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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記散文隨筆

  稻草人

 夏天,正是午時,太陽在天上烤著,壹個城裏人到我們村來,老遠看見幾個人還在地裏幹活,很有些吃驚,就大聲招呼,叫他們回家歇涼去,小心中暑。他說了半天,地裏幾個人卻不理會,後來才知那是稻草人。

 莊稼要結籽的時候,稻草人就到田壩來了。穿花衣的,戴草帽的,手裏拿棍子的,脖子裏拴紅帶子的。這裏兩個,那裏三個,隨意地站在田壩裏。

 是我們叫他們去的。他們也願意去。月黑風高的夜晚,有野物偷偷摸到地裏,想掏幾根紅薯,稻草人壹揮手,野物嚇著了,悉悉索索跑了。幾只鳥在暮色裏盤旋,想叼走兩根麥穗,看稻草人壹直在那裏指手畫腳,也不敢落地。

 他們時時站在那裏,白天就不說了,只說夜裏吧,也許還下著雨,村裏人都沈入夢鄉,他們還站在地裏,看護即將成熟的小麥、紅薯和玉米、稻谷。

 稻草人,真的是人,是我們村裏的人。像我們的兄弟壹樣。

  蟲聲

 蟲子是極小的,卻頗有意思。現在是盛夏了,晚餐之後,我們坐在月光下的院子裏閑談,而這時,各種各樣的蟲子也開始唱起來——那麽,就說說蟲子們的歌聲吧。

 起初,幾只蟲子在調弦試音。聲音單調,拘謹,滯澀。漸漸的,流暢,圓潤了,光彩四溢。

 所有的蟲子應和起來,千萬個聲音壹齊在唱。院壩邊的草叢裏,路邊的石頭上,屋後樹林的枝葉間,遠處的稻田裏……或低吟淺唱,或縱情高歌。有少女壹樣婉轉的,有老人壹般滄桑的。

 壹個人在路上走過,附近的蟲聲暫停;僅僅兩秒,又響起來——更熱烈,更繁密。

 如潮的歌聲裏,我們坐在村子的深處,隱約看見蟲聲給夜色鑲了壹道花邊。

 天晚了,我們回屋歇息,蟲子們的音樂會還在進行中。

 蟲聲又密又厚,鋪滿了村莊。

 而月光,還在地上鋪著,無人清掃。

  蛙鳴

 夏季,壹入夜,稻田裏的青蛙就呱呱地叫。不久,所有的青蛙合唱起來,卻沒人指揮,亂七八糟響成壹片。人從田邊走,草叢裏的青蛙齊撲撲跳進稻田,在水中遊著唱。人過去了,又從水裏跳到田埂上,伏在那裏呱呱呱,把腮鼓得飽飽的。

 水稻長得正旺,青蛙叫得這樣響亮,像是告訴我們,將是壹個豐收的年景呢。我們自然喜歡,坐在院子裏聽,走在路上聽,睡在床上也聽——聽它們那樣叫。

 倘是雨後,叫得更響亮,也更繁密,往往壹口氣叫它十幾二十聲,稍歇,又壹口氣叫它十幾二十聲。此時,別的聲音都被壓住了,雞狗叫,豬牛叫,人歡馬叫,都退到遠處去了,不大聽得到。

 蛙們這麽叫著,村子就在夜的深處漸漸走進夢境裏去了。

  好風似水

 院壩左側是壹片空地,我們在裏面栽了些芍藥、柑橘、梨樹,還有壹株葡萄。夏天,綠草如茵,綠樹成蔭,很有些園林的景致。葡萄掛在竹木搭成的架子上,藤蔓和綠葉篷出壹大團綠。就是陽光炙人的午時,從底下走過,也覺涼意襲人。

 晚飯後,暮色漸濃,我們在葡萄樹下坐成壹圈,天氣啊,雨水啊,收成啊,天南地北說些瑣事。天上彎月斜掛,院裏樹影婆娑。偶爾壹陣風來,樹葉翻飛,啪啪的響。這時就讓人想起壹句話來:好風似水。

 整個夏季,直到初秋,這樣的好時光很多,我們夜夜不舍,直坐到月上中天,或者月落西山。

  螢火蟲

 我說,如果妳是夏天來我們鄉下,可以留心壹下晚上的螢火蟲。

 月光很好的晚上,到處都明晃晃的,空中飛著壹些螢火蟲,但感覺不是很多,因為月光蓋過它們的光了,不大看得見。沒有月光的時候,螢火蟲最多,在空中或草叢間飛舞,紛繁得很,數是數不過來的。

 不管有無月光,在夏季晴朗的夜裏,我們在路上行走,不會使用燈盞的。那路,都熟嘛,摸黑也能走。而螢火蟲呢,就是月光很好的時候,都要點上燈籠。壹個提壹盞。如此明朗的`月光,還提著燈盞,妳說說,那不是極奢華的嗎。

 它們的燈盞很精致。應該是上帝送給它們的吧。造物主只給它們這樣的恩賜。其他生靈都沒有,包括人類。

 壹些聰明的孩子提出壹個問題:它們提著燈盞,在夜晚的村莊往來穿梭,忙個不停,在忙些什麽啊?大人們都說不清楚。小學裏的老師說,妳們各自觀察吧。我們就觀察,直到長大成人,觀察了幾十年,也沒弄清楚。

 它們壹定有什麽秘密,不為我們所知。

 所以我說,如果妳是夏天來我們鄉下,可以留心壹下晚上的螢火蟲。

  雪花

 雪花是早上開始飄起來的。天冷,也沒事幹,壹家人就圍著火塘烤火。

 快到中午了,看窗外,那雪越下越大了,紛紛揚揚的。

 我們的窗戶不大,能看見壹小塊天。看得久了,忽然有壹種感覺,好像那些雪花是從什麽樹上吹落下來的。就好像春天的梨花,吹得滿村都是。

 那麽,妳知道,壹個冬天,風要把雪花吹落好幾回的。

  口袋

 城裏的親戚來鄉下耍,見屋後竹林裏壹口地窖,問那是什麽。我們笑著告訴他,那是口袋,土地的口袋。

 地窖是我們儲藏糧食的地方。紅薯和土豆挖回來,壹開始在屋裏地板上堆著。到天氣冷起來的時候,就放進地窖儲藏起來。地窖暖和,來年春天,紅薯和土豆還新鮮如初。

 地窖,每家都有壹口,打在室內或室外。口小肚大,深可六七尺,直徑三四尺。可納物數千斤。地窖深入地下,寒氣不能侵入,糧食遂得不腐。

 地窖,很像土地的口袋。當糧食不便保存的時候,我們就揣進這只口袋,叫它替我們收著。

 室外的,窖口覆以柴草,上蓋泥土;室內的,蓋以木板。土地的口袋,捂得很緊。

  夥伴 院子裏,壹個男孩坐在地上,手裏拿個什麽東西,低頭玩著。壹只母雞,站在男孩背後東張西望,好像不知道做什麽好。它轉過頭,把腦袋歪來歪去,看男孩的後背,然後在他肩上啄了壹嘴。男孩沒理,還埋頭玩那什麽。雞又啄了壹嘴。男孩回頭把雞看了兩眼,說:“做啥?走開。”之後仍舊玩他的。雞聽了,咯咯幾聲,高視闊步而去。

  聽音樂

 農忙的時候,比如初夏時節,壹般要忙到天黑,我們才收工吃晚飯。飯是稻米和紅薯、菜葉混在壹起煮成的,通常是粥,有時是幹飯。我們坐在屋檐下或院壩裏,捧著碗吧嗒吧嗒地吃。這時,安在堂屋柱子上的喇叭播過了新聞,正在放壹支樂曲——播音員說是貝多芬的什麽交響曲。

 為了爭搶我們掉在地上的食物,雞飛了,狗也跳起來。屋邊草叢裏的蟲子在吟唱,稻田裏的青蛙也呱呱呱地鼓腹而歌。各式各樣的聲音混在壹起。這時候,喇叭裏在播貝多芬的曲子。

 當然,另壹些時候,是播另外的曲子,好像有莫紮特的奏鳴曲,有中國的古琴曲,還有南斯拉夫的什麽。

 但是,那時我們勞累了,正忙著填肚子,心思有些散漫,不大在意的。很久之後,某壹天忽然想起那時的情景,這才覺得有趣。想壹想,彼時彼地,聽聽貝多芬的交響曲,還有莫紮特的奏鳴曲,中國的古琴曲……這是多有意思的事啊。

  這樣長大

 母親在菜地除草,把孩子放在地邊,讓他自己玩。孩子還不能走,在地上爬來爬去。

 母親忙著做飯,忙著挑水,忙著縫被子,忙著整地,忙著……母親沒空帶孩子,把他放在地上,任他玩耍。孩子在泥地上爬來爬去,在草地上爬來爬去,在院子裏爬來爬去。

 村裏的孩子都這樣。什麽地方都爬過。爬著爬著,能站立了,能走路了。走著走著,長大了。長大了,結婚之後,有了孩子,也是放在地上,由他自己爬。

 壹代壹代,村裏的孩子都這樣長大。這樣長大的孩子,走得再遠,心裏總是記得這個村子的氣息。

  交流

 傍晚開始下雪。我們圍爐烤火。狗從外面進來,在我腿間蹲著。它身子壹抖,打了壹個寒顫。

 我到柴房去,往狗窩裏鋪上壹些幹谷草,又找來壹件破棉襖鋪上。狗躺進去,蜷身臥著,很舒服的樣子。我在它背上撫了撫,它望著我,嘴裏嗚嗚幾聲,伸出舌頭在我手背舔了兩下。它不能說話,以這種方式表達它的感激。我拍拍它的腦袋,意思是說:不要客氣。

  貓與鼠

 深夜,我們已經上床,卻壹時還沒睡著。這時聽見,整棟房子裏十分安靜。

 老鼠出來了,在某個地方悉悉索索響。黑暗中,貓從某個角落箭壹樣射過去,接著聽見老鼠短促的叫聲。之後,歸於平靜。

 有時候,是壹群老鼠。它們亡命奔跑,貓在後面拼死追趕。仿佛是千軍萬馬馳過,不聞人語,只有雜沓而繁密的蹄聲。我們側身躺著,屏住氣息,張耳細聽。

 壹只貓和壹群鼠,在寧靜的夜幕下,經常上演這樣的生死大戰。而我們,只在緊張中等待,幫不上貓。

  插柳

 把壹截柳枝插進地裏,不久枝上就發出嫩黃的小芽。

 那時,我們對樹枝發芽這樣的事,甚感新奇。鄰居屋後有壹棵柳樹,我們喜歡柳絲垂掛下來的樣子,就去要了幾根枝條,砍成若幹小段,回來在自家院壩邊的草地上插了壹排,之後就天天看它們如何發芽,如何抽枝,也看葉子如何壹天天長大。每天都會長大壹點,帶給我們許多驚喜。葉子那樣嫩,覺得真是可愛,總想壹直看著它才覺得好。新的芽苞那樣肥胖,也是極惹人喜愛的。看新的生命壹天天大起來,有極多的喜悅,這喜悅又是常常出人意料的。妳試壹試就知道了,我不多說。

  割麥

 女人在地裏割麥。那麽大壹塊地,地裏的麥子都黃了,只她壹個人幹活。她身後的麥子都倒下了,前面的麥子整齊地排著隊,站在那兒,黃黃的壹大片,叫人把眼睛都看花。

 她割幾把麥子,就回頭看壹下。她身後的麥地上,壹把黑的傘撐在那兒,搭成壹個篷,篷裏睡著她的嬰兒。她的嬰兒才幾個月大,吃足了奶,在那篷裏睡著。

 事情就是這樣:在五月的陽光裏,女人把她的碎花衣裳鋪在麥茬上,用傘搭成壹個遮陽的篷,讓她的嬰兒睡在陰涼之中。

 這是五月,正是農忙時候,她帶著她的孩子,在地裏割麥。

  小解

 村裏還有壹些事也想說說的,但壹直沒說。總覺得這些事不大好說。

 有時候,村裏的女人在地裏幹活,忽然要小解壹下,因為離家有點遠,懶得走,就裝作要找什麽東西的樣子,去那邊樹林裏,找個地方蹲壹會兒,等再出來時,事情就不知不覺解決了。這種事很小,覺得真是不大好說。

 前些日子,不知是誰在我們家的餐桌上放了壹張報紙,我翻了翻,恰好看到壹段文字,它把我不好說的話說出來了。只有幾句,就抄壹抄吧:

 “壹位村婦模樣的女人,正蹲在路旁的田埂邊小解,她肥碩的屁股結實,卻分外健美,讓我想起壹幅忘了名字的油畫。我趕忙加快腳步匆匆走過。忽然有了壹種被陽光照耀的喜悅。”

  壹張陽光

 是夏天或秋天吧,大團的雲,水墨畫壹樣堆在天空,很沈重的樣子,好像是在動著,卻半天又沒動。

 偶爾的,壹陣風來,那些雲好像讓人抽了壹下,跑起來。匆忙間,雲縫裏忽然落下壹片陽光,雖是很薄的樣子,卻是很大的壹張,能罩住半個村子。它像壹片發光的波浪在村裏跑著,從村南到村北,翻山越嶺,起起伏伏,卻是無聲無息,也沒有讓樹樁或石頭什麽的給弄破,還是完整的壹大張。

 這張陽光的形狀很不成樣子,弄亂的棉花壹般,白白的,四周卻鑲著烏黑的邊,越發顯出它的亮。我們的目光跟隨它走,偶爾能看清樹葉間極亮的閃了幾下,那是蜘蛛在樹間扯下來的細弱蛛絲。

 那時,我們已在學校學過地圖了,我們想象,這片陽光,可能是北方來的,壹路經過大草原,經過銀川、西安、漢中,才來到我們這裏。也可能從地球上其他地方來的,比如經過美國、大西洋、西班牙、希臘、印度,來到中國的四川,來到巴中,來到我們村裏,落在我們身上。

 這片陽光,它滿世界跑。現在,離開我們村子之後,它往北邊去了。北邊往北,好像是縣城吧。

  喊妳

 小時候,好像是十歲以前吧,大人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誡說:如果有生人在夜裏喊妳的名字,千萬不能答應——那是孤魂野鬼來找替身,要是應了,妳的命也就沒了。所以,每到晚上我們就有些緊張,怕人叫我們的名字。有時候,的確有人叫,我們差點就要應了,卻突然記起,就馬上噤了聲,側耳壹聽,原來是父親或母親在叫呢,這才答應。倘是別的人在叫,就躲在某個地方心驚膽戰聽著,不敢喘氣。這時,大人或是兄弟姐妹會出來替妳應壹聲,問有什麽事,把壹場驚險應付過去。如果喊聲來自村後的山嶺,我們就恐懼萬分。那裏是墳園,有很多墳墓。大人說,鬼都是從那裏來的。

 多年後才知道,世上並沒有鬼。那麽多年的緊張和慌亂,算是白受了。不過,畏懼之心早已形成,壹到夜裏,不管有鬼無鬼,心中先就存個怕字,自我拘束起來,不敢胡作非為。這樣,日子平安無事的過著,壹直過到現在。現在,我們也是不厭其煩地告誡孩子:如果有生人在夜裏喊妳的名字,千萬不能答應。

  離世

 隔壁趙嬸才六十多歲,昨天離開了人世。但是她現在還睡在堂屋裏。這堂屋是我家與她家***有的。她睡在那裏,我們當然是同意的。以後,我們家有人離世,也會在這裏睡幾天,她家的人也會同意的。離世的人,先要在堂屋裏睡幾天,然後才上山去。

 晚上,她的孩子們坐在她的身邊陪著她。她安靜地睡在那裏,聽他們痛哭流涕。我們在隔壁聽了,心裏也有些悲傷,差點落淚。我們想,死去的趙嬸還在人間的,壹定能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麽,只是她不再說話。

 第三天,我們壹起幫忙,去後山為她挖掘墳墓。土地也答應了,願意出讓壹個小小的空間。從此,她就睡在那兒,跟那些早先死去的人壹樣,等著我們這些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