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姐不玩微信,所以我沒法在朋友圈看到她的信息。不過,每當我看到朋友圈裏各種曬,秀恩愛、曬幸福、秀美食、曬園藝,我還是會想到娜姐。娜姐的真實生活秀,秒殺壹眾微友,卻不會讓我感到肉麻。
娜姐很能幹,同時也很有女人味兒。她常常批評我不懂得誇贊老公,在穿衣搭配上也太過隨便。她推薦我看時裝雜誌和韓劇,教我烹飪、整理、收納等各種生活小竅門。她說這些時,難免以自己為例,卻並不自誇,而是用壹種調侃和自嘲的方式,將她失敗的教訓和成功的經驗與人分享。
我們曾經是同事,至今我都記得,那次我來例假人不舒服,娜姐只朝我瞟了壹眼,就對我的狀況心知肚明。她給我壹包小包裝的益母紅糖,囑我快快沖水喝下。隔兩天,她又抄了份食譜,用草雞和鹽、生姜、米酒隔水蒸,作為經期後的滋補品。
她說:“大姨媽是每月來壹次的客人,要好好招待她。”
這道“待客”食譜,娜姐幾乎抄給過所有女同事,不過,似乎只有我和芳姐照做了,並與娜姐交流了選材、火候、配料等細節。
也許女人之間的友誼,就是緣發於這樣簡單的小事。芳姐、娜姐和我相繼離開那間公司,轉眼已過去十年,而這十年間的不定期相聚,早讓我們仨成了感情深厚的好朋友。
有壹次在咖啡館小聚,娜姐聽我說到這件往事,大笑後卻嘆了口氣。
“芳姐搬家後壹直很忙,我們三個聚得少了。這道‘待客’菜,恐怕我也做不了幾回了。我已經跟老公、兒子打過招呼,非常期,情緒不穩,妳們最好別惹我。”
我大吃壹驚,轉念再想,娜姐 47歲,的確處在了女人的非常時期。 “貴客”駕到
那以後,每次跟娜姐見面,她都會提到更年期的種種不適。她說過了這個階段,她就要從女人變成老太太,得有老人家的威儀,不能扮嫩,也不能任性。她得抓住最後的機會,好好享受做女人的種種好處。
我只當娜姐在開玩笑,附和著說了些支持她想法的話。隨著時間的推進,我發現娜姐並非說說而已,而是身體力行。
比如我倆去逛商場,她不再去成年女士區選購服裝,而是直奔少女區。她說自己身材瘦削,那些蓬蓬裙、短褲都能穿。跟同齡人相比,娜姐的身材的確保持得相當好。可是,春夏秋冬,萬物生長自有其規律,女人再顯得年輕,實際年齡擺在那裏,眼睛和頸紋會出賣年齡的秘密,娜姐穿這些少女裝,合適嗎?
娜姐沈著臉買下壹堆粉嫩的衣裳,買完單才對我說:“妳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等妳到這個階段,沒準比我打扮得更嫩!”
想到娜姐正處在“非常期”,我有些內疚,趕緊幫忙拎起幾個購物袋,熱烈地誇贊她的身材、容貌,又力邀她去新開的壹家甜品店吃東西,直到笑容在她臉上重現,我才長舒壹口氣。
這世界說大很大,說小很小,剛進甜品店,我就看到米妮。米妮是娜姐的現任同事,也是我同學的親戚,我高興地同她打招呼,寒暄了幾句,再回頭時,娜姐已出了店門。我趕緊追了出去,娜姐輕描淡寫地解釋道:“店堂裏太悶,我不想吃了。”
方才在甜品店裏,米妮看到娜姐時的表情也頗不自在。難道她倆在鬧不和?
果然,娜姐向我投訴起米妮:“她那位客戶是小三上位,憑什麽在米妮面前擺譜兒?米妮點頭哈腰卑躬屈膝,我可看不過去,甩兩句話挖苦挖苦她,有什麽不對嗎?米妮不領情,竟為這麽壹個人跟我理論,怪我亂說話得罪人。真是拎不清!”
我有些郁悶,越界惹事,不是娜姐的慣常做派呀!尚未開口,娜姐倒過來安慰我說:“同事們都知道我現在是非常時期,就算我好心辦了壞事,也應該理解。我算是想明白了,這時候不體諒我的人,算不得真朋友。”
我隱隱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娜姐這番話卻堵住了我的所有勸說辭。
寒來暑往,冬至節這天,我去市郊看望了正在陪護母親的'芳姐,順便聊了聊發生在娜姐身上的種種更年期癥狀。芳姐笑起來,“成天把‘非常期’掛在嘴邊,娜娜是把這家夥當貴客招待啦。”
芳姐年長些,幾年前已安然度過更年期。我請芳姐有空勸勸娜姐,傳授傳授招待“非常期”這位客人的經驗。芳姐笑道:“平常心就好。”
過來人的經驗,還得過來人親自傳授。芳姐和我商量了壹下,決定下個周末約上娜姐,我們三個老同事,小聚壹番。 與“客人”和平相處
聚會這天,娜姐遲到了。寬幅墨鏡遮住了她的半張臉,落座後也不肯取下來。原來,昨晚上娜姐和她老公大吵壹架,眼睛哭腫了。她讓老公發誓,在她絕經後也要壹心待她,決不在外胡來。娜姐夫雖然照她說的賭咒發誓了壹番,卻唉聲嘆氣,顯然是出於無奈才勉強為之。
“妳們看看,我現在是非常期,叫他說兩句好聽話安慰安慰我,他都這種態度。往後他會怎樣待我,只有天知道!”
我照例賠笑著,勸了她許多好話。芳姐也勸娜姐不要跟身邊人過不去,可以分散註意力,攝影、旅行、養花、跳舞,幹什麽都行,別把更年期太當回事。
“怎麽能不當回事呢?芳姐妳比我更有體會啊!從前每個月大姨媽都會來訪壹次,最近它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叫人心裏七上八下的。女人的身體就像花園,等過了這段時間,老朋友徹底不來,花園也就完全枯萎了。”
“照妳這樣說,絕經了的女人幹脆不要活了。”芳姐笑盈盈的,語氣卻有些嚴厲。
娜姐看看芳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怕。對了,姐,妳氣色不錯,是不是吃了什麽特效補品?”
沒錯,芳姐膚色光潤,精神飽滿,狀態看上去比前幾年還要好。
“哪有什麽特效補品?關鍵是心態。如果妳當大姨媽是老朋友,更年期就是壹位不受歡迎的長住客。女人這輩子,這位客人只來壹次,但她來了總要走,妳得學會跟她和平相處,不要慣著她,也不要怠慢她。我看過海明威的《老人與海》,裏面有句話很有道理:壹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像妳這樣,先就被更年期這個客人給打敗了。”
芳姐劈裏啪啦說了許多,批評娜姐恃寵而驕、太過任性。
“更年期總會結束,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像妳這樣,還沒過完這個階段,人品值已被妳刷光,人人對妳敬而遠之,妳覺得合適嗎?娜娜呀,妳怕什麽呢?妳是妳身體的主人,妳的廚房,妳的花園,怎麽能讓客人來做主?”
娜姐哭了,哭得我心慌意亂,不停地給她遞紙巾拭淚。非常期的女人,需要周圍人的體諒與呵護,但我打心眼裏認為,芳姐的話,也要聽壹聽。
那次聚會後,娜姐有好些天沒跟我們聯系。
再見面時是春天,我和芳姐相約去植物園賞花。人群熙熙攘攘,我倆和娜姐竟迎面相撞,三個人驚喜之余,興奮得擁抱在壹起。更讓我高興的是,跟娜姐壹塊兒來植物園賞花的,是跟她絕交過的米妮。
我想,壹切向好,娜姐跟她的“非常期”客人,準定已達成了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