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她在這年，幾次對爺爺說：“咱兩個誰走得早誰有福啊！”爺爺總以為她在看玩笑，也沒理她。沒想到這竟成了她離世之前的壹個預兆。壹天，他說胸部難受。爺爺說帶他到醫院看壹下，她說，讓朱大夫先看壹下吧。爺爺就陪她去了壹趟，拿了季報中藥，仍不見效。爺爺就陪她到壹家醫院去檢查，結果是肝腹水，而且是大面積的。這時，她的臉上已經顯現出了黃色的不祥之兆。爺爺和爸爸把她送到部隊壹家大醫院，在那裏的消化科住了院。那時，她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手腳都不太聽使喚了，說話也不太清楚了。每天要吊十幾瓶吊針，爺爺晝夜在哪裏守護著她。所幸住的是個甲等病房，床位費每天50元，還不含這個房間裏的空調費。寬敞的病室裏，陪護人員卻只有壹個20×30厘米的小方凳。爺爺坐著它，度過了漫長的60個日日夜夜，白天照料著我奶奶，夜裏坐著它趴在床邊“休息”。爸爸和姑姑星期天也常來替換壹下爺爺，有時讓他回家睡上壹覺。奶奶沒有正式工作，醫療都是自費的。這裏的藥費高得驚人！奶奶使用的“人血白蛋白”醫院的價格每支1200元，後來有些病友的陪護人介紹：要自己買藥，這裏太坑人了。爸爸就到處尋找人血白蛋白，找到了壹家，是80元，後來又找了壹家，是65元，同壹個廠家同樣的藥，醫院竟高出近壹倍的價格。後來爺爺和爸爸就經常出去采購壹些奶奶常用的貴重藥品，減少壹些醫藥費用。用保溫飯盒在家裝壹些冰，作為存放藥品的“冷藏室”。經過壹個來月的治療，奶奶的病情有所緩解，說話清楚了，也能走動走動了。護士長查房時看到奶奶有精神了，開玩笑地說：“呵，能走了，現在好多了！”“是啊，再住壹段時間，我就可以出院了！”奶奶滿有信心地說。“好啊，我們就希望妳給我們醫院創出個奇跡來呀！”爺爺壹聽，心裏涼了半截，護士長已經給奶奶判了死刑啦。慶幸的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奶奶還沒有聽出來她話中的含義。爺爺的心裏卻又隱藏上了壹塊無形而沈重的千金石，有壹股不可言表的隱痛……
奶奶對未來有著滿懷的憧憬，他對爺爺說：
“等我病好了，咱回老家住上幾年。經常到集上趕趕集，到地裏轉壹轉，過上幾年舒心日子。”
爺爺安慰地附和著說：“好啊，咱們租上壹間房子。每天早起到地裏溜達壹圈，閑步在莊稼地裏，呼吸那裏的新鮮空氣，欣賞那裏的旭日東升，眺望那壹望無際的大平原，回憶著小時候天真爛漫的故事……哈哈，那可是神仙過的日子啦。”
“不用租房，他們誰還不給咱們騰間房子？”
“嗨，那不是常事。要住，還是自己租的好，免得產生壹些不必要的麻煩。天長日久，那樣會給自己找氣生的。”爺爺心裏明白這個話題的可能性極其渺茫，極其空虛，可還要把話說得更真切壹些，來安撫她的心。
後來，她想舅爺了。爺爺就讓爸爸給老家打了個電話。
他看到自己的弟弟來了，非常高興。那幾天她精神更好了，不停地說說笑笑，姐弟兩個談了很多很多。那天，我去看奶奶，（我當時三歲，稍有點記憶）。她精神很好，看到我很興奮，跟我說了很多話，可惜現在記不起來了。
舅爺看她的病情有好轉，家裏也忙，就告辭回去了。
從那以後，她的病情日益加重。有壹天，姑姑和爺爺都在病房，他說想吃魚，已經晚上快12點了，爺爺就出去給她尋找。走了多少路，爺爺不知道，看到的汽車站牌就有八個。最後找到壹家飯館是做魚的，爺爺央求那個老板給做壹條，老板說，這是鯧魚，都是配對做的。爺爺說：這是為臨危病人盡的壹件心願啊！
老板同情地破例給做了壹條。
爺爺回到病房已經是淩晨壹點多了。焦急等待的奶奶和姑姑還在擔心、埋怨爺爺。爺爺也不顧她們埋怨了，讓她趕快趁熱吃魚。哇，她竟把壹條筷子長的魚吃完了，爺爺心裏好像釋放出了憋了很久的壹口悶氣，感到欣慰，感到心安理得了。因為她吃下了她想吃的最後壹條魚——完完整整的壹條魚。
9月27日，正是農歷的八月十五。下午，醫生將“病危通知書”交到了爺爺手裏，爺爺心裏“咯噔”了壹下，顫抖的雙手接過了那張不大的對奶奶的“判決書”，眼巴巴地望著醫生，帶著發顫的聲音問道：“沒救了？”醫生同情地搖了搖頭，說：“這個時期妳也盡了心，盡了力了！我們都無回天之力呀！”爺爺懷著壹顆悲痛的心，跑到大門口的電話亭，把這個沈痛而不可抗拒的消息轉告了他的子女。爸爸、媽媽、姑姑、姑夫都隨即趕來了。護士只讓留兩個人，最後經過再三請求，爺爺、爸爸和姑姑三人被“批準”留下來了。這最親的四口人就這樣在這個不尋常的地方，度過了這個不尋常的“團圓夜”，陪她走完這生命的最後時刻……
淩晨兩點，他們看著奶奶的嘴壹張壹張地像是很費力地要說什麽話，但發不出聲來，爺爺他們就向她說：妳想說的話我們都明白了！漸漸的，她的嘴不太張了，呼吸變得緩慢了，微弱了，後來，看不到呼吸了，她靜靜地走了。她和自己的丈夫、子女在中秋之夜團圓了，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無牽無掛地，匆匆忙忙離開了。
壹生勤勞儉樸的奶奶就這樣無怨無悔地離開了我們。受苦受累的奶奶呀，妳就這樣輕易地拋下我們撒手而去嗎？
壹輪明月依然掛在夜空。人們都說中秋節的月亮是最園最亮的。今夜它是那麽園，又是那麽明亮，漫天的星星閃爍著昏暗的光芒。壹顆流星劃破夜空，拉出壹條長長的亮線，泯滅了，消失在這茫茫的夜空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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