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離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壹個少爺。那壹年,我家是壹件大祭祀的值年⑶。這祭祀,說是三十多年才能輪到壹回,所以很鄭重;正月裏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講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壹個忙月(我們這裏給人做工的分三種:整年給壹定人家做工的叫長工;按日給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種地,只在過年過節以及收租時候來給壹定人家做工的稱忙月),忙不過來,他便對父親說,可以叫他的兒子閏土來管祭器的。
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談些什麽,只記得閏土很高興,說是上城之後,見了許多沒有見過的東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他說:
“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壹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壹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壹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麽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 …”
我於是又很盼望下雪。
閏土又對我說:
“現在太冷,妳夏天到我們這裏來。我們日裏到海邊撿貝殼去,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也有,觀音手⑸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妳也去。”
“管賊麽?”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壹個瓜吃,我們這裏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豬,刺猬,猹。月亮底下,妳聽,啦啦的響了,猹在咬瓜了。妳便捏了胡叉,輕輕地走去……”
我那時並不知道這所謂猹的是怎麽壹件東西——便是現在也沒有知道——只是無端的覺得狀如小狗而很兇猛。
“他不咬人麽?”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見猹了,妳便刺。這畜生很伶俐,倒向妳奔來,反從胯下竄了。他的皮毛是油壹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這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歷,我先前單知道他在水果電裏出賣罷了。
“我們沙地裏,潮汛要來的時候,就有許多跳魚兒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兩個腳……”
______________《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