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莊子的人生觀和世界觀是如何形成的,但毫無疑問他是壹位真正的哲學家。他在池塘前問魚,在墓道裏問骷髏,在夢裏問翩翩飛臨的蝴蝶,他的問題穿過了茫茫的光陰,依然使我們傷透腦筋。他對世界的看法和我們用無數方程解出來的那個結果如此相似,使我們在千載而下依然望著他喜笑顏開,或痛哭流涕,莊子告訴我,這兩種表情並無分別。
這也許是莊子對自己的終極認識。他的哲學本源只有壹個字:道。道為萬有之無。時間和空間,茫茫的宇宙和壹生,所有的存在,所有的“有”,都只是“無”。當世間的壹切都放在妳的面前,妳就什麽都沒有。因為壹切都會在剎那間滅失,不,是變化,壹個事物不見了,它會以另外壹種形式存在這世間,壹切都沒有消失,所以壹切也未曾存在過。死或者生、死在哪裏都沒有分別,把妳掛在樹上,妳會成為鷹的壹部分;把妳埋在土裏,妳就會變成螻蟻,這無關宏旨。
(壹) 人和蝴蝶和魚的故事
這是壹個讓人類頭疼了幾千年的問題。莊子有壹天睡覺,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雙翼飄舉,遊歷花叢,他在花瓣和木葉間大聲地笑。醒來之後的莊子如陷濃雲:是我作夢變成了蝴蝶呢,還是蝴蝶作夢變成了我?如果是我變成了蝴蝶,為什麽我會體會到蝴蝶獨有的飛翔之樂?如果蝴蝶作夢變成了莊周,為什麽這壹切會出現在莊周的記憶裏?
這個孤獨的夢不可言說。成為中國人心底裏永遠的浪漫。多年後有個叫李商隱的青衣詩人高唱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李商隱的表情無比滄桑。
“魚們在水裏多快樂啊!”莊子穿著自己編的草鞋,站在水邊長長嘆息。
“妳又不是魚,怎麽知道魚是快樂的呢?”惠施問他。
“咦?”莊子嚴肅地反問,“妳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
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永遠都是主觀的,客觀只不過是主觀的壹種概率。妳站在歷史之外,可以肯定某些事情是必然會發生的,但如果妳站在莊子的池塘邊,妳會知道,事情本來可以有無窮無盡的選擇。
莊子的意念穿越了水和時間,和魚兒合為壹體,水象情人的手緩緩滑過,岸上的莊子在水裏無比開心。是的,我知道,遊泳是快樂的,岸邊的那朵花悄悄綻放,和蜜蜂熱烈地親吻,它也是快樂的,水上的惠施有些憂郁,但他也是快樂的。
“更奇怪了,妳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是快樂的呢?”惠施生氣了。
“我知道,”莊子在水底摟著那條魚笑道,“我知道,不要和我辯論,我知道妳是快樂的。”
因為知覺。因為感受。“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我知道,所以我反而忘記了我知道些什麽,我是如何知道的。
世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要它如此。如果它不如此我就不能站在這裏觀察它。我是世間的公理,永不被證偽。
不要說是對還是錯,這是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