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進門，阿姨就像什麽都沒發生壹樣在廚房忙活。我進去問候她的身體，她淡淡地說，不要緊，她老了，病了。“沒關系”是我阿姨的口頭禪，聽起來像是壹種讓人安心的回應。手背上有幾個藍色的針孔，臉有點腫，眼袋像兩個小白布袋壹樣掛著。我擼起袖子說，要我幫忙嗎？“妳去外面打牌！”，她嗔怪著，連忙把我推開，像個侵略者。這是她的地盤，而我，包括我的叔叔和表哥，似乎全都靠邊站了。壹扇高大豪華的落地玻璃門將廚房和客廳壹分為二。我們在搓著手打麻將，享受著溫暖的空調，還有腳下火爐的溫度。我和我的表哥互相道別。
貼在玻璃門上的阿姨的身影孤獨而單薄。在我的記憶中，姑姑的身影總是離不開火爐。
80年代中期，表親都在上學，姑姑姑父都在地裏，地裏沒啥希望了。我舅舅祖祖輩輩打魚，空漁網越來越多。我姑姑因為生計不得不在鎮上開了壹家小飯館。這是租來的門面。我姑姑讓人蓋了壹個新的水泥竈，放了兩張小桌子在上面。餐廳離臨時公交站很近，每天人來人往，但也熱鬧。我姑姑沒當過老師，技術都是自學的。鎮上早上第壹聲雞叫的時候，姑姑就披著衣服起床，生火，拌面，剁餡，包包子。壹波又壹波的早餐客人走了，阿姨又開始準備午餐。買菜，選菜洗菜，炒來炒去，阿姨用心對待每壹道菜，像壹個藝術家對待自己的作品壹樣專註和細心。阿姨手藝好，餐廳自然生意興隆，客人爆滿。我中午完成了工作，然後吃了晚飯。我姑姑整天像個陀螺，忙到天黑腳都不粘。天黑了，但不代表結束了。短暫的休息後，姨媽又迎來了下壹個忙碌的開始。
幾十年來，我姑姑站在很多爐子上，從農村的土大鍋，到飯店的水泥爐，最後到城市的蒸汽爐。姑姑小時候就開始學姑姑和奶奶站在爐子上。那時候，阿姨揮舞的刀和鏟，輕佻的勺子裏，有壹種深深的希望——希望自己以後能做壹手好菜，嫁壹個好婆家。那個年代出生的女人，某種程度上，能做出壹頓好飯比有壹張漂亮的臉蛋更讓人賞心悅目。
身為人妻為人母，姑姑還是離不開火爐——她總是為了壹個希望而活著，希望在火爐前為這個家庭站上壹個滋潤富足的日子。爐子的樣子變了，但是阿姨的等待依舊。她站在竈臺前，手裏拿著鍋鏟做著可口的飯菜，換取孩子們的學費和家裏的日常開銷。日子在她手裏越來越富裕，家裏逐漸添置了電視機和洗衣機...孩子們吃了阿姨做的飯，都很健康強壯。他們完成學業後，已經步入社會，在社會的各個領域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而曾經富有的阿姨迅速衰老。自然就是這樣。當妳得到壹樣東西的時候，妳壹定會失去另壹樣東西。對於阿姨來說，這個東西就是健康。如今，我的姑姑患有各種疾病，如關節炎、胃病和糖尿病。
水壺裏的水開了，冒著熱氣。阿姨時不時出來給我們的空杯子倒滿茶水，腳上的拖鞋拖著瑣碎而沈重的重量拖著地面。偶爾她往我們手裏塞幾顆糖，往牌桌上倒壹把瓜子。菜終於上桌了，阿姨端出壹桌子花花綠綠的東西:蔥花燉雞，紅牛幹鍋，紅綠椒炒蝦仁...我們圍著桌子坐著。阿姨這時也沒上桌，勸她不餓，但手也沒閑著，開始餵半歲的孫子。面對滿桌誘人的菜肴，我們都像山裏的小動物。大家都誇我阿姨廚藝好，做的菜比五星級酒店的好吃多了。大媽聽著，臉上寫滿了幸福，笑得臉都成了花。阿姨吃飯的時候，桌上只有壹點點剩湯，飯都涼了。阿姨只是象征性地端上了碗。阿姨有糖尿病，飲食上有很多禁忌。壹年365天，吃藥比吃飯還多。等到阿姨慢慢收拾碗筷的時候，我們已經在麻將桌上打了兩次了。我們進門後，阿姨在廚房忙著，吃完再收拾，花了五個小時。大媽失去了原來的敏捷和靈活，好像被什麽東西絆倒了。
我們去看我的阿姨，她是壹個病人。但我們，包括堂兄妹，都安心的吃著她做的飯，在麻將桌上和著煮好的茶度過了快樂的壹天。我想沒有人會註意她疲憊的臉，嘆息的聲音，痛苦的背。也許是表姐們聽信了她常說的那句“不要緊”，卻對姨媽重要的身體視而不見。突然覺得表弟們都是失職的孩子。姨媽去房間休息的時候，我不自覺的流露出這種情緒。表哥也沒反駁，慢慢給我講了壹些關於姑姑的細節。
逢年過節，或者家裏有客人的時候，表姐們擔心姨媽累了，壹家人出去吃飯。但是我阿姨對餐廳的食物很挑剔:這個鹹，那個淡。“不就是幾根肉絲嗎？”怎麽變成魚香肉絲了？還賣18？我的辣椒炒肉比這個好吃多了！“阿姨的牢騷裏有火藥味。有壹段時間，表姐和嫂子出去吃飯學了新菜，回來做三四天。原來的地盤，爐子，是我表姐和嫂子占的。細心的表姐老婆發現，自從姨媽撞上的那天起，她突然顯得不知所措，整天沈默不語，眼神暗淡，像脫水的蔬菜。這和我阿姨以前站在竈臺前容光煥發，輕松愉快的樣子大相徑庭。
表姐和嫂子不要在這壹點上爭竈。她們只是在她做飯的時候幫她，吃完飯再幫忙收拾碗筷。這樣，既讓姨媽停爐，又避免讓姨媽厭煩爐子。表兄妹們終於明白了，
母親不僅僅是在等爐子，這是她六十多歲的母親的壹種習慣，壹種寄托和幸福！
姑姑壹生的辛苦，都離不開她站了壹輩子的爐子，她壹生的辛苦，都融化成了站在爐子上的幾千天。大媽從火爐中收獲希望和快樂，但背後要承受的卻是辛酸和疲憊。但對我姑姑來說，只要站在火爐前，她就是幸福之王。突然對阿姨有了敬意——再多的痛苦和勞累，在擁有幸福的人面前，永遠都是那麽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