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韓久之總是總喋喋不休的。我身子扭到左邊,他就跑到左邊沖著我笑,扭到右邊,他就跑到右邊跟我說話。無休無止,樂此不疲,像是不會生氣的AI機器人。
幾個月前的政治課上,也是在這個教室。老師已經準備開始講課了,韓久之和楊宇兩人才匆匆趕來,但站在教室門口卻遲遲不進來。楊宇的眼珠四處亂轉,很快鎖定了目標,兩人三步並成兩步,幾個大步就沖到了我們前排的座位。楊宇氣喘呼呼的坐下,回頭說:“怎麽坐這麽靠後,還好我眼睛好使。”韓久之也回頭瞄了壹眼,但我扳著臉,只回了個白眼。韓久之當然是不會生氣的,他從斜挎包裏拿出壹杯奶茶放到我的桌上,又從書包前面的口袋裏掏出壹根吸管說:“吸管忘拿了,我們又跑回去取的。再晚點,我倆就遲到了。”
冰鎮奶茶外面掛著許多水珠,沈底的紅豆隨著奶茶的晃動浮上去又浮下來。他又從包裏掏出壹包紙巾,幫我擦了擦奶茶上面的水漬說:“半糖,放心喝吧。”
韓久之像這樣每天買壹杯奶茶,有壹陣子了。每天上課前,他總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拎著壹杯奶茶,鄭重其事的把它獻給我,像是給國王獻寶般殷勤。但他送來的奶茶我都沒喝,任由它留在教室裏冷掉,最後被扔進垃圾桶。第二天他還會帶來壹杯新的奶茶,依舊小心翼翼地問我:“妳喜歡喝這種奶茶嗎?”我仍舊不理他。他用眼神向楊宇求救,楊宇終於不耐煩的問我:“大姐,妳到底喝不喝。我久哥把店裏的奶茶都買壹遍了。大姐,妳說句話行不行。”楊宇的話壹聲比壹聲高,催促著我說出個所以然來。
壹瞬間教室裏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大家停止說話、打鬧,靜止在課桌前。他們壹動不動,壹聲不吭,豎著耳朵等著我的回答。我努力控制住喜悅的表情,淡淡的說:“以後就買這個奶茶吧。”
韓久之興奮的拍了壹下楊宇的肩膀:“我就說她喜歡喝這個吧。”
消失的聲音立即恢復了,教室裏又變得鬧哄哄的。
韓久之有多喜歡我?我不知道。但至少這追求是熱烈的,是持久的。我心裏竊喜,妳謝小漁呢?有這樣的追求者嗎?
政治課堂上,韓久之不時杵著腦袋回頭直直的盯著我,又或者回頭看看我的筆記,然後指著黑板上的字問:“餵,國前面那個字是什麽,看不清楚。”
“愛”
我說完後,韓久之不懷好意的笑了。他故意瞪大眼睛,說了壹聲長長的:“哦”
“幼稚”我沒好氣的說。
坐在我前面的韓久之像是個多動癥患者。我的眼睛完全不能集中在老師的板書上,而是壹直被他扭動的身子以及左右搖晃的腦袋所牽引著。課程過半,我終於忍不住低聲說:“能不能不要動了,認真聽課不行嗎?”
韓久之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下來。他側臉抵到課桌上,兩個胳膊耷拉到桌子低下,不再說話了。楊宇看著如此老實的韓久之說:“昨天在寢室,我們要扒他褲子,三個人都按不住他。還得是芳姐出馬,壹句話就老實了。”韓久之壹把攬過楊宇的脖子,把他的頭按到了桌子下面,用胳膊肘在他後背上狠狠地錘了幾下。
我們想象著韓久之壹邊拽著褲子壹邊掙紮的樣子,都笑了。韓久之也跟著傻笑,然後假裝很委屈的說:“他們總欺負我。”
因為晚上要舉行校園演唱會,走廊早就傳來叮叮當當搬桌子、椅子的聲音,課堂最後十分鐘,大家都坐不住了。我們的政治老師是個沈默的中年人,從來不說與課程無關的話,他的臉上常年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緒,本就無聊的政治課變得更無聊了。他用木制格尺敲敲講桌,提醒大家認真聽講。講桌大概也有些年頭了,敲出來的聲音悶悶的,好像浸過水的木頭。同學們聞聲轉回來的腦袋,不到壹分鐘又扭到外面去了。
老師把書合上,推下眼鏡,壹字壹頓地說:“回去復習下今天講的內容,考試要考的。今天的課就到這吧,下課吧。” 話音剛落,韓久之因為有節目第壹個沖了出去。老師收拾好東西並沒有先走,兩手拎著咖啡色的掉了皮的包,靜靜的看著我們像卸了閘的洪水壹起湧了出去。我們出了教學樓快到食堂時,才聽見了遠遠的下課鈴聲。
吃過晚飯後,我們反而不著急了,在操場外面轉了好幾圈,才慢悠悠的向操場入口走去。操場的四周都圍上了贊助商的廣告,入口處堆著幾大箱可樂,還有壹堆空瓶子散亂的堆在箱子裏。我們壹人領了壹瓶可樂,找到班級所在的區域坐下聊天。
夏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很遲,到了晚上7點,天還是亮的,燈光打在舞臺上的效果並不理想。兩個師傅坐在兩邊的腳手架上,拿著對講機反復調試舞臺燈光。音響師傅拿著話筒試音,壹會放壹小段歌曲,壹會沖著話筒餵餵餵個不停。聲音調得大些,就會產生滋滋啦啦的雜音,其間還會發出壹聲巨大的電流聲,引起所有學生的抱怨。
這時謝小漁才誇張的捂著耳朵趕來,壹屁股坐下說:“我在群裏發消息問妳們在哪,誰都不理我。”我們從包裏翻出手機,不僅有幾個未讀消息還有未接來電,現場太吵,誰也沒聽見。
小漁喝了口可樂,在吸管上留下淡淡的口紅印。我們這才明白,原來小漁沒吃晚飯,是回去化妝了,眉毛、眼線、睫毛、腮紅通通都畫上了,連劉海也燙了壹下。小漁輕輕的向後撩了下頭發,我們的視線又被她的流蘇耳環吸引了。前幾天小漁在群裏發了個鏈接,問這個耳環怎麽樣,我們都說好看,就是有點貴。沒想到小漁竟然壹聲不響的買下了,而且在這個熱鬧的夜晚帶上了它。
討論完耳環後,我又死死的盯著她的裙子。寒假過後,我偶然看到商場的櫥窗裏,店員正給塑料模特脫下厚毛衣,換上這條輕薄的鵝黃色碎花裙。我想象著自己穿上這條碎花裙子走出寢室,那壹刻,某個男孩的目光會壹直在人群中追隨著我,我穿過球場,某個男孩會為我投壹次籃,我來到圖書館,某個男孩會在書架的另壹頭偷偷的看著我。為了穿上這條裙子,我還去學校的食堂打了兩個月的零工。沒想到小漁輕而易舉的把它穿在身上,還嬌滴滴的問問旁邊的同學,這條裙子是不是顯胖。大家這才註意到她衣服的牌子,都圍過來說,這條裙子很貴吧,妳那麽白,穿上很漂亮啊。小漁低下頭,抿嘴笑了壹下說:“那就好。”舞臺上的光柱打到她的耳環上,映得整個人都壹閃壹閃的。
演唱會開始了,兩個主持人是熟面孔,學校大大小小的活動都是他倆主持的。兩人快要畢業了,聽說最近壹直在物色接班人。我們當中的誰,看見小漁和他們私底下見過面,還單獨吃過幾次飯。我回想小漁剛才的聲音,那麽柔軟的聲音,適合主持嗎?會選她當主持人嗎?我想聽聽我和她的聲音有什麽不同,但嗓子像被堵住了,怎麽都發不出聲音,我努力擠出嘶啞的壹句話,但連我自己都聽不清說的是什麽。小漁擡頭見我正看著她,大方的沖我笑了笑。
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宣布第15屆校園演唱會正式開始。韓久之的節目被排在第三個,他和其它專業的學生組了壹支樂隊,幾個人穿了壹身彩色亮片裝,化了誇張的眼線和眼影,搭配的黑色領帶隨著他們在舞臺上蹦來蹦去,壹會甩到肩膀上,壹會甩到頭上。韓久之還帶了壹副金色框眼鏡,眼鏡框上還掛著兩個金屬鏈條彎彎的壹直垂到肩膀。韓久之隨著音樂瘋狂的彈吉他,其它班同學不知道真相,看他如搖滾明星般彈奏的樣子,都以為校園裏真是臥虎藏龍。但我們都知道韓久之唱歌雖然不錯,但吉他水平就是個二把刀。他在舞臺上蹦跶地越瘋狂,我們笑的越開心。我用余光斜了小漁壹眼,看到她壹邊笑,壹邊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節目壹個接著壹個,很快到了最後的壓軸節目。表演者是去年校園歌手大賽的壹等獎。他唱完壹首歌後,女主持人提著大裙擺緩緩的走到舞臺中央說:“接下來這個節目是壹首對唱歌曲,張君博同學會邀請臺下的壹位同學來和他對唱。”
臺下細細簌簌的議論起來。
張君博接著說:“有請經濟專業的謝小漁。”話音未落,張君博又補充壹句:“我註意妳很久了。”臺下立刻爆發了巨大的起哄聲,小漁在此起彼伏的聲音中自信的走向舞臺,和張君博合唱了壹首《制造浪漫》。我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漁這陣子總哼哼這首歌,原來早有準備了。
小漁雖然和我們壹個宿舍,但關於她的新聞我們總是最後才知道。例如體育系的男生追求她,她在籃球場上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學校裏傳的沸沸揚揚,我們卻壹臉驚訝,這是什麽時候的事?還有這次,和她張君博是怎麽認識的?又是什麽時候邀請小漁和他壹起唱歌?
剛上大學那會,我們總是圍著小漁問,今天來教室找妳的人是誰?妳怎麽認識學生會主席的?小漁總是輕描淡寫的說,就那麽認識的唄。在小漁的話裏,她們彼此認識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舞臺上,小漁邊唱歌邊隨著音樂舞動,扭動的身體與音樂巧妙的結合在壹起。小漁自信、大方的表現,使我們對於她的出現賦予了另壹層含義。或許整個環節都是編排好的,這並不是壹個表白環節,而是像歌名壹樣,是壹個刻意制造的浪漫環節。但演唱會結束後,謝小漁還是在壹群上下打量的目光中回到了宿舍,我們誰也沒問她今天的事情,問了她大概也不會說。
反倒在水房洗漱時,小漁先向我開了口:“鹿芳芳,問妳個事。”
我嘴巴裏塞滿泡沫,含糊的回了句:“嗯嗯,什麽事?”
“韓久之很好啊,妳為什麽不喜歡他?”
問題突然,猝不及防,我差點把漱口水咽下去。我迅速在心裏尋找壹個合適的理由,壹個能說服自己也能說服別人的理由。我覺得他應該很花心,對,就是這個理由。我想把這個理由解釋給小漁聽時,她早就離開了。水房裏空無壹人,只留下壹個沒關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的流著。
小漁突然問起韓久之雖然可疑,但從那以後小漁卻再沒提過他。她的所有動作也沒有因為聽到“韓久之”這三個字而停下來。課堂上,我追蹤過小漁的目光,她的目光不是停留在黑板上,就是在課本上,要麽就是偷偷拿出小鏡子撥撥劉海,但從沒有在韓久之身上停留過。
確定小漁對於韓久之沒有多余的想法後,我竟然開始偷偷的觀察起了韓久之。他是單眼皮,臉有點長,單看這兩點沒什麽吸引人的地方。但壹個大男生竟然長了個花瓣唇,這總是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他的頭發是燙過的,無論多早的課,他的頭發壹定都是洗過的。他常常會頂著壹頭濕漉漉的頭發來上課,水偶爾會滴在他的白襯衫上,滴到課桌上。但下課後,陽光把這些多余的水分都帶走了,只留下好聞的洗發水的味道。他熱情洋溢,整個人鮮活的蹦到我面前,笑瞇瞇地說,妳剛剛偷看我,對不對。
這個家夥怎麽搞的,那麽短暫的目光都被他捕捉到了,他明明也沒看我。“沒有,沒有,才沒有。”我亂了方寸,曾經說過那麽多損他的話,現在竟然壹句都說不出口。
“我不信,妳......"韓久之被男生們擁進了廁所,他繼續追問下去的話被打斷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壹直在和韓久之的對話中尋找合適的機會,告訴他我喜歡他,我們可以在壹起,但到嘴邊的話總是不能直白的說出口。制造機會的還是那個賤賤的楊宇。楊宇生日那天,他給我發了條微信,說是男生請客唱歌,讓我叫上班裏所有的女生。10分鐘後,他又追問壹句,有沒有給他準備禮物。
我這才想起來,楊宇早就跟我說過他要過生日了,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我匆忙跑到商場,給他買了個小禮物。等我趕到KTV時,大家都已到齊了,我在走廊循著楊宇鬼哭狼嚎般的歌聲,來到了包廂。包廂裏熱鬧至極,楊宇帶著壹個紙質的皇冠帽子,舉著話筒唱著:“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同學們手拿搖鈴,跟著壹起合唱——也穿過人山人海。
楊宇見我進來,快速把我推到韓久之的旁邊,然後回到包廂中央繼續賣力的唱著。
韓久之從桌子底下拿出兩杯奶茶,湊到我耳邊大聲的說:“楊宇請大家喝的,我看妳沒來,給妳留了壹杯。”他幫我插上吸管,然後拿起他的那杯奶茶,是奶蓋綠茶,又湊到我耳邊指指他手裏的奶茶說:“我還是比較喜歡喝這個。”桌上的奶茶大多都已見底,幾顆吸不上來的珍珠孤零零的留在杯底。我和韓久之的奶茶都沒喝,緊緊挨在壹起,仿佛兩個依偎在壹起的情侶。
楊宇終於唱完了,他拿著話筒問:“下首歌,因為愛情,誰點的。”
大家面面相覷。
小漁站起來,修長的手臂壹伸說:“沒人唱,那我來吧。”
男聲誰唱呢?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韓久之,連我的頭也微微的往左轉,希望他壹展歌喉。
“沒怎麽聽過這歌。”雖這麽說,他還是接過話筒,站了起來。
音樂響起,小漁的聲音忽大忽小,有的地方是正常的音量,有的地方聲音又小的像蚊子。隨著音樂扭動的身姿也不見了,整個人僵硬的站著,手裏緊攥著裙擺,大紅色的指甲油全都被裹了進去。同學們也沒有了剛才的熱情,都低下頭玩手機。壹首歌唱完,小漁訕訕的回到她的座位上,好像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很不滿意。
而幾杯酒下肚的韓久之,借著幾分醉意把右手搭到了我的肩上。他的左手還不停的去夠桌上的酒杯,但右臂始終沒離開,就那麽隨意搭著。他有時捏捏我的肩膀,歪頭沖我笑下,有時說話需要右手配合做手勢,但講完話,又很自然的將右臂放回來。包廂的空氣中浮動著酒精的味道,暖黃色、淡藍色的光零碎的打在每個人身上。這個夜晚其他人的樣子在我心裏只留下壹個模糊的記憶,但韓久之手臂的分量,好像壹直壓在我心上。
兩個小時後,我們趕在關校門前離開了KTV。大家識趣,壹群人吵吵鬧鬧的走在前面,留我和韓久之在後面慢慢的走。吵鬧聲越來越遠,沒有了多余的人和聲音。湖邊的歐式路燈下偶爾能看到幾對散步的情侶,但壹切都靜的出奇,只有壹團團影子在慢慢發酵。我把手裏的外套搭在右臂上,藤出左手等待壹只溫暖的大手。但出乎我的意料,韓久之的手並沒有任何伸過來的跡象。他只是低著頭自顧自地踩著自己的影子壹步步往前走。在離宿舍不遠的壹個廣告牌下,他終於停了下來,回過身問我:“冷不冷。”
“不冷。”
韓久之望著我,突然右手向前壹伸,輕易的把我拽到了他的面前。他用兩個胳膊撐著廣告牌,把我固定在他臂彎形成的狹小空間裏。他離我那麽近,我甚至能看到他下巴上幾根剛長出的青色胡茬。他輕聲地問:“妳喜歡我嗎?”
我不敢擡頭,盡管我知道有壹道炙熱的目光正要把我的頭牽起來。我的眼睛四處亂轉,最後停在他衣服上的黑點上,這是什麽時候蹭上的臟東西,唱歌之前還沒有。
壹陣沈默後,我點了點頭。
他的氣息越來越近,最後在我的嘴唇邊停下,帶著幾分沖動,帶著幾分醉意的吻了下去。他的嘴唇很軟,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口腔裏隱藏在酒精下的甜膩膩的奶蓋味。短暫的親吻後,他又叼著我的下嘴唇,輕輕的咬了壹下。我疼的叫了起來,其實他的輕重拿捏的恰到好處,我並沒有很疼。但此時,我想在他面前表演壹下,讓他心疼我。
但他並沒有為咬疼我而道歉,只是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的說:“妳為什麽不早點答應我呢”他撐住廣告牌的手臂壹交叉,將我摟進懷裏,又喃喃地說了壹遍:“妳為什麽不早點答應呢?”
“我們才大二,還有很多的時間呢。”我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
我對韓久之是愧疚的。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壹直希望能像小漁那樣,有很多的追求者,也像小漁那樣毫不顧忌他們的感受,在大庭廣眾下拒絕他們。我自詡不比小漁差,怎麽到最後卻樣樣不如她?為什麽大家私下討論的人不是我呢?在我看小漁越來越不順眼的時候,韓久之出現了。整個拒絕他的行為,像是表演給所有人看的,我要讓大家知道,我也有壹個強烈的追求者,怎麽甩都甩不掉。但謝小漁的那個問題,讓我突然意識到,大家對我的態度並不是羨慕而是嘲諷。大家覺得我有病,放著那麽好的人不珍惜。我很後悔,我為什麽要折磨壹個我明明也喜歡的人呢?
在韓久之的懷裏,我似乎忘了他是我拒絕了那麽久的男孩,而是我壹見面就喜歡上的人,壹切都那麽巧,這個男孩也剛好喜歡我。被禁錮了的情感,瞬間釋放了出來,我的手臂也迎了上去,緊緊抱住了他。走過去的情侶打斷了擁抱,韓久之放開我,又恢復了剛才的樣子。他疏離的、有距離的走在我旁邊,把我送到寢室後,說了聲再見,就走了。
又是壹堂政治課,我拉著我們班的姑娘坐在了階梯教室顯眼的位置。我的右邊空出兩個位置,壹個留給韓久之,壹個留給楊宇。但韓久之進來後,眼睛沒有停留,徑直往教室後面走,最後找到最後壹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妳怎麽不過來坐呢?我給妳留了位置”我給韓久之發了條微信,見他不回,同樣的話又連著發了好幾條。
韓久之只低頭看了壹眼,沒做任何回應。午後炙熱的陽光投在他身上,形成的卻是壹團陰影。彎曲的頭發成了壹堆淩亂的枯草,毫無生氣的搭在頭上。平時看見我就變得笑嘻嘻的眼睛也消失了,目光散漫,失去了焦點。只有在和我對視的瞬間,才閃出壹絲驚慌,但馬上又恢復了平靜。他的臉和政治老師壹樣,讀不出任何情緒。楊宇看見時不時就回頭望著韓久之的我,沖我做了個鬼臉。
?那之後的幾天,韓久之都刻意與我拉開了距離。壹下課,他和幾個死黨就跑到廁所裏躲著。小漁上午上課,下午去排練。校園主持人的名單下來了,小漁和藝術系的男生接棒了主持工作。接下來的校慶是謝小漁第壹次登臺主持,從這之後學校所有的活動,都能看到她的身影了。
我想著小漁從此就會被全校人認識、議論,心理很不是滋味。我答應和韓久之在壹起的那個晚上,我勸自己不要再去關註她了,也不要再比了,有什麽意義呢?但還是隱隱的有什麽東西在戳著我。她什麽都有了,真的什麽都有了。但我有什麽呢?想到這,我想把所擁有的攥得更緊些。
我不停的給韓久之打電話,約他出來談談。但所有電話像是打給了壹個死人,他不接電話,也不拒絕,任由我壹遍壹遍打到忙音,打到關機。韓久之連壹絲厭煩都不肯流露出來,連按掉電話讓我知道他在的手勢都不肯做。上課前,我又提前去男生宿舍樓下等他,但所有男生都出來後,還是沒有韓久之的身影。那天韓久之為了躲我,居然曠了壹整天的課。
後來我又想到壹個點子,扮成男生,闖進去,他總不能不回寢室吧。反正帶上帽子後,是男是女管理員也看不出來。寢室的姑娘們發現我的意圖後把我拽了回來,她們都說我瘋了,不正常了。
沒有其它辦法,我又給楊宇發了條微信,讓他把韓久之約出來。但楊宇沒回。“如果不把他約出來,朋友沒得做了”我又發了壹條。我控制住我的手,告訴自己不要再對楊宇進行信息轟炸了,這樣沒用的。我只能在心裏祈禱,希望這句狠話,能讓楊宇把韓久之約出來。
“盡量吧。”漫長的等待後,楊宇終於回了壹句。
壹個星期後,楊宇才拽著韓久之出了寢室,找了個空教室坐下。楊宇坐在桌子上說:“說吧,芳芳讓我把妳約出來,妳先跟我說說妳怎麽想的。”
韓久之壹直低著頭不說話,像是泄了氣的人形玩偶。
“當初追人家的是妳,現在反悔的也是妳,妳到底怎麽想的。”
?“小漁也催著我做決定呢。” 韓久之揉了揉頭發說。
“小漁?謝小漁?”楊宇瞪大了眼睛問。
“妳過生日那天,我出去待了壹會。過壹會小漁也出來了,她說她喜歡我很久了,看我這麽努力的追鹿芳芳,她很難受,問我能不能考慮壹下她,然後……”
“然後什麽?”
“然後她就抱住了我,我躲開了。但她又撲到我懷裏哭,哭的睫毛膏都花了,然後她就擡起頭親我,這次我沒躲。”
“……”
“這麽優秀的女孩,我不想拒絕她……”
韓久之或許有更多的心裏話想說,楊宇或許有更多的問題想問,但都被掉落的奶茶打斷了。兩人驚訝的望向門口,看著綠茶和奶蓋混在壹起,粘膩膩的沿著地磚縫隙爬向他倆腳邊,韓久之皺著眉頭向後退了壹步。
“既然妳聽到了,以後不要再騷擾我了。”沒有壹句解釋,沒有壹下眼神的憐憫,韓久之像揭下壹塊粘了很久的狗皮膏藥,呼了口氣,沖楊宇揮了揮手,輕松的轉了個身,瀟灑的走了。我以為永遠不會褪去的熱情,卻抽離的這樣徹底,我整個人打了個趔趄。
楊宇站在原地撓撓頭,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倒是地上的奶茶救了他。他拾起破碎的奶茶扔進垃圾桶,然後提著垃圾桶也逃離了教室。
教室外突然狂風大作,湛藍的天空被塵土遮蔽,瞬間失去了鮮艷的色彩。樹枝、塑料袋被卷起盤旋在半空中。濕潤的泥土味被風裹挾著從窗戶、大門口灌進教室。遠處的雷聲被壓在雲層裏,發出悶悶的聲響。
是要下雨嗎?明明太陽剛剛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