

 研究翻譯,首先要明確什麽是翻譯。《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是:把壹種語言文學的意義用另壹種語言文學表達出來;把代表語言文學的符號或數碼用語言文學表達出來。《辭海》的解釋是:把壹種語言文字的意義用另壹種語言文學表達出來。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的解釋是:express (sth spoken or esp written )in another language or in simpler words to turn into one's another language .可見,以上幾種解釋都是大同小異,即用壹種語言文字表達另壹種語言文字的意義。這些解釋都比較原則,也許作為詞典也只能如此。《英漢翻譯教程》(張培基先生等編)的解釋是:翻譯是運用壹種語言把另壹種語言所表達的思維內容準確而完整地重新表達出來的語言活動(見該書《緒論》)。這壹解釋更準確、具體了壹些,強調了“準確”和“完整”。

 但有趣的是,對於什麽是文學翻譯,上述詞典都未作解釋。也許可以顧名思義,文學翻譯就是對文學作品進行的翻譯。但這樣的解釋太籠統,體現不出這壹概念的深層內涵和特點。為此,筆者不揣冒昧,根據自己的體會和理解擬對“文學翻譯”作壹個粗淺的解釋,以期拋磚引玉,對它的理解日趨完美。因為我們對文學翻譯概念的理解,事實上也就成了我們從事文學翻譯的準則,所以不可小看。

 我的解釋是:文學翻譯是把壹種語言所表達的思維內容和體現的風格特色,用另壹種語言忠實、準確地重新表達出來的語言活動。

 在這壹句話裏,除了說明要傳達出“思維內容”外,還著重強調了“風格特色”——因為這正是文學作品不可缺少的關鍵之壹。沒有風格的作品必然顯得蒼白無血,毫無生氣,正如人缺少了他的個性壹樣。而作品有了風格,人物的音容笑貌便會躍然紙上,機趣橫生。因此,作為文學翻譯,它必然也要力求傳達出原著的這種精神風貌,否則這種翻譯是毫無意義的。

 另壹方面,筆者的解釋還強調了“忠實、準確”——這可是文學翻譯的要害,也是基難點所在。翻譯畢竟不是創作,其性質決定了它必須忠實準確地傳達出原著的精神風貌,而不得隨心所欲,自由發揮。但是由於兩種語言特點不同,規律不同,壹層不變地進行翻譯是產生不了應有效果的。因此就需要進行調整,在保持“神韻”的準則下語言上作些變通——這便是文學翻譯的“再創作”。不如此,翻譯出來的東西看似忠實,實則成了死譯、硬譯,違背了原作的精神風貌。舉個簡單的例子,問題便壹清二楚了:英語格言“Where there's a will,there's a way”,照字面翻譯過來就是“哪裏有了意誌,哪裏就有了道路”,這當然遠不及“有誌者,事竟成”了——後壹種名譯便是對原文的再創作。我把類似的例子對我的學員們以及不懂文學翻譯、認為翻譯只是查查詞典的人壹講,他們壹下便豁然開朗,明白了許多,也確實悟到了其中的妙趣。

 二、文學翻譯實際上是壹種把握“度”的藝術。

 為了“忠實、準確”(我不加上“流暢”二字,因為如果原作中的人物沒有文化,語言錯誤百出,譯文也必須力求反映出來,而不得使他成為壹個文質彬彬的人——這便是文學翻譯的特殊要求。)地傳達出原作的精神風貌,譯家們提出了各種翻譯標準,如嚴復先生的“信、達、雅”,劉重德先生的“信、達、切”,傅雷先生的“重神似不重形似”,錢鐘書先生的“化境”,等等。盡管提法不壹,但都是在提出壹個翻譯的“度”的問題。下面分析壹下對“度”把握的3種情況:

 1、過右的譯文

 這壹類譯文的特點是不註重原文的“神韻”,過分拘泥於原文詞句,成了死譯、硬譯,結果是譯文不可啐讀,自然談不上傳達原作精神風貌了。這樣的譯文時有可見,比如羅新璋先生《釋譯作>》壹文(見《中國翻譯》1995年第2期)所指出的穆木天先生的譯文就是壹例:“這位女人的手,給所有的家族的隱秘的傷創綁了繃帶。歐貞尼,被那些善行的壹個行列隨伴著,走向天國去。她的靈魂的偉大,減輕了她的教育的狹隘和她幼年生活的諸習慣。這樣的就是這位女人的歷史,她生於世界之中而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她生來是為的很輝煌地作妻子和母親,可是她既無丈夫,更無子女,又無家族……”不用再舉下去了,“的”字的堆積,壹些用詞的呆板,令人讀來生硬拗口,頗不流暢——這樣的譯文還談得上什麽“神韻”,什麽文學效果呢!它必然是不會受到讀者歡迎的,所以,“穆譯,已不流傳於今日。”值得註意的是,類似的譯文、譯作當今仍不時出現。如果說穆先生是有意堅持它,那種翻譯準則即“度”的話,那麽現今的壹些人之所以產生那樣的譯文,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把握住文學翻譯重在傳達原作神韻這壹門藝術。這種譯文看似“忠實”,“緊扣原文”,實則違背了原文的精神風貌。為了作壹比較,我們不妨看看傅雷先生對上段原文的傳神譯文:“這女子的手撫慰了多少家庭的隱痛。她挾著壹連串善行義舉向天國前進。心靈的偉大,抵銷了她教育的鄙陋和早年的習慣。這便是歐也妮的故事。她在世等於出家,天生的賢妻良母,卻既無丈夫,又無兒女,又無家庭……”譯文頓然熠熠生輝,讀來暢快極了,難怪傅雷先生的譯文廣為流傳,深受讀者喜愛。

 2、過左的譯文

 這壹類譯文的特點是譯者自由發揮太大,主觀隨意性太大,違背了忠實於原作的翻譯原則。最突出的例子莫過於林紓的“翻譯”——那實際上已不是翻譯而是“編譯”或“譯寫”了。由於林紓有深厚的文學造詣,其“譯品”固然有其不可否認的文學價值,但那不是文學翻譯的藝術,而是“譯寫”的藝術了。

 《文匯讀書周報》最近對《紅與黑》的翻譯討論十分熱烈,我想在此談談個人的拙見。我認為許淵沖先生的某些觀點、譯文就帶有過左的傾向。不錯,文學翻譯是要避免“翻譯腔”。(見1995.5.6《文匯讀書周報》許淵沖先生《從紅與黑>談起》壹文)——即筆者前面說的“過右的表現”,但絕不能因此而“從心所欲”,進行“輝煌的發揮”。我完全贊同許鈞先生的觀點,“翻譯家的再創作,有別於作家的創造,作家創造可以‘從心所欲',但翻譯家的再創造則要‘不逾矩'。”(見1995.5.6《文匯讀書周報》許鈞致許淵沖《關於紅與黑>漢譯的通信》)把翻譯說成“戴著鐐銬跳舞”是再準確形象不過的了,跳舞即再創作,我們絕不能“掙脫鐐銬跳舞”,那樣就不成其為翻譯了。

 下面看幾個實際的例子。許淵沖先生把“belle”(漂亮)譯為“山青水秀,小巧玲瓏”,把“mourir”(死)譯為“魂歸離恨天”,從翻譯的角度講是難以讓人接受的,許先生的譯文原作者完全可以用法文表達出來,而司湯達之所以不如此,總是有其理由,或可看作是其創作風格使然。既然是翻譯總要“亦步亦趨”才是。(從該報民意測驗結果看出,讀者並不太喜歡過左的譯文,還是喜歡帶點“洋味”的譯文。)

 需要說明的是,並非所有許淵沖先生的譯文都像上述兩個例子那樣,事實上,他的不少譯文是很出色的,“戴著鐐銬跳舞”是跳得很好的。我曾讀過他的漢詩英譯,認為確實譯得不錯,並沒有像上面那樣“從心所欲”,很好地把握了“度”的藝術。請看許先生英譯的毛澤東《北高峰尋勝》壹詩(見1993年第6期《英語世界》):

 北高峰尋勝

 毛澤東

 三上北高峰,杭州壹望空。

 飛鳳亭邊樹,桃花嶺上風;

 熱來尋扇子,冷去對佳人。

 壹片飄飄下,歡迎有晚鷹。

 Scenery at the Northern Height

 Thrice I ascend the Northern Height;

 The city seems lost to my sight.

 By Phoenix Pavilion trees tower;

 The wind sweeps over Mount Peach Flower.

 I seek my fan the heat to kill

 And face Peak Beauty when it's chill.

 With wings like floating cloud so free,

 At dusk Mount Eagl welcomes me.

 譯詩忠實於原詩,亦步亦趨,並對“壹望空”,“熱來尋扇子”,“壹片飄飄下”作了較好的藝術處理,加上音韻的和諧(aa,bb,cc,dd)讀來很美,傳達出了原詩的神韻。如果詩也像前面那幾個例子去譯,也難以讓人接受。

 3、適“度”的譯文

 這壹類譯文的特點是忠實於原作內容和風格,但不拘泥於原文句法結構,註重傳達出原文的精神風貌,在“不逾矩”的原則下進行再創作。上面提到的傅雷先生的譯文以及剛提到的許淵沖先生的譯詩,都屬於這類譯文的範疇。此外,上海譯文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外文出版社等出的不少譯著,《中國翻譯》每年舉辦的“韓素音青年翻譯獎”評出的優秀譯文,都是適“度”的典範。下面我們再看看楊必譯《名利場》的壹些例子(見1995年第1期《中國翻譯》宗福常《善用動詞,善用主謂結構》)壹文:

 “How can you——how dare you have such wicked,revengeful thoughts?”譯文“妳的心思怎麽這樣毒,幹嗎老想報復呢?妳的膽子可太大了。”其中“毒”,“老想報復”,“膽子可太大”譯得妙。

 “The idea that she had that helpless and gentle creature to protect,gave additional strength to the natural courage of the honest Irishwoman.”譯文“這厚道的愛爾蘭女人本來有膽量;她壹想起這個無能的、溫柔的小東西需要她來保護,越發添了勇氣。”其中“這厚道的愛爾蘭女人本來有膽量”,“越發添了”譯得妙。

 “She thought of her long past life,and all the dismall incidents of it.”譯文“她回想過去半輩子的升沈,壹件件全是不如意的事。”其中“半輩子的升沈”、“壹件件全是不如意的事”譯得妙。

 “And in these meditations he fell asleep.”“他這麽思前想後,就睡著了。”其中“思前想後”譯得妙。

 這樣的佳譯在楊譯《名利場》中隨處可見。從以上的例句可以看出,譯者翻譯的“度”是把握得很好的,譯文不拘泥於原文句法結構,在“不逾矩”的前提下發揮漢語優勢進行再創作,出色地再現了原作的神韻,為我們樹立了很好的榜樣。

 我曾讀到過壹篇文章,說文學翻譯是選擇的藝術,的確如此。妳在翻譯的時候,每時每刻都在進行選擇,看哪個詞、哪種句子更能完美地傳達原文的內容和風格。妳選擇的結果,要麽過右,要麽過左,要麽適“度”——而我們總是應該朝著適“度”的方向努力。需要說明的是,我這裏說到的“度”,絕不像刻度表上的“度”那麽絕對、具體、確切。文學翻譯畢竟不是1+1的算術公式那麽簡單,它傳達的是思維活動,感情活動,對它的認識很復雜,涉及人的諸多因素,如學識、閱歷、觀點等等。盡管如此,真正優秀的譯文總是會受到人們公認和贊賞的,是經得住時間考驗的。所以我們應該為之不懈努力,為崇高而艱巨的文學翻譯事業作出自己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