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廣芩
88個筆記
第2章 逍遙津
>> 晚年的大秀身邊沒有親戚,她這個年齡當然也沒有了朋友,破舊小院,孤寂悲涼,每天相伴的就是窗外枝頭跳上跳下的麻雀。
>> 沒想到那天夜裏大秀就走了,走得很平靜。我想她是替我給七舅爺他們送花去了……
>> 《逍遙津》是出悲苦戲,說的是曹操威逼漢獻帝的故事。曹操帶劍入宮,亂棒打死了皇後,還鴆殺了皇帝的兩個兒子,害得皇上在龍案後頭哆哆嗦嗦地抱怨自己是猛虎失威,是孤魂怨鬼,是揚子江駕小舟,風吹浪打,不能回歸。
>> 給漢獻帝叫過好的父親,領著我回家的路上卻說,這個漢獻帝唱得不好,咬字不準,老家八成是寶坻縣種蒜的,妳聽“貓鼠相隨”那個“隨”字,竟然冒出了京東紫皮蒜的沖味兒。我讓父親跟漢獻帝去說說,下回把紫皮蒜換成羊角蔥。父親說,沒有用,娘胎裏帶來的。
>> 父親說《逍遙津》這段二黃唱得最好的,當屬牧齋,牧齋之後就再無人能達到“無可挑剔”的程度了。
>> 七舅爺很忙,忙在他的鳥和蟲子們身上。他養的藍靛頦能叫全十個音,別人的能叫全七個就是珍品了。
>> 躺箱是靠墻順著的矮櫃,櫃裏放著四季的衣裳,櫃上放著壹摞摞的被褥,東北人管它叫炕琴。
>> 七舅爺的幸福原則是: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這其實就是百年前老北京人憧憬的小康生活。那個時候七舅爺除了錢,其他都幾乎達到小康了。
>> 遺憾的是沒兒子。為這個七舅奶奶心裏總是覺得歉疚,好像生不出兒子責任全在她。七舅爺說,兒子不兒子我不在乎,有兒子未必就是福,妳爹媽真把妳嫁個淘大糞的,妳即便養出七八個兒子,還不得見天兒屎殼郎壹樣拖著壹幫兒子在東直門外糞場曬糞?
>> 姥姥們也做廣告,廣告有壹定規制,門口掛塊木牌,內容含蓄而準確,“快馬輕車,×氏收洗”。“快馬輕車”既說是姥姥出診的速度快,也暗含了嬰兒生得順暢迅速,不似今日電線桿上的“無痛分娩”“快速流產”那般直接,那般熱血橫流。
>> 莊姥姥在裏屋說,不礙事,肚裏的孩子伸出了壹條腿。
? 七舅爺壹聽慌了說,這就是橫生逆養啊,有法子解救沒有?
? 莊姥姥說是常有的事,把孩子的腿送回去,背兩遍《達生編》就行了,還讓七舅爺把孩子們領遠點兒,免得嚇著孩子們。
>> 青雨沒念過壹天書,琴棋書畫竟也樣樣精通,古體詩寫得合轍押韻,“北新橋東直門,京娘暮雨唱黃昏”,這樣的詩雖然被我父親批得狗屁不值,但畢竟是詩。
>> 他們關鍵是沒有青雨那樣的風雅靈秀,用現在的文學語言說是沒有青雨那樣的藝術感受力和藝術表現力。這樣的能力不是誰都有,大半來自天生,就像演戲,會的人不少,但不是誰都能當角兒。
>> 那是青雨第壹次在我們家展露才華,後來才知道他在跟著邢老板學青衣。青雨要拜師,邢老板死活不收。他知道這些少爺的脾氣,高了興,他恨不得成宿成宿地給妳唱;不高興,打著他都不帶張嘴的。少爺們學戲,多是為了將來能玩票,出人頭地,耗財買臉,沒幾個是認真學的。青雨這孩子,按說條件相當好,要出息了是個好角兒。可惜,長不了,他怕吃苦,太有主意,沒法兒教。果不其然,試了幾回,別扭。
>> 青雨說,師傅,這是戲,不是裱匠裱的畫,說晾三天就得晾三天,少壹天起包,多壹天裂縫。這戲就得不斷完善,不斷改進,禁得住改,才是玩意兒!
>>? 這個邢老板到底也沒收青雨當徒弟,人家心裏很清楚,少爺就是少爺,成不了戲子。
>>? 走出京城的二秀過上了另壹種日子,說白了就是給水手當老婆。倒也入鄉隨俗,很快扔了炸醬面改換熱幹面,把豆皮當烙餅吃。曾經帶著孩子們回娘家來過壹趟,孩子們壹口湖北話,不會說“您”,只會說“妳”,壹幫小南蠻把七舅爺的藍靛頦嚇得叫不出聲,把蛐蛐們放得壹個不剩。他們不喝豆汁,拒絕炒肝,厭惡爆肚,詛咒麻豆腐,總之和七舅爺格格不入,七舅爺知道這不是鈕家的孩子,不是北京的孩子,他的二秀算是徹底扔到長江裏去了。
>> 北京的窮旗人向來愛擺譜,所謂的倒驢不倒架,再沒吃的,幾碟鹹菜得撐在那兒。
>> 當得知這個蟈蟈是父子倆用城郊壹畝七分墳地換來的時候,大秀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 壹個普通的蟈蟈罷了!
? 看大秀對手裏的蟈蟈不以為然,七舅爺對大秀說,這蟈蟈不是壹般蟈蟈,幾百年才遇上壹個,妳看它那倆大夯,透明的!
>> 突然地青雨冒出壹個問題。他說,阿瑪,墳地賣了,將來咱們死了埋哪兒呢?
? 七舅爺也楞了,想了半天說,是啊,咱們埋哪兒呢?
>> 父親說變不了,少爺秧子就是少爺秧子,妳不能指望漢獻帝能跟曹操叫板。
>> 父親說的“少爺秧子”是有道理的,上班頭壹天就沒按點兒來。上午八點上班,十點了,青雨才托著小茶壺壹步三搖地進辦公室,也不認生,進來就熱情地跟大夥打招呼,都忙哪,我來了,我在哪兒辦公啊?
>> 七舅爺說,能在院裏放風箏的也就是我,別人沒這本事,他們都得找空場,等風。那個寫戲的孔尚任,放風箏沒風,就罵天,“手提線索罵天公,欠我風箏五尺風”,他那是沒能耐……
>> 七舅爺說,快看,快看,那條龍的大犄角變成蜜麻花了!
? 青雨說,阿瑪,以前咱們沒這麽看過天。
? 七舅爺說,從來都是天在上頭看咱們。
>> 大秀說,我甭養鳥,我養您就夠了。
? 七舅爺問大秀多大了,大秀說,我多大了您還不知道嗎,您還好意思問我?
? 大秀聽見父親噢了壹聲,再沒了下文……
>> 青雨俊美的相貌引起女人的關註,也引起了男人的關註。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青雨頗有些小得意。邢老板提醒他得穩住了自個兒,告訴他面對的是壹群狼。青雨說他看得出來,這群狼喜歡他。
>> 作畫時,七舅爺俯案面對畫紙凝神靜思,而後提筆揮毫,有如神助。七舅爺率性天真、無憂樂天,畫畫亦如其對京戲的嗜好、風箏的紮染、養鳥玩蟲乃至穿糖葫蘆,都是興趣使然,是種樂趣,是種活法。
>> 青雨說,我是旗人,旗人不允許做閹人。
? 山口說,妳們那個旗人皇上在東北,難道和閹人還有什麽差別嗎?
? 青雨不再說話。
>> 我想象著那情景,想象著壹個無助又無辜的老人被日本兵狠命踢打的悲慘光景;壹個愛小鳥的平和老人,在自己的地盤上,沒招誰沒惹誰,無端地引來壹頓暴打,這是怎麽了!
>> 七舅爺說,日本不興賠東西就興打人?他小小年紀就打老人?他日本國就興這個?他有爸爸沒有?他爸爸是怎麽教他的?他在他們日本國也動不動就敢打他的二大爺?
>> 七舅爺是有兒女的人,人歿了,直系血親不出頭,別人不能上趕著往前撲,情歸情,理歸理,北京人把這個分得很清楚。
>> 罵聲軍爺理太差,
? 不該調戲我們好人家。
? 正德皇上回應:
? 好人家來好人家,
? 不該頭戴海棠花。
? 扭了捏了人人愛,
? 風流就在這朵花……
>>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
>> 您這壹輩子活得灑脫,活得自在,活得值。其實人就應該活成您這樣,您是上天的仙兒。跟您比,我們是俗人,是讓日子壓得喘不上氣兒的俗人,沒出息……所幸的是這輩子交了您這麽個朋友,給我們的灰日子襯出點兒顏色,我想著您,想著青雨,將來咱們再舒舒坦坦地重新活壹回,您唱《逍遙津》,我還給您拉弦兒……牧齋,我把您的鳥放了,讓它們愛上哪兒上哪兒吧!
第3章 三擊掌
>> 父親和王阿瑪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同學,兩個人都是帶著大清的長辮子出去留學的,用現在的話說應該是公派出國。兩個人進的都是文學部,王阿瑪學的是經濟理財學科,我父親學的是古典講習學科,不在壹個教室上課卻在壹個寢室住宿。
>> 父親扒兒子的衣裳不是跟日本人學的,是跟唐朝的丞相王允學的,王允的女兒王寶釧拋彩球擊中薛平貴,王允嫌窮愛富,逼女兒退婚,王寶釧不允,王允便讓女兒將身上的衣裳脫了,再不要進王家的門,父女三擊掌,誓不相見。
>> 上脫日月龍鳳襖,下脫山河地理裙。
? 兩件寶衣來脫定,交與了嫌貧愛富的人!
>> 父親承襲祖父鎮國公的稱號,代降壹等,被封為“鎮國將軍”,實際是個空銜。作為“公”的子弟,就註定了父親的閑適無為,註定了他在事業上沒什麽大出息。
>> 壹趟法國,王利民帶回了壹腦袋新思想,我們家老五帶回了壹身楊梅瘡。
>> 王利民說話愛用反問的語氣,愛打手勢,喜歡壹邊說話壹邊在屋裏走來走去,沒有壹刻停歇,像關在籠子裏的狼。我的哥哥們不喜歡王利民,說他聰明外露,對世界的認知屬於那種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階段。我父親也不喜歡他,說他太過浮躁。
>> 老七學不會的《國際歌》倒讓看門老張學會了,如同老七只喜歡“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壹樣,老張只喜歡《國際歌》裏的壹句,“莫要說我們壹錢不值,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 程軍人說打仗也是壹樁掙錢的買賣,能掙大錢!
? 王國甫說,不錯,要不然怎麽那麽多人不愛幹別的,他就專愛打仗呢。
第4章 拾玉鐲
>> 我理解年青壹代生存的孤寂和艱難,也知道他們的壓力和不安。擇友的謹慎和挑剔,對異性的排斥與拒絕,使他們選擇了另壹種生活情趣,盡管逆行但是簡約。
>> 敢情是位吃瓦片的爺。
>> “文章真處性情見,談笑深時風雨來”,
>> 玉女初降,獻瑞呈祥,玉液閃爍放寶光,超然萬卉,壓倒群芳,華堂上老老少少歡喜非常。
? 重重見喜,萬福齊降,齊聲都把吉言奉上。但願她無災無恙身子壯,福祿雙全壽綿長。
>> 跟五哥在壹塊兒,他有種小鳥依人的舒展,有種被呵護的恣意嬌憨。五哥帶著他玩,他跟五哥坦誠相見,無話不談……
>> 他是明白人,他知道,他將不是赫鴻軒的“最愛”,壹場姻緣的萌生,是另壹份私情的終結。斷雲殘雨,都化作千裏路邊情,奈何!
>> 流行歌曲早已代替了曲子、三弦,沒有誰再肯花工夫去品什麽“翠樓東,細柳含煙,瀲灩波光;殘霞外,幾樹蟬聲,壹片斜陽”
>> 過山林狂風如吼,堪堪的大雨淋頭,獲金鱗漁翁擺槳蕩孤舟。
? 望長空電掣雷鳴風雲驟,慌得他隨風冒雨赴中流。顧不得綠柳村頭魚換酒,眼難睜,遍身雨打蓑衣透,見天連水,密雲稠,難辨村店與林丘。風雨催,煙雲湊,恰來到,小灘頭,攜魚拽纜忙登岸,拋篙系孤舟。猛回頭,但則見,貪午睡的小牧童兒,他在那,雨地裏,哭著去找牛。
>> 為這事我後來問過母親,母親說,妳父親那是悲極生怨,就差壹哭了。
第5章 小放牛
>> 萬裏腥膻如許”
>> 五姐說她在內蒙古搞過“四清”,王昭君名義上是埋在了呼和浩特,其實剛走到包頭附近就跳河自殺了,那兒還有王昭君的墓。為什麽跳河,還不是因為吃不慣那羊肉!
>> 過去老北京揶揄清朝宮廷暴發戶是“樹小房新畫不古,此人必定內務府”,是說暴發者的迅速和張揚,但跟當前新貴比又遜壹籌
>> 過去的敬老院現在叫作養老院,叫作養老中心,叫作了“杏花深處”,變成了有錢才能來的地方。以前的敬老院是市政撥款的福利單位,只要是沒人贍養的老人都可以住,自己不掏壹分錢,由國家管吃管喝。比如張安達住的那個,壹直到他死,連棺材錢都是敬老院給出的。
>> 五姐的脾氣倔,不受壹點兒委屈。其實也沒人給她氣受,是她自己多心。
>> “安達”是宮裏人對太監的尊稱,“安”在這裏讀去聲,發“案”的音,“達”讀輕聲,壹帶而過。影視作品裏有“小李子”“小德張”壹類稱呼,那是只有皇上、太後才叫的,連皇後本人也得尊稱那些有頭有臉的太監為“某安達”。“某安達”跟“某公公”近似。“公公”是明朝叫法,清朝多叫“安達”,有師傅的意思在其中。
>> 冬至的時候,皇上要在坤寧宮煮白肉,祭祀祖先,祭祀之後那些白肉便賞給皇室宗親,讓大家不要忘記祖先征戰之苦,創業之艱。
>> 敬懿太妃住在壽康宮,宮闈邃密,殿宇深沈,敬懿性甘淡泊,不沾名利,不惹是非,在宮中口碑不錯。
>> 溥儀壹度喜歡騎著車在宮裏滿世界亂竄,有壹回路過壽康宮,聽見裏頭吹拉彈唱,笑聲不斷,就進去看。
>> 我們的父親說,對別人可以冷落,對張安達不能冷落,張安達的身份特殊,他是敏感的,對別人的態度是在乎的,不能傷了他的自尊。
>> 他明白了,在壽康宮中思念的桃紅柳綠的家鄉,全是《小放牛》裏的虛幻。
>> 土豆似的裏出外進
>> 我父親畫畫,張安達站在旁邊看,他能把要用的顏色及時地準備好,把要換的筆、衣紋、鼠須、大小紅毛之類準確無誤地遞到父親手上。這絕非壹日之功,連我們家專門畫畫的老七也做不到。
>> 母親說,這是太監的本事。
? 父親說,這是善解人意。
>> 他感念完顏姐夫當年的幫忙,不是完顏占泰很實誠地壹趟壹趟給他往靜海家裏捎錢,他的娘哪兒能活下來,哪兒能有後來的日子。
>> 那位完顏姐夫練氣功,煉丹藥,吃五行散,講的是清心寡欲,抱樸歸壹。我五姐不認這個,說他是半瘋。五姐夫夜夜要打坐,壹坐坐到天亮。月光下,對著北鬥七星走禹步,超脫得不像凡間之物。
>> 張安達來我們家定要到五姐夫的屋裏去,看看五姐夫有沒有什麽要換洗的衣裳,該拆洗的被褥,他拿回去讓媳婦洗,洗過漿過,熨平整了再送回來。他的天津鄉下媳婦做了什麽新鮮吃食,也都想著給老姐夫送點兒過來。
>> 可是過上了壹家之主的日子又脫不開宮裏的套路,脫不開習慣的束縛,就像是把熟粽子解開剝了,它還是個粽子形壹樣。
>> 葶藶似萊而味殊,玉石相似而異類”
>> 崇文門外的鬼市自解放前就有,壹直延續到五十年代末,地點在花市附近。黎明出攤,天亮走人,買的賣的誰都看不清誰。每個攤上都點著盞半明半暗的小燈,地上鋪塊布,擺著東西,謂之“鬼市”,又叫“曉市”。東西中有賊的贓物,也有潦倒大宅門的珍藏,碰巧了還真能買到好東西。
>> 批評她的前夫完顏占泰譎詭幻怪,醉生夢死,沒有謀生技能,整個兒壹個少爺秧子。
>> 拿著兩塊小破石頭讓我母親壹塊兒送去,說石頭來自陜西樓觀臺,樓觀臺是道教祖庭之壹,親耳聽過老子教誨的石頭不是壹般石頭,是有仙氣有道行的靈石,有這樣的石頭與孩子相伴,孩子將來壹定有仙風道骨。
>> 數學系畢業,在當時是大學問了,但他的學問於他的人生經歷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今天吃了絕不想明天。這位金世祖後裔活得很模糊,他對我說,模糊也是學問!
>> 青菜蘿蔔糙米飯,瓦壺天水菊花茶
>> 我時常地想起“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話來。“湧泉”似乎太猛太快太直接,張安達的報答是“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如同筱白玉霜緩緩的唱腔,於悠悠靜夜中似有似無,不絕如縷。
>> 知己猶未報,鬢毛颯已蒼。
>> 楊村糕幹
>> 孤古乖僻,真是壹種別路心態。
>> 張安達在敬老院,上上下下人緣很好,他手腳勤快,有眼力見兒,肯給任何人幫忙,在所有的人跟前,張安達永遠把自己擱在最底下。
>> 看來鬼市的說辭是虛,是遮掩,是張安達怕在外人跟前露白。低調做人,小心做事,是他壹輩子為人的宗旨。
>> 張安達說,《小放牛》是個夢。年輕的時候常做夢,現在成宿成宿地醒著,甭說夢,連覺也沒有了。
>> 我註意到,此刻張安達將我呼作了“丫頭”,不再是“格格”,就是說,我這個人在他的心裏得到了認同,這是我至今想來都感到欣慰的。
>> 父親說,張安達哪裏是送碗,他是辭路來了。
>> “辭路”是旗人的傳統規矩,老人年紀大了,趁著還能走動,最後壹次出門,到親友家去,敘敘舊,聊聊家常,並不說離別的話,免得讓對方傷心。但暗含著道歉辭別的含義,意思是交往壹輩子了,有什麽不到的地方,希望能諒解擔待。辭的和被辭的心裏都很清楚,這是最後壹面了,只是不將這層窗戶紙捅破罷了。
>> 事後我才知道,張安達留在老姐夫屋裏的不是花生米,也不是豆腐幹,是錢,是他壹生積蓄的剩余。壹半給了張玉秀,那個受他折磨而無怨無悔的閨女;壹半給了我的老姐夫、貧窮的老朋友天津人完顏占泰。
>> 歷史就這麽轉啊轉,藝術就這麽轉啊轉,人生就這麽轉啊轉,許多都變了,但有壹個沒變——心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