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早
柳原:睡得好嗎?
流蘇:睡得不好
柳原:為什麽?
流蘇:可能是因為坐了幾天的船,壹到陸地上不搖反而睡不著了吧。
柳原:我也睡得不好。
流蘇:也是因為船嗎?
柳原:因為人。白小姐,今天有什麽打算?
流蘇:今天徐太太要去看房子,我可能要陪她。
柳原:看房有什麽意思,不如我帶妳出去逛逛吧。
流蘇:那我和徐太太說壹聲吧。
柳原:我和她說過了。
流蘇:謝謝妳的安排,也謝謝妳豐盛的早餐。
柳原:但是妳好像沒怎麽吃嘛。
流蘇:那麽漂亮的早餐,恐怕不適合吃,只適合看。
柳原:快跑
流蘇:怎麽了?
柳原:邱律師
流蘇:邱律師怎麽了?
柳原:他是個多情的人
流蘇:我看天底下有比邱律師更多情的人吧
柳原:我是無情的
流蘇:妳看自己到蠻準的
流蘇:妳好像對這裏蠻熟悉的?
柳原:我年輕的時候,在這裏掙過活命錢。抗包,裝船,什麽都幹過。
流蘇:就跟他們壹樣啊
柳原:想看看?
流蘇:不是,我能想的出來。
柳原:流蘇,我是範天和的私生子,父親過世以後,這個家族都來爭遺產,渦流落到香港,舉目無親,身無分文,有的只是年輕和力氣,只能咬著牙到碼頭上來抗包討生活。
流蘇:像個故事壹樣。
柳原:後來我認識了邱律師,他幫我打官司,我才去了英國找我的出生證,官司打贏了,我才有今天,要不然,現在我可能還在這裏抗包裹,抗壹輩子。
流蘇: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也是壹生。
柳原: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可能壹輩子也遇不上妳。
流蘇:妳這麽說讓我真受寵,不過,在妳的傳奇故事裏,我可能,連壹朵小水花都不算吧。
柳原:我倒希望是這樣。
流蘇:我說對了啊。
柳原: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不會把剛才的那壹番,從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話對妳說出來。
流蘇:我感激
柳原:我想要回報。
流蘇:妳想要什麽回報?
柳原:和我說說妳的故事
流蘇:我沒有什麽故事。妳過的是故事,我過的是日子。
柳原:壹定有什麽特別的。
流蘇:從哪兒看出來
柳原:從我第壹次見到妳就感覺到了,壹直到現在。
流蘇:我知道了,妳因為妳的故事,所以想聽別人的故事。
柳原:流蘇,妳幹嗎壹直在躲?
流蘇:我再躲什麽?
柳原:躲妳心裏的感覺,妳壹直在躲。
流蘇:那妳就讓我躲壹躲吧。
柳原:不,我要把妳拉出來,我要聽妳說妳的故事。
流蘇:我的故事說出來,也不壹定吸引人,我有壹點
柳原:什麽
流蘇:餓了
柳原:可不是嗎,我們走吧,吃點東西去。
流蘇:在看什麽呢?
柳原:這裏面的景致,讓我想起了馬來的森林。
流蘇:讓我看看。
柳原:陪我去馬來西亞吧
流蘇:去哪幹嘛?
柳原:回歸自然啊,可是只有壹件,我根本無法想象,妳穿著旗袍在森林裏跑的樣子,不過我也不能想象,妳不穿旗袍的樣子。
流蘇:又胡說了。
柳原:我說真麽,第壹次見妳的時候,我就覺得妳不適合穿那種時髦的長裙,也不適合穿西裝,滿洲的旗袍倒很合適,但是線條又太硬。
流蘇:沒有辦法嘛,長得難看,穿什麽都不對的。
柳原:我的意思是,妳不像這世界上的人,妳有些小動作有別樣的氣氛,壹萬個人當中壹眼就能看出來它不壹樣。
柳原:時候不早了,流蘇,我送妳回去吧。
柳原:這座教堂已經很久了,不知為什麽,我每次看到它的時候,就會想起地老天荒這類的話。要是有壹天,香港毀掉了,什麽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塌完了,說不定,這座教堂還會在這裏。
流蘇:為什麽想起說這些。
柳原:現在在打仗。
流蘇:香港還是很安定的。
柳原:或許只是暫時的,早晚要打起來。想到這些,會不會覺得,壹切都無所謂了,什麽事情都可以不顧忌了。流蘇,如果那個時候,我們還會在這個教堂下面遇見的話,我們壹定會,更加無所顧忌,相互袒露真心。
流蘇:妳現在不是真心嗎?
柳原:真不起來。比如我現在真的想吻妳,可以嗎?
流蘇:不可以。
柳原:妳才不是真心。
流蘇:對,可能不是,我不習慣隨便向人袒露真心。
柳原:流蘇小姐,我還以為這個時候妳在上海,沒想到會在香港不期而遇。
流蘇:我們的不期而遇,還真的很多啊。
柳原:人生最有意思的莫過於不期而遇,這種時刻有句話應該怎麽說來著。最是風雨故人來。
流蘇:範先生,好久不見,國文大有長進啊。不過好像是錯了壹個字。最難風雨故人來。
柳原:對,難。難字用的好,不難怎麽有味道。
流蘇:範先生不是去了新加坡嗎?
柳原:我知道妳要來,所以沒去,在這裏等妳。
流蘇:我進房間了。
柳原:房間還滿意嗎?
流蘇:是啊,是很不錯的。箱子呢,我的箱子在哪裏?
柳原:在櫥櫃間。白小姐,在輕沙濤下,妳的心為什麽還是這麽警覺?我覺得,妳可以放平和壹點。
流蘇:妳從哪裏看出來,我的心不平和了?
柳原:從妳臉上,我看出那種不踏實。妳知道嗎?妳低頭的壹瞬間,是最迷人的。
流蘇:那好啊,我低頭給妳看。
柳原:妳別笑話我,反正妳低頭的時候挺好看的。
流蘇:好了,不跟妳說了。到隔壁去看看吧?
柳原:妳是說我的房間還是徐太太的房間?
流蘇:妳也住隔壁?
柳原:我住131,徐太太住129
流蘇:那妳不如說我做作吧。
柳原:就象現在壹樣,妳拿調侃來化解別人對妳的贊美,妳身上有滄桑,卻又不願讓別人看到,妳提防著,妳的這種遊離在拉著我,讓我著迷
流蘇:我妹妹受傷了,我卻不能回去照顧她,不知道寶絡現在怎麽傷心呢。
柳原:我想,她不至於比妳現在的樣子更傷心。
流蘇:妳像是真看見她了壹樣
柳原:流蘇,其實我也很擔心的,我讓上海分公司的人去家裏看過了,壹切都解決了,醫院把令妹照顧得也很好,妳放心吧。
流蘇:那她現在傷勢怎麽樣了?
柳原:現在估計已經縫過針了,沒事的。
流蘇:那太好了,謝謝妳,現在像妳這麽細心的紳士,真的是很少了。
柳原:處理這些事情,我是以妳的名義去辦的。
流蘇:謝謝
柳原:打電話去吧。
柳原:電話打通了?
流蘇:打通了,寶絡讓我謝謝妳。
柳原:沒關系,其實我是擔心那裏的醫生醫術不夠精良,才找了我熟悉的壹位德國大夫,女孩子嘛,最擔心的就是受傷留下傷疤,我可以確保這位德國大夫,他醫術精良,這樣,妳就不用擔心了。
流蘇:妳可真體貼,範先生
柳原:叫我柳原吧。
流蘇:好的,謝謝妳柳原
柳原:流蘇,有些話,用得著這樣堵著門說嗎,倘若來個人遠遠望著,好像我們在故意做給人家看呢。
流蘇:做給人看什麽
柳原:表明我們沒有那樣的關系啊。
流蘇:其實就是做給人看的,我們就是沒有關系嗎
柳原:在香港,妳有沒有熟人。
流蘇:妳怎麽知道我沒有熟人
柳原:有個老邱,還有個什麽,開看妳的劉先生。
流蘇:知道的很清楚嗎,算了,不說這些了。我過來找妳,除了想當面致謝,晚上想請妳吃個飯,也算是謝謝。
柳原:不勝榮幸。
…………
流蘇:看到了吧,還是有人看著
柳原:讓他們看好了,不如現在出去怎麽樣?
流蘇:好啊
流蘇:我真是不信,那天妳怎麽會看出我會跳舞的。
柳原:因為常去跳舞的人,就算坐在那裏不動,可壹個眼神壹個動作都會傳遞出來的。
流蘇:所以那天,妳誰都請就是不請我
柳原:我有嗎,忘了。
流蘇:當然有了,妳很希望看我們白家人出醜嘛。
柳原:那妳把我想歪了,其實我是
流蘇:是什麽
柳原:其實我在想,壹旦要請到妳,妳就壹定會跳
流蘇:沒想到妳那麽有心計
柳原:不然我們怎麽能接近呢
流蘇:還因為這樣我把寶絡給傷到了,妳真讓人生氣。
柳原:也可以生出些別的情懷吧。我真是想不明白,白翰林家女兒,怎麽會出了壹個,像妳這樣的時尚舞者。
流蘇:人是出不來的,學跳舞也是沒辦法。妳知道我是離過婚的,當時是為了和我潛伏賭氣才去學的。算了,不說這些了。
柳原:妳接著說,妳前夫怎麽對妳?
流蘇:他死了,死了的人就不說是非了吧。
柳原:他傷妳心了?
流蘇:能傷我心的不是他
柳原:是誰
流蘇:還沒出現吧,壹個可以讓我托付終身的人。
柳原:流蘇,妳約我出來,不是要請我吃飯嘛,我有點餓了
流蘇:我們倆都壹樣的,壹到關鍵的地方就會餓。
柳原:如果妳再嫁的話,是不是還要聽家裏的安排?
流蘇:古話是說,初嫁從親,再嫁由身。我不會在聽家裏的了。柳原,有壹句話我很想問壹問妳。
柳原:其實有些話,不說明也好。
流蘇:妳知道的,我妹妹寶絡壹直都很喜歡妳,她剛才在電話裏謝妳,我聽得出來,是由衷的,我就是想問妳壹聲,妳覺得我們寶絡,有可能嗎?
柳原:妳覺得這種時候,問這種話題合適嗎?
流蘇:也許不合適吧
柳原:如果我問妳,妳覺得邱律師怎麽樣?
流蘇:他人很好
柳原:他在追妳
流蘇:承蒙厚愛
柳原:妳覺得怎麽樣呢?
流蘇:男女之事,不是他喜歡我我就壹定喜歡他的
柳原:這道理妳也明白。流蘇,話說到這,我就直說吧,請妳來香港,我是真心的。
流蘇:我想到了,謝謝
柳原:不用謝,我喜歡妳
流蘇:謝謝妳
柳原:我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麽,也不想弄清楚這是為什麽。我是這麽想的,男女之事率性而為,人生在世難得男女兩情相悅,用不著讓壹些,不相關的事情來折磨自己,人生在這種關鍵的時刻,說來說去,無非是是或非的判斷,其實事後沒有人會知道,哪個是更正確的。
流蘇:不要說了,我明白,自古以來,始亂終棄的故事太多了,我知道那很轟轟烈烈,我沒有資格以是非來論述他們,但有壹句話我想說出來,我經歷過壹些事情,我現在就是有轟轟烈烈的心,也沒有轟轟烈烈的力氣了,我想要壹個結局。
柳原:送花的來了。希望妳的情緒能好起來。
流蘇:我的情緒從來沒有壞過呀
柳原:我只是在想,我不知道怎麽說,我想到妳房間去,可以嗎?可以嗎?不可以是嗎?
在等我吧,或者人在等我,心卻猶豫著。
柳原:妳真這麽忍心讓我淋著雨嗎?怎麽壹個人在看雨?
流蘇:我沒有看雨,只是隨便聽聽。
柳原:這樣的雨,只聽不看,可惜了。
流蘇:範先生真是越來越有情致了。
柳原:這樣的傘,傘下這樣的人,不得不雅。流蘇,上風好些了麽?
流蘇:承蒙惦記,好了。
柳原:天氣悶得慌,剛才我們把船開到青衣島去了。
流蘇:青衣島,還真是有青衣花旦呢
柳原:都是些玩耍的朋友,她是名花有主的。
流蘇:是嗎?可我老看見妳和她在壹起。
柳原:哦,這麽說妳這兩天壹直再看著我。
流蘇:擡眼就能看見啊,妳好像總是帶著她在我眼前轉,我以為
柳原:以為我們是情人?
流蘇:那倒沒有,我以為妳帶著她轉,是轉給我看的。
柳原:我就是故意的帶著她轉給妳看,我想讓妳吃醋。
流蘇:吃醋?然後呢?
柳原:然後,讓妳愛上我。
流蘇:再然後呢。
柳原:然後相愛
流蘇:就這樣?
柳原:就這樣
流蘇:因醋而愛
柳原:也沒什麽不好啊
流蘇:我從小就不喜歡跟別人爭東西吃,從小就這樣
柳原:這句話我也說過。
流蘇:可妳不是對我說的。
柳原:妳愛上我了嗎?
流蘇:我現在,在路上
柳原:那我是不會讓妳停下來的。我喜歡妳,我曾經想過,如果幾天不見妳的話,會不會把妳給忘了。但是今天在雨裏,我壹看到妳我就知道,我放不下妳。
流蘇:是不是因為看見我讓妳想起了什麽,我是因為讓妳想起了她,才被愛的是嗎?
柳原:最初是這樣。
流蘇:那我在哪呢?
柳原:流蘇,妳為什麽對情感有那麽多的要求。
流蘇:我讓妳認清了,對吧
柳原:妳真的讓我想起了洪蓮。
流蘇:可我不是洪蓮,我要讓妳失望了。
邱律師:所以說,範柳原這壹輩子都忘不了這段感情。
流蘇:是啊,這樣的壹段感情,是讓人無法釋懷。
邱律師:流蘇小姐,聽說妳要走了
流蘇:是的,我在等船票,我想盡快回到上海。
邱律師:其實今天說了這麽多,不是為了我
流蘇:我知道邱律師,妳在為妳的朋友解釋。
邱律師:胡說,我怎麽會為了他呢,我這是為了妳
流蘇:謝謝妳,邱先生
邱律師:其實最早範柳原之所以對妳有印象,是因為,因為妳總讓他想起洪蓮。
流蘇:我知道,我實在代替壹個死去了的人,再被他欣賞。
邱律師:妳不願意這樣?為什麽不可以呢?
流蘇:邱先生,我這個人,這壹輩子可能只能做白流蘇了,做不了別人,別說壹生,壹時都不能。
邱律師:妳這樣說,也不是沒有道理。那我想反過來問壹下,妳喜不喜歡範柳原?要說實話。
流蘇:我喜歡。
邱律師:既然妳說妳喜歡了,那妳為什麽不能為妳喜歡的人做壹點犧牲呢。就是讓他現因為別的什麽不相幹的人愛上妳,然後再因為妳而愛上妳。
流蘇:就這樣嗎?
邱律師:就這樣。
流蘇:這樣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小偷,在偷人的前情來為自己做鋪墊,我不能夠這樣。我想讓他在感情上把我跟別人區別開。
柳原:妳不接電話,妳真是折磨人。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這樣收的吧,我做不到。還不是死生契闊的時候,我還以為妳可以隨意壹點,在那樣的生活過後,但妳總是想得與我不壹樣。我想到過放棄,可又被放棄這兩個字折磨著。我想讓妳快點走,卻又不知妳真走了,我會怎樣。快接電話吧,我想到妳的房間裏去看月亮。明天妳就走了,所有的機會就在這壹夜裏了。就讓我們把各自的胸膛打開,聽聽對方的心跳,好嗎?
流蘇:妳說我們兩個人到底是怎麽了,在壹起的時候老是隔閡著,可不在壹起,卻又想著。
柳原:難道妳還不清楚嗎?因為我們相愛了。
流蘇:有這麽相愛的嗎?愛的都快累死了。
柳原:愛又不累的嗎?因為妳心裏太堅持,像古人。
流蘇:妳怎麽還不明白啊,那是因為我心裏有妳。
柳原:我心裏更有妳。
流蘇:這些話,只有壹個死去的人說出來,妳才會有感悟,對吧?
柳原:妳也在這?
流蘇:日子總是要斷的,妳還不明白?
柳原:可在我這兒不會斷。
流蘇:妳是不想斷還是因為心裏有愧?柳原,妳知道嗎?妳這個樣子真的是很做作的。
柳原:請不要那麽尖刻,有些事情我邁不過去。
流蘇:因為妳根本就不想邁過去。妳懦弱,想摧殘現實,來表達對過去的愧疚。妳活得壹點都不自然。
柳原:妳為什麽對我總是那麽尖刻
流蘇:別再怨天尤人了,生活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別這樣柳原,別像壹個懦夫壹樣在這兒擠眼淚了。
柳原:我是個懦夫嗎?
流蘇:難道不是嗎?今天妳的官司正在開庭,妳卻躲在這裏逃避。就算妳不為自己想想,妳是不是也應該為妳的朋友們想想。可愛的邱律師,還有妳忠實的朋友徐先生,妳想過他們嗎?算了,妳就逃避吧,妳鉆到墳墓裏去,我要是洪蓮,我都不收留妳。
柳原:白流蘇,妳太過分了。
流蘇:柳原,妳要是再不愛我,我就要嫁人了。
柳原:妳不能嫁。
流蘇:晚了,我們現在就是做情人也做不成了。算了,我也累了,找個肩膀隨便靠靠吧。
柳原:是不是那個吳先生?妳真想嫁那樣的人嗎?
流蘇:我想嫁給妳,妳願意娶我嘛?想想晴雯說的,早知如此,那時,算了,就這樣吧,我們誰都別怨,要怨怨自己。
柳原:還有機會,我想見妳。
流蘇:怕是見不著了,我這壹生都是在錯過,都錯過,妳走吧。我累了,我累了,我想睡了。
柳原: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流蘇:我不懂
柳原:今天是什麽日子,能讓我見到這麽美麗的女人.
流蘇:我還是不懂
柳原:那妳可真是壞了,妳國文那麽好,還裝不懂。不行,今天妳壹定得答。
流蘇:別鬧了,怎麽像個小孩子似的。
柳原:像孩子不好嗎?
流蘇:沒什麽不好的,就是跟我想的不壹樣。
柳原:什麽不壹樣?
流蘇:也說不出來,反正不壹樣。
柳原:反正來都來了,會看清楚的。
流蘇:是啊,來都來了。妳剛才兩句說什麽來著
柳原: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流蘇:後兩句是美呀美呀,那個女人那麽美,真的有那麽美嗎?
柳原:又胡說了
流蘇:是真的,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嘛
柳原:原文是對的,但意思不對
流蘇:那應該怎麽解釋?
柳原:應該是,美啊美啊,拿這麽美的女子我該怎麽辦呢?
流蘇:柳原,這話也只有妳說了,我是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柳原:為什麽?
流蘇:這樣好的早上,我們聊聊詩經多好,如果再說點別的,就對不起昨夜的真情了。 柳原:妳真體貼。
流蘇:醒了?
柳原:流蘇,妳像是說這次來挺難的。
流蘇:對,是不容易
柳原:有多不容易
流蘇:現在能不說嗎
柳原:我想聽
流蘇:那妳先告訴我,為什麽會突然給我來個電報,讓我過來。
柳原:半夜做夢,夢到妳要嫁人了。
流蘇:真的?怎麽會有這麽準的夢?
柳原:妳真要嫁人了?
流蘇:我怎麽舍得,我怎麽舍得
柳原:流蘇,我還不想結婚。
流蘇:我知道,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逼妳結婚的,死生契闊,與子相悅,算了,不說了,就想這麽抱著妳,我們看月亮吧。
柳原:流蘇,明天我們去看房子吧
流蘇:為什麽要看房子,這裏不是挺好的嗎。
柳原:我們總不能住在賓館裏吧
流蘇:只要有情,哪兒都是家
流蘇:壹年半載時間長嗎?
柳原:長
流蘇:跟壹輩子比起來就不算長了。
流蘇:柳原,妳為什麽要走,為什麽這種時候妳還要走,妳讓我到哪去找妳啊,我到哪去找妳,到哪去找妳。柳原,是妳嗎?
柳原:是我,是我
流蘇:柳原,妳活著
柳原:我活著,妳也活著
流蘇:我們都活著
柳原:真好
流蘇:都活著
柳原:我們都活著,死生契闊
流蘇:死生契闊,與子相悅。答應我,別再離開我了好嗎?不要再走了好嗎,別走了。
柳原:流蘇,如果妳真想結婚的話
流蘇:我們不說這個了,這個問題我來香港以前就已經想明白了
柳原:怎麽想的
流蘇:我不和妳結婚
柳原:那妳會選擇和誰結婚
流蘇:要結婚也跟像吳先生那樣的人,不跟妳結
柳原:為什麽
流蘇:因為妳太重了,壹時還可以,壹輩子我承受不了
柳原:什麽太重了
流蘇:我對妳的思念太重了,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承受不起,柳原。
流蘇:我記得我第壹次來淺水灣的時候,我們坐在車上翻山越嶺,壹路上看到土崖缺口,露出森森綠樹,偶爾還能看到壹角藍綠色的大海。真正到了酒店了,也找不到住的地方在哪裏。下了車,走上極寬的石板,到了花木蕭疏的高臺,才看到樹木深處有幾幢黃色的房子,那天我來的壹刻,夜裏要開放的花,剛剛散發出香氣來。草地上的人,三三兩兩地走著,我壹個人,跟在徐太太後面,平白的有壹種陌生中的孤單,但還是能感受到,壹種和平時新鮮的暖意。
柳原:可惜啊,現在這些再也見不到了,那種偶然出現在轟炸中的安靜,反而讓人覺得更加恐懼了。接著說吧,妳所描述的,都是我們壹起經過的日子,現在想起來,可真好。
流蘇:要我接著說,真的想聽嗎?那好,那我就繼續說了。我穿過亭園看到紫藤花架,也意外的看到了,在茂盛的紫藤花架下,有壹對男女戀人,花前月下,無比地繾綣。男的是那種瀟灑的靠在木椅上,時而整個人前傾,在與壹位穿著異國紗麗的女子,竊竊私語著,
柳原:那個男青年是個演員,他是在把公主做道具,來表演他對另壹位女士的愛慕
流蘇:別聽他胡說,天下哪有那麽笨的演員。
柳原:有啊,沒有的話怎麽會被別人抓住把柄說到現在呢。再說了,有個女主角比他還要笨。
流蘇:我是笨,但我不是演員
柳原:那怎麽我是妳就不是了,妳當然是。
流蘇:我不是我不是
柳原:妳是
柳原:流蘇,我想問妳,妳是不是後悔來香港
流蘇:幹嘛問我這個問題
柳原:讓妳跟著我受苦了
流蘇:心疼我嗎?
柳原:心疼
流蘇:那妳把這粥喝了
柳原:妳喝吧
流蘇:妳喝,妳心疼我,我也心疼妳,我怎麽會後悔來香港呢,只是我壹想起蓮蓮和秀秀,我就是覺得,對不起她們姐妹倆,對不起她們
柳原:流蘇,人死不能復生,我們只有活下去,活得更好來告慰她們
流蘇:是,我知道,只是我也想起秀秀過生日那天,她還許下心願說,希望我們大家都活著,她只是希望我們大家都活著,為什麽她不能活著,為什麽要打仗,為什麽要打仗,我恨打仗,我恨打仗。
柳原:流蘇,流蘇,流蘇,流蘇妳不能走啊,流蘇妳不能走啊,流蘇!
流蘇:柳原,柳原妳活著
柳原:嫁給我吧,哪怕只有壹天
流蘇:好,我嫁給妳。
柳原:流蘇,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流蘇:我和柳原的姻緣,是因為整個城市的傾覆而獲得的。我們在苦難中相知,相攜,更相愛,我希望戰爭永遠都消亡,希望我和柳原的愛情,就像這個城市壹樣,永不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