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愛的是秋林古氣磅礴氣象。有人以老氣橫秋罵人，可見他是不懂得秋林古色之滋味。在四時中，我於秋是有偏愛的，所以不妨說說。
秋是代表成熟，對於春天的明媚妖艷，夏日的茂密濃深，都是過來人，不足為奇了。所以其色淡，葉多黃，有古色蒼蘢之概，不單以蔥翠爭榮了。這是我所謂秋天的意味。大概我所愛的不是晚秋，是初秋，那時喧氣初消，月正圓，蟹正肥，桂花皎潔，也未陷入凜冽蕭瑟氣態，這是值得賞樂的。
那時的溫和，如我煙上的紅灰，只是壹股熏熱了的溫香罷了。或如文人已排脫下筆驚人的格調，而漸趨純熟練達，宏毅堅實，其文讀來有深長意味。這就是莊子說的“正得秋而萬寶成”結實的意義。在人生上最享受的就是這壹類事。
或如壹本用了二十年而尚未破爛的字典，或是壹張用了半世的書桌，或如街上壹塊已經熏黑了的老氣橫秋的招牌，或是書法大家蒼勁雄厚的筆跡，都令人有同樣的快樂。
人生世上如歲月之有四時，必須要經過這純熟時期，如女人發育健全遭遇安順的，亦必有壹時徐娘半老的風韻，為二八佳人所不及。使我最佩服的是鄧肯的佳句：“世人只會吟詠春天與戀愛，真無道理。須知秋天的景色，更華麗，更恢奇，而秋天的快樂有萬倍的雄壯、驚奇、都麗。我真可憐那些婦女見識偏狹，使她們錯過愛之秋天的宏大的贈賜。”若鄧肯者，可謂識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