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時的記憶已經很久遠了,關於這個最初的記憶是,很多的阿姨坐在壹起,她們開玩笑說,哎呀,毛孩的媽媽是路邊要飯的!我大聲說,不是,我是媽媽的!阿姨們開始哄堂大笑!我低下頭,在心裏默默的說:其實我知道我是王姨的孩子,只是她不要我了!那個時候,依稀兩三歲的記憶記了壹輩子!看,壹個人孩童時的記憶有多嚇人!
後來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事情印證著這個信息!
比如,人家的爸爸媽媽都是年輕的叔叔阿姨,我的爸爸媽媽卻是年過半百的老人!哦,對了,我有三個哥哥。我大哥的大女兒,二女兒都比我大!就是說,我媽媽要我的時候,她已經娶了媳婦,當了兩個孩子的奶奶!其他小朋友小時候是和哥哥姐姐壹起長大的,而我是和侄子侄女壹起長大的!
比如,我五六歲的時候,我回去給媽說:媽,狗蛋說我是抱養的,妳不是我的媽媽!我看見當時正在掃地的媽媽,隨手拿起掃帚壹口氣跑到狗蛋家!把狗蛋按在地上在屁股上狠狠的揍了幾下,還和狗蛋的奶奶大吵壹架!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在我跟前說我是抱養的!
再比如,我上學前班了,我的爸爸媽媽每天送我上學!從不讓我在學校門口玩!為什麽呢?因為王姨家就在學校門口!雖然媽媽也會偶爾帶我到王姨家玩,但是從不允許壹個人去!
還比如,在每個學期初遇到新老師的時候,去其他學校考試的時候,路邊遇到不認識的人的時候,總會有人問我壹句:嗨,妳是不是姓王!我認識妳的哥哥姐姐!我會大聲說:不,我姓文!看,這就是血緣的力量!
我說的王姨是我的親生母親!後來我慢慢的知道,我前面有壹個哥哥,三個姐姐!小時候,哥哥不聽話,也呆呆的,王姨害怕長大以後靠不住,就還想要壹個男孩,就繼續生!而我是第五個孩子!
我的媽媽因為識字,是改革開放後國家培養的第壹代赤腳醫生!以前壹個鎮子裏的孩子都是接生婆用土方法接生,後來有了赤腳醫生,雖然沒有現在這麽先進,但總歸是較為科學的方法,所以人們生孩子開始找赤腳醫生!媽媽,成了鎮子裏最忙碌也是最受歡迎的人!
我為什麽會被我媽抱養,還有壹個緣由。我的媽媽和我的親生母親相差十幾歲,但是因為在壹條街道上,她們兩個是最好的朋友!我的媽媽壹輩子好強,驕傲,從不服人!後來她給我說起王姨,她總是說,王姨是她最好的朋友,王姨是壹個頂頂好的人!熱情,開朗,勤勞,堅強!媽媽給她用了最好的詞!甚至,她們都說好,要結拜姐妹,就等過年正月十六的那壹個儀式!
其實,我知道自己是抱養的,但是我壹直都不恨!因為在那個視女兒如草芥的年代裏,他們願意給我壹條活路已經是最大的恩賜!而且我來到我家,爸爸媽媽給我了最大的愛,我是在媽媽的懷裏,在爸爸的肩膀長大。三個哥哥,那時大哥已經有了孩子,對我沒有二哥三哥那麽熱情,但二哥,三哥,都是把我放在心頭來寵!小時候,二哥和嫂子吵架的原因大多都是我和侄子侄女打架,他永遠向我!有好吃的,好玩的不記得自己的孩子,都給了我!三哥在念書,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講故事,從自己的夥食費裏扣下來錢來給我買玩具,買故事書!壹直到現在,侄子侄女甚至嫂子們都知道,除了爸爸媽媽,誰都不可以說我的不好!王叔,也就是我的親生父親多次在我媽跟前說:我是掉進了福氣坑裏的寶貝蛋!
至於抱養的具體情節,在我高考後,得到了驗證!也給我耿耿於懷的身世有了壹個明確的答復!
在89年四月的壹天晚上,媽媽被喊去了王姨家,夜半兩點,我出生了!出生後,滿懷期待的王叔、王姨看又是壹個女孩失落到了極點。王叔說:讓她去遊泳吧!養不活!我應該慶幸,他們和媽媽是好朋友,等不到接生婆走,就開始商量起了處理我的事情!我媽聽到了,說了王姨:妳辛辛苦苦生下來,好歹是壹條命!哦,說壹下,那個時候,他們說的遊泳就是把孩子放在尿盆裏淹死!
應該是王姨不忍吧,給媽說:妳要嗎?妳沒有女兒,帶回去養吧!把孩子給妳我放心,妳不要那我寧願讓她淹死!據說人們都不要女孩,有的扔在路邊,被野狗叼走,屍骨無存;有的人把小孩抱走,給餵了水銀後,掏空內臟,用來運送大煙;運氣好壹點的,到另壹個家庭裏成長!王姨說,我媽要,我肯定會有壹個幸福的童年!我媽不要,放到外邊不知死活,還不如來個痛快!
抱養個孩子是多麽大的事情,不是小貓小狗,想要了給口飯,不想要了,就可以扔掉!最少也是十幾年的時間!媽說,她要回去和我爸商量!
我的爸爸媽媽壹輩子生了五個兒子,第壹胎是雙胞胎兒子,活了壹個。第二胎是兒子,養到兩歲,生病死了。第三胎是兒子,也就是我二哥。第四胎還是兒子,生下來我爸要去換女兒,最後沒換得了,是我三哥。第五胎的時候,六七個月了,我媽幹活回來大出血,去醫院,孩子沒有保住,還被切除了子宮,媽說生下來是個女兒!可是她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也就斷了要女兒的想法!
下著雨,我媽連夜回到家給我爸說了我的事情!又點燃了我爸要女兒的心!拿了壹件爸爸的秋衣,把我抱回了家!天壹亮,我媽找門口的阿姨們給我縫衣服,縫被子,買山羊!
我之前不恨,但當我知道了這些後,我恨了!我夜裏兩點出生,五點就出了王家的門!我沒有喝過壹滴母乳,甚至出門時,我連他家的壹片布都沒有帶走!我穿著媽媽和阿姨壹起趕出來的衣服,喝著爸爸買來了山羊所產的羊奶!我的到來,怎會如此的不堪!
媽說,妳要體諒!我說,我體諒不了,他們給了我生命,我可以允許他們不要我,可是,好歹讓我吃飽了,穿暖了,再從那個家出來!我當時恨極了他們,也恨極了自己!
再說說我王姨吧,我生下來送給了媽媽,然後又生了壹個女兒,和我當初壹個樣,生下來要送人,我媽又壹次說了她!總算留下了我的妹妹!在我三歲的時候,她又壹次懷孕了,可是再聽到消息就是她去世了!高齡產婦,高血壓,產前子癇,壹屍兩命!!!我們那邊老話,兩雙眼睛不下葬,人死後,把孩子刨出來壹看,已經八個月了,男孩,沒有成活!
看,人生就是這麽的奇妙!我的媽媽,為了要生個女兒,切除了子宮再也不能生育,後來抱養了我還算兒女雙全!而我的親生母親為了生個男孩,丟了自己的命也沒有得到!所以,這人啊,有時候還是要認命的!
命裏有是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王姨死後,王叔另娶了壹個媳婦!因為還有四個孩子在念書,還有壹個嗷嗷待哺的小女兒!王姨在時,人勤快,頭腦也轉的快,做生意,日子過的紅紅火火!王姨走後王叔壹個已經不能維持壹大家子在鎮子上的生活。不得已壹大家子搬回了老家的村子上!巧合的是,他們搬家時,經過了我家門口,我就門口玩,看著我的哥哥拉著壹車子的東西,越走越遠!那是我最後壹次見我的哥哥!
王姨走後,媽媽恨王叔沒有盡早送王姨去醫院,再加上在不同的村子裏,距離比較遠,也慢慢的斷了聯系!只是偶爾逢集,王叔會來媽媽的攤位前,聊壹聊,問問我的情況!有時我會見到,喊壹聲王叔!但更多的是見不到!
媽媽不想讓我知道我是抱養的,那我就假裝不知道。不想讓我問關於王叔王姨的問題,我就壹句不問!
高中時,大姐嫁到了我們村,她還在我們高中教書,只是她教的是藝術類,而我是文科,平時也見不到!距離最近的壹次,在壹個晚自習,我正和同桌聊得熱火朝天,她進來了!她在講臺上給我們介紹關於藝術考試的信息,我坐在第壹排,能看到她的衣服,卻沒有勇氣擡起頭看她壹眼!短短的十幾分鐘,度日如年!她走後,所有朋友都在問我:嗨,妳和王老師長得好像,她壹直再看妳!我笑笑:哦,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巧合吧!其實只有自己知道,這不是巧合,可那又能怎麽樣?
在校園裏,我看姐姐的婆婆抱這姐姐的孩子,我沒來得及繞開!她給我打招呼,喊我去她家吃飯,讓孩子喊我姨姨,我笑了笑,就走了!
我高三了,妹妹也上高中了,我們同壹棟宿舍樓,我在六樓,她在四樓,***用壹個衛生間!碰到了,她知,我知!擦肩而過!
後來也有壹次,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了王叔壹家子,可能來大姐這裏,他們壹大家子說說笑笑,我遠遠的看見,走到了路壹邊!妳看,就是這麽神奇,我近視眼,那時還沒帶眼鏡,三米以外人畜不分,可是距離十幾米遠就被我看到了!
事情的改變在高考後!因為壹直對自己抱養的事耿耿於懷,因為爸爸媽媽已經六十多了,叛逆期也如期而至,高中荒廢了大量的時間!高考後,我只能上壹個大專!那是壹段躁動的時光,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念書,更加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而媽媽,已經不吃不喝躺床上五天的時間,看到她,就是在壹個人默默的流淚!
終於,在填報誌願時,我給媽媽說,如果妳覺得妳不想供我上大學了,我就不去了,明天收拾東西和朋友去打工,妳不要不吃不喝!我沒念書,我不怪妳!
媽媽大聲哭了出來,她說我不要她了,我要去找自己的親生父親了!
後來才知道,王叔找了媽媽,知道我考上了大專!在教育資源落後的偏遠農村,我也算是有了走進大學校園的門票。他提出,他和哥哥姐姐,和我媽壹起供我上大學!而媽媽以為,我已經和我親生父親,哥哥姐姐商量好要認回去!不要她了!
我能體會,自己辛辛苦苦,把屎把尿寵大的丫頭,就要走了,那時她的心該有多疼!
我哭了,我把我十幾年的委屈都哭了出來!然後我說,我從來沒有和他們說過壹句多余的話,我也不會去和他相認!妳要是供我上學,我就去,妳要是不供,我不怪妳,我出生打工養活妳們!妳和爸爸把我養了十八年,我怎麽可能棄妳而去!只要妳們還要我,我就是文家的女兒!
媽媽給王叔說了我的意願!王叔再也沒有提!爸爸媽媽給我辦了助學貸款!我終於上完了大學,找了壹份工作!兩年後,我和老公結婚,來到了千裏之外的城市!關於家只有了夏季和冬季!
關於王叔壹家,我也不用再避諱,媽媽也會給我說說以前的故事,現在的情況!王叔後娶的老婆在妹妹上高中時也離開了,姐姐們出嫁了,哥哥上完大學留在了外地,家裏只有王叔壹個人!
我結婚時,媽說,王叔要來!我說我不讓!媽說這是最後壹次相認的機會,她允許我相認,人老了也不容易!我說我不認,他不缺女兒,我也不缺父親!生下來既然不要我,那我長大了也不要他!我們的父女情分,在我從他家門出來時就斷了!
媽說,以前王姨說,她要認我媽當姐姐,她會和我壹起照顧我媽到老!可是,她終究是沒有做到!媽說,如果王姨在,我們肯定是走動的,我會有兩個爸爸,兩個媽媽!我說,人生沒有如果!
關於那些事就留在了記憶裏!我還是文家的女兒!我沒有做到親生母親說的貼身照顧媽媽!媽媽說,她不怪我!如果她不讓我念書,我會在農村結婚,圍著鍋竈壹輩子!她供我念書,我有自己的壹份工作,我生活得很好!她就很高興!
我唯壹悔恨的就是我走的太遠,沒有留在爸爸媽媽的身邊!甚至爸爸去世時都沒有見上最後壹面!可是,就像媽說的,人生在世,總有自己的路要走!
現在,媽媽和哥哥嫂子有不開心就會第壹個給我說,解決不了問題也會給我說,而我只要聽聽就好!回去給她買衣服,買東西,她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可後腳她就會給別人說,著是我女兒給我賣的!媽媽做手術,我帶著丫頭在醫院照顧了十幾天,她壹邊說我花了錢,壹邊又欣慰的說,女兒還是有用!
我很幸運,老天給我發了壹副死牌!爸爸媽媽給了開了王炸!三十幾的人,有寵我的老公,乖巧的女兒!我沒有婆媳矛盾,公公婆婆從不參與我家的事,疼我如女兒!回到娘家,我還是媽的小女兒,我和女兒喜歡小貓,她專門在老家給我養了只貓,只為我回去能摸到!我還有和我壹起打麻將的大哥大嫂,有給我做好吃的的二哥二嫂,還有在我過生日時,過節時,記得給我發紅包的三哥!他會說,爸爸不在了,我給妳發紅包,發壓歲錢,去賣頓好吃的。我還有對我老公說,要是對我姑不好,我們就去揍妳的侄子,侄女!
生為王家人,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不幸;成為文家女,卻是我人生最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