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在下雨,聽說這壹陣臺北不是雨季,可是我回來以後,發覺總是在下雨。我以為今天不會有那麽多朋友來,看見妳們,我很怕,壹直想逃走。
希望我的話對各位不會有不好的影響。過去我教過書,常上講臺,但教書的時候有課本,現在跟各位說話沒有課本,我擔心今天隨口所說的,對各位會不會有不好的影響。我特別說壹位年輕讀者的來信,做為今天這個談話的開始。剛回臺灣時,我收到壹位高中女生的信,我記不得她的名字了,這位讀者說她在初三的時候,因為升學壓力太重而想自殺,在個時候,她看了我的書,因而有了改變,我不知道她有什麽改變,可是她壹直說是我的書了她。我覺得這個孩子有點“笨”,因為,任何壹本我的書都救不了妳,只有自己可以救己,別人不能救妳的。她說她現在已是高中生了,而對於最近我丈夫的去世,她說她覺得人生是假的,她還是要死。我收到這封信好幾個月了,壹直不知怎麽回信,可是我很掛念這位友,因為她的信寫得很真誠。希望她還是把我忘記吧,因為這是壹個不好的影響。不知道位朋友今天有沒有在場,或是有她的朋友,請轉告她,信收到了,並請她千萬不要灰心,為別人的遭遇畢竟不是發生在她身上。
我從來沒有立誌要做作家。小時候,父母會問,師長會問,或者自己也會問自己:長大要做什麽?我說就要做壹個偉大藝術家的太太。“有沒有對象呢?”他們會問,我說:“有的。”“是誰呢?”“就是那個西班牙畫家畢卡索!”因為小時候,我很喜歡美術。寫作文的時候,我總說要做壹個偉大藝術家的妻子,並沒有說自己要成為藝術家。我的功課不行,數學考零分,唯壹能做得好的只有國文。小時候,數學成績很不好,常常考零分,有壹次考得最高分是五分,我都不知道是怎搞的,應該也是零分才對。我的作文好,小學五年級時參加演講的演講稿是自己寫的,每次壁報上壹定有我的作品,我的家庭很幸福,可是有壹次,我把老師感動得流淚了,因為我告訴他我是孤兒,還寫了大約有五千字的《苦兒流浪記》。
進了初中以後,班上同學大約有十個人的作文是我寫的。因為他們寫不出來,我就說拿來拿來,我替妳寫。後來,又學寫唐詩,在作文本上寫了十幾首。我發覺自己雖然別的事做好,但還可以動筆,這是壹條投機取巧的路。
初二時,不喜歡學校生活,離開學校自己念書。到了大學,我跟許多高中畢業的同學壹念哲學系,發現我的國文比不上他們,大壹的國文考試,《春秋》是什麽時候、誰寫的之類的題目,我都不曉得,所以國文就不及格了。後來我去找老師,我說:“老師,我是年少失學,不知道《春秋》是什麽時代的,我覺得這是文學史的問題。”老師說:“妳應曉得的呀!”我說:“對!我知道的也是國文類的,可是並不是這壹類的。”後來他說: “那妳要補考羅。”我說:“補考還是不會及格的,只有壹個方法,我可不可以補給妳六篇作文。”他問我要寫多少字,我說隨我寫吧。
瞎編的故事竟把老師感動哭了後來,我寫了壹篇三萬多字,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年少生活,從我的祖父開始講起,中間還有戀愛故事,其中我伯父並沒有戀愛,是我編的。
老師要求我用毛筆寫,我寫不來,就用簽字筆寫成毛筆字的味道。這篇寫得非常好,故事有真有假,還有情節,老師看了,把我叫過去,說:“妳是我的學生中最有才華的。妳寫關於上壹代的事,都是真的嗎?”我就說:“真假妳還是別管吧,這篇作品妳還喜歡?”他說:“老師看了很感動,壹夜沒有睡覺,老師都流淚了。”
我的青少年時代出了壹本書《雨季不再來》,這本書是被強迫出版的,因為如果我不出,別人也可以把那些文章輯成壹個集子出書,而我連版稅都拿不到。其實那些東西都很不成熟,都不應該發表,是我在二十二歲以前發表的文章,文字非常生澀,感情非常空靈,我喜歡空靈這兩個字,但那是那個時期我寫時所不能偽裝的壹些感情,這是我的第壹本書。
寫作在我生活中是最不重要的壹部分,它是蛋糕上面的櫻桃。然後,我離開臺灣到西班牙,生活的改變以及其他壹些事,使我停筆了。有位朋友每回寫信總說,妳不寫實在太可惜,因為妳才剛剛開始寫。我就跟他說:我現在正在改變中,這時候不想寫東西,免得將來後悔。這位朋友是個編輯,他說,好的,我等妳,我要等妳幾個月呢?我說:妳慢慢的等。壹等,等了十年。
有壹天,我坐在沙漠的家裏,發覺我又可以寫作了。所以,我覺得等待並不是壹件壞事,不要太急。現在又有朋友在問我:三毛,妳又不寫了,要多久才會再寫呢?我說,妳別急,等我。他說:要等多久呢?我說:大概要另外壹個十年。他壹聽,馬上說:那不是等死嗎?我說:這究竟不是在我們自己的手裏,如果硬逼著我寫,反而寫不好,而十年以後,也許又是另壹個面目出現了。
我認為寫作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有人問我:妳可知道妳在臺灣是很有名的人嗎?我說不知道,因為我壹直是在國外。他又問:妳在乎名嗎?我回答說,好像不痛也不癢,沒有感覺。他就又問我,妳的書暢銷,妳幸福嗎?我說,我沒有幸福也沒有不幸福,這些都是不相幹的事。又有別人問我,寫作在妳的生活裏是很重要的壹部分嗎?我說:它是最不重要的壹分。他又問:如果以切蛋糕的比例來看,寫作占多少呢?我說:就是蛋糕上面的櫻桃嘛!
生活比寫作重要;我重視生活,遠甚寫作。也許,各位會認為寫作是人生的壹種成就,我真誠的說壹句:人生有太多值得追求的事了,固然寫出壹本好書也可以留給後世很多好的響。至於我自己的書呢,那還要經過多少年的考驗。我的文字很淺,小學四年級的孩子就可以看,壹直看到老先生,可是這並不代表文學上的價值,這絕對是兩回事。
有壹年,我正在戀愛,跟我的荷西走在馬德裏的壹個大公園,清早六點半,那時我替《實業世界》寫稿,那天已到交稿的最後壹天了,我煩得不得了。我對荷西說:明天不跟妳見面了,因為我壹定要交稿了。荷西說:這樣好了,明天清早我再帶妳來公園走,妳的文章就會出來了。我繼續跟他在公園裏走,可是腦子壹直在想文章的事,這時,看公園的園丁,在冬天那麽冷的清早,爬到好高的樹上鋸樹。我看了鋸樹的人,就對荷西:他們好可憐,這麽冷,還要待在樹上。荷西卻對我說了壹句話,他說:我覺得那些被關在方盒子裏辦公,對著數目字的人,才是天下最可憐的。如果讓我選擇,我壹定要做那樹上人,不做那銀行上班的人。聽了荷西的這番話,我回家就寫了封信給雜誌編輯說,對不起,下個月的專欄要開天窗了,我不寫了。
寫作只是我的遊戲之壹,所以我是壹個很重視生活的人,遠甚於寫作。別人也許會問:妳是不是遊戲人生呢?我要說:我是遊戲人生。來到這個世界本就是玩的,孔子就說“遊於藝”,這幾個字包含了多少意義,用最白話的字來說就是玩。我說玩不是舞廳的玩,也不是玩電動玩具的玩,或者抽大麻的那種,不是,我的人生壹定要玩痛快才走,當然走不走不在我,但起碼我的人生哲學是做任何事壹定要覺得好玩才去,絕不會為了達成壹個目的,而勉強自己。我說這話是非常緊張的,這句話說出來很不對,但這只是對我自己,不是對別人,而且我的人生觀是任何事情都是玩,不過要玩得高,譬如說,畫畫是壹種,種菜是壹種,種花是壹種,做丈夫是壹種,做妻子也是壹種,做母更是壹種,人生就是壹個遊戲,但要把它當真的來玩,是很有趣的。
很多人看了我的書,都說:三毛,妳的東西看了真是好玩。我最喜歡聽朋友說“真是好”這句話,要是朋友說:妳的東西有很深的意義,我也不知怎麽說了,因為很少朋友對我說這個,壹般朋友都說,看妳的東西很愉快,很好玩。我就會問:我寫的東西是是都在玩?他們說:是啊。壹個小朋友告訴我:“妳寫的東西好好玩!”我覺得這是壹種美。
前不久我碰到壹個小學四年級的小朋友,他說:妳的東西很好玩。我覺得這是壹種贊美,過去寫的東西不好玩,像《雨季不再來》,因為年紀輕不知道怎麽遊戲人間,過了好苦的青少年時代。後來知道自己在世上的時間,過壹天就短壹天,我壹定要享受人生。怎麽享受呢?像我的《沙漠中的故事》,對不起,又提我的書。第壹篇《沙漠中的飯店》就是玩菜,第二篇《結婚記》是如何結婚,扮家家酒,第三篇寫在沙漠裏替人看病,也是玩,還壹篇很好玩的叫《沙漠觀浴記》,看當地的人如何洗澡。這些東西都是在心情很好時,發現自己的生活這麽美麗,為什麽不把它寫出來呢?不知不覺就寫出來了,並沒有所謂的“使命感”或是“文以載道”,我都沒有。
來說說停筆十年後,第壹次投搞到《聯合報》,刊出來的感覺。寫稿的時候還不知道用什麽名字,我從來不叫三毛,文章寫好後,就想:我已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改變了很多,我不喜歡再用壹個文謅謅的筆名,我覺得那太做作,想了很久,想到自己只是壹個小人物,幹脆就叫三毛好了。後來又要跟荷西解釋三毛是什麽意思,結果他聽懂了,他畫了壹個頭,頭上三根毛,說:三毛就是這個嗎?我說:是呀!荷西說:哎呀,這壹向是我的商標!
這篇文章寄出以後,我壹直患得患失,心理負擔很重,我知道這不是壹篇很有內容的文章,只是比較俏皮壹點而已。結果,十天後,我接到寄至撒哈拉沙漠的《聯合報》航空版,見文章登出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實在是太快了。我拿了這張報紙就走,那時我和荷西還沒有車子,可是我實在是等不及了,手拿報紙就在沙漠上壹直走,打算走到工地去告他,我走在他的交通車會經過的路上,後來,交通車過來了,他看見我,我就叫司機停車,我向他跑過去,他說:不得了,妳已經投中了!我說,是,是,就在這裏。他問:妳怎麽證明就是妳呢?我說:妳看了那個筆名的字嘛!那真是很快樂的壹天,到現在都不能忘記,多年以後,第壹次寫文章,在沙漠裏,只有壹個人可以分享,而這個人是看不懂我的文章的,可是還是很高興,像孩子壹樣在沙漠裏跳舞。愛、希望和幸福,是上天給人們的禮物,那以後,我寫了很多沙漠的文章,直到現在還有很多沒有寫出來,很多朋友說,妳跟我們說的沙漠跟妳寫的沙漠不壹樣,因為有很多很好聽很神秘的東西都沒有寫。我說,這並不可惜,我的生活裏還有更大的幸福。他說:可是讀者在等妳的文章。我說:讀者有讀者的幸福,他們不從我這兒得到幸福,他們應該自己追求自己的幸福。當然,我認為壹個作家是不是受歡,是不是受到欣賞,作家自己固然也要努力,但是讀者的熱情也是壹份極大的鼓勵和***鳴。
有位朋友告訴我:三毛,妳跟每壹個人都可以做朋友。我說:我是壹個人很孤僻的人,有時候多接了電話,還會嫌煩嫌吵。這次回來,他又對我說:妳知道妳的優點在哪裏嗎?妳教人對生命抱著愛和希望。這是他告訴我的,不是我自己說的。然而我卻說:我都壹天到晚想跳樓呢!他又說:可是,這次妳回來還是給我這種感覺。我問他為什麽,他說:就是每次妳回來,還是給四周的朋友們對人生的信心和盼望,這是妳自己所不自覺的。我聽了這話後,覺得是他給我的鼓勵,而不是我給他的鼓勵,因為愛、希望和幸福,都不是物質,我始終認為這是上天的禮物。我們有這麽多器官,像座化學工廠,這是很普通的事,但抽象無形的東西,絕不是器官所能產生的,思想、愛、信任、希望都不是。
婚姻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之壹;對男孩女孩都壹樣,我發現今天在座的,女孩子比男孩子多,以我個人的經驗,我願意告訴各位朋友,尤其是女孩子——婚姻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不要怕,如果在座有很多未婚的朋友的話,跳開寫作的題材不談,我很誠懇的說,人生最大的福,對男孩女孩都壹樣,可是因為我是女孩子,我不知道男孩子的心理,婚姻是人生最美的事情之壹。以我體驗的生活,我去過很多國家,包括東歐壹些地區,去過很多奇奇怪怪的國度,非洲、歐洲、南美,看過不同的人,吃過不同的食物,學過不同的語言,這都不是人生的幸福。我始終強調婚姻的幸福和愛,我的文章挑不出壹些壹般人認為有深度的人性矛盾的地方,我的文章比較少,也許好的文學對人性的描寫比較深刻,但是,我長大後,不喜歡說記錄的東西都是真實的,而我真實生活裏,接觸的都是愛,我就不知道還要寫什麽恨的或矛盾的事,或者復雜的感情,因為我都沒有。
我的寫作生活,就是我的愛情生活;我的人生觀,就是我的愛情觀。過去我是壹個很復雜的人,到了三十壹、二歲的時候,我開始變成越來越單純,甚至於回臺北的時候,看到汽車還會怕,聽見電話鈴響會不習慣,因為結婚以後六年間,我們家沒裝過電話。後來可以裝電話了,我和我先生想了壹下,他說:“我們還是不要吧!”我:“好,我們不要電話。”所以請我來談談我的寫作生活的話,對於壹些真正熱愛寫作的朋友,可能得不到什麽,但是我有信心,我相信有很多朋友,在愛情上有疑惑,或者有恐懼話,以我自己的經驗,我還是告訴各位婚姻是壹件值得壹試的事。
我的寫作生活,如果不是我的丈夫荷西給我自由,給我愛和信心,那麽壹本書都寫不出。再說,我翻譯了壹套西班牙文的漫畫書叫做《娃娃看天下》,這本書過去我不太重視,現在我非常的重視它,所以我又把它交給皇冠出版社再印,這本書大概有壹千頁,是我家庭生活的壹部分。這不能算是寫作,算是家庭生活。整整八個月的時間,我們吃完晚飯,我先生和我就把電視關掉,門鎖起來不許人進來,開個小燈,他坐在我對面,開始翻譯,經過八個月譯了壹千頁。所以我的寫作生活,就是我的愛情生活。這真是怪,別人壹定說,今天去聽三毛講話,她真是胡說八道,亂講的,因為她說的是這樣奇怪的話,“我的寫作生活,就是我的愛情生活。”但是我還要說壹句,“我的人生觀,就是我愛情觀。”
我的作品幾乎全是傳記文學式的。不真實的事情,我寫不來,我希望不要再等十年我就能再拿筆寫,我以後要走我的路,找尋我的路,但是有壹點,我知道我做不到的,就是寫不實的事情。我很羨慕壹些會編故事的作家,我有很多朋友,他們很會編故事,他們可以編很多感人的故事出來,妳問他:“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說是真真假假摻在壹起的,那麽認為這也是壹種創作的方向,但是我的文章幾乎全是傳記文學式的,就是發表的東西壹定不是假的。如果有壹天妳們不知道我到世界哪壹個角落去了,因為我又要走了。妳們在沒有看到我發表文章的時候,也許妳們會說:“三毛不肯寫,因為她不肯寫假話。她要寫的時,寫的就是真話。當她的真話不想給妳知道的時候她就不寫。”所以說,各位今天來聽我說話,實在是白來。
我是個好家庭主婦,與荷西在壹起的六年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壹定有人奇怪,為什麽我離臺灣十年,沒有寫過文章,結婚以後反而寫文章?別人都說作家如果是家庭主婦就不能寫文章,否則柴、米、油、鹽弄不清楚。我是個家庭主婦,非常管家,因為喜歡家。我認為神給了我六年了不起的日子,我相信我的丈夫來到我的生命裏他是負有很重要的任務、使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六年來,他帶我去這裏,去那裏,去撒哈拉沙漠,他讓我做壹個自由的妻子,從來沒有幹涉過我,讓我的個性自由發展,雖然他不了解我的文章,可是他跟每人說:“我的太太是作家。”大家都不太相信,他不懂中文,卻非常驕傲這點。我出了壹本書叫《溫柔的夜》,以後就沒有再寫,朋友問我,《聯合報》瘂弦先生也常寫信給我:“三怎麽不寫了呢?也不敢催妳。”我就不知道怎麽回答這些愛護我的朋友的來信。我現在說話有壹個壞習慣,會說“這是最後壹年,”所謂最後就是我先生在世的最後壹年。平常我寫稿的習慣是晚上寫,白天睡覺。在最後壹年的時間,我突然發覺我寫稿時,我先生是早上睡覺,而他應該早上六點鐘起來,所以晚上十壹點,我跟他說:“荷西,妳去睡覺,我要開始寫稿了,因為我實在欠人太多,沒辦法,妳去睡覺。”他就把我的茶放好去睡,我就不管他,開始抽煙、喝茶,把自己放到文章裏去。為了菏西睡不著覺,我又停筆了,最後壹篇文章寫的是《永遠的馬利亞》,記得寫了將近四天,而寫得不好,寫到早上六點鐘的時候,偷偷溜進臥室睡覺,我小心的走進去,怕吵醒荷西,結果發現他拿被單蒙在頭上,我壹進去,他就“哇!”的壹聲跳起來了,大叫壹聲:“妳終寫完了!”我就問他:“妳沒有睡?”他說:“我不敢講,因為房子太小了,我也不敢講,我就把被單蒙著頭,看妳幾點鐘會進來嘛!結果妳終於寫完了。”我問他這種情形有多少?他說:“不是繼續了多久,從妳跟我結婚以後開始寫文章,我就不能睡覺。”我說:妳知道我在外面,為什麽不能睡?”我罵他,因為我心疼。我說:“妳為什麽不睡覺?”說:“我不曉得,我不能睡。”我說:“那我就不能寫文章了啊!”他說:“妳可以。”於是我說我下午寫,他說好陪我寫,我說可是晚上還要寫,他說好。於是我每寫壹個頭就回頭看他,他翻來覆去的不能睡,後來我問他為什麽,他說:“妳忘了嗎?因為這麽多年來我睡覺的時候壹定要拉著妳的手。”我聽了之後壹陣黯然,簡單的說:“荷西,那麽從今以後我停筆了。”從那時候開始有十個月,我真的沒寫,別人問我,我說先生不能睡覺,他們覺得好笑說:“他不能睡別理他好了!”我說:“他的工作有危險性的,我希望他睡得好。”後來我的父母來問為什麽十個月沒寫文章,我說:“荷西不能睡覺。”父親問為什麽荷西不能睡覺?我說:“我不能告訴妳,反正他不能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