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功成名就型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科舉,少數人有幸取得舉人和進士的功名,進入上層社會。比如常熟縣的虞育德,五十歲考中了進士,被任命為南京國子監博士,樂善好施,周濟幫助了不少文人,聲名遠播。又比如周進,壹個私塾老師,多年不第,教館失業以後,難以營生,只好跟著親戚去做生意,心中郁悶,花錢去參觀貢院,壹下子就哭倒在地,怎麽也不肯起來。直到幾個生意人合夥出錢,幫他捐了壹個監生,送他去考舉人,立刻就不哭了,開始說說笑笑起來。後來果然中舉,又中了進士,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還動了惻隱之心,提攜了老秀才範進。範進年年考,年年不中,生活困頓,過著上頓不接下頓的生活,備受親戚相鄰嘲諷。壹旦高中舉人,立馬有人送房、送錢、送丫鬟,中舉的回報太豐,直接導致範進聽到好消息後發瘋,還虧得老丈人胡屠夫壹巴掌打醒。範進的母親也因歡喜過度,大概是犯了心臟病或腦溢血之類的疾病突然死亡,真的是“樂死人了”。
二、攀龍附鳳型
在“士、農、工、商”的社會格局下,以文人為代表的“士”,基於體面,個人生活需要昂貴的維持成本,導致文人整體處於依附地位,文人必須依附於權力和財富,否則就會出現生存危機,為世人所譏,喪失尊嚴。對於沒能中舉人或進士的秀才而言,如果不是家庭富貴,除了做壹個私塾老師勉強糊口外,要想過上好生活,往往要依附權貴。匡超人自幼家貧,又喜好讀書,因知縣賞識擡舉,拜知縣為師,考中了秀才。後來由於老師被罷官,失去了蔭蔽,匡超人又去投奔了專門徇私舞弊搜刮錢財的衙役潘三爺。匡超人本是孝子,德行昭著,在潘三爺那,卻幫著做壹些替考、偽造公文等不法勾當,並分得壹些贓銀。潘三爺著實照顧匡超人,還幫匡超人娶了妻子。後來匡超人的老師在京中復任官職,寄書給匡超人,要匡超人到京師去奔前程。因為要依附老師,匡超人隱瞞了自己已婚的事實,又娶了老師的外甥女為妻,而匡超人的原配妻子則在窮困中去世。匡超人自從到京投奔老師後,前途大好,開始到處吹噓炫耀,對原來壹幫文友也疏遠起來。在曾經幫過他的潘三爺東窗事發時,潘三爺希望匡超人能幫忙,但匡超人怕受到牽連,再不肯去看潘三爺壹眼,而潘三爺卻並沒有把匡超人供出來,最終保全了匡超人的前程。
三、潦倒落魄型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這些學問,主要是借聖人立說的“八股文”,除了做官,就別無大用,所以文人寒窗苦讀,大都“手無縛雞之力”,缺少營生的本領。對於家境貧寒、身無長技的文人,如果得不到資助,大都窮困潦倒。雖然有“壹舉成名天下聞”的可能性,但人情冷暖,終歸“十年寒窗無人問”,即使是秀才,也只是壹個窮酸秀才罷了。正如《儒林外史》第55回說的:“禮樂文章,也不見那些賢人講究。論出處,不過得手的就是才能,失意的就是愚拙。憑妳有李、杜的文章,顏、曾的品行,卻是沒有壹個人來問妳。”範進中舉前,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只剩下壹只下蛋雞,老婆老母都餓了好幾天,老母著範進去賣雞,好換點糧食,結果範進連雞都賣不出去,只會抱著雞在市場上來回的走,連問都沒人問。倪老爹二十歲考中秀才,做了三十七年的秀才,“就壞在讀了這幾句死書,拿不得輕,負不得重,壹日窮似壹日”,生的兒子養不起,只好賣給別人家,最後只能以修補樂器為業,過著慘淡的生活。壹些文人為解決謀生問題,便學壹些測字算命之類的“雜學”。陳和甫在這方面頗有研究,倒也結交了壹批上層文人,日子尚過得去。陳和甫的兒子也好詩文,又不會營生,只好擺攤測字,掙得錢勉強自己吃飯,老婆還要嶽父養著,引起嶽父的不滿,最後幹脆剃了光頭,休了妻子,“從此無妻壹身輕,每日測字的錢,就買肉吃,吃飽了,就坐在文德橋頭測字的桌子上念詩”。
四、呆癡迂腐型
壹些文人,讀了“聖賢之書”,總記得聖人之道,但世人要生活,卻不能總按著“聖人之道”去行事。壹個人死守著這些封建禮數和教條,就難容於世俗,不免被世人譏為迂腐。王玉輝,做了三十年的秀才,整天夢想著回到孔子所說的“禮樂時代”,壹心要寫幾部“勸醒愚人”的“不朽之作”。王秀才女婿病逝,女兒要做壹個以死殉夫的“烈婦”。所有人都反對,唯有王秀才“哈哈大笑”,大聲道好,認為這是光耀千古的事跡,可以博得壹個“烈女”的牌坊和名聲。女兒開始絕食,親戚紛紛哭勸其以生命為貴,只有王秀才鼓勵女兒殉夫。女兒絕食身亡後,王秀才的妻子哭的死去活來,王秀才還仰天大笑道:“死的好!死的好!”女兒餓死後,王秀才拜祭過了,立刻回衙門上書請表彰女兒為“烈婦”。過了兩個月,上級批準,建烈女祠,過來祭奠的人不計其數。但人性並不因為“孔孟之道”而泯滅,王秀才雖然在理性上支持女兒的決定,但仍然不能抑制內心的傷感,加上妻子悲痛欲絕,觸景傷情,以至於無法在家呆下去,只好跑到外地去旅遊散心。
五、灑脫自樂型
讀書費時費力費錢,因而讀書人大都出自富貴人家。壹些文人在殘酷的科舉考試面前放棄了努力,從做功名轉向做學問,把“寒窗苦讀”變成“縱情山水”、“詩情畫意”、“輕歌曼舞”、“把酒言歡”和“以文會友”。最典型的莫過於杜少卿,生於官宦世家,為人慷慨,又不喜做官,好結交文人墨客,樂善好施,無論是誰,都能從他那要得大把大把的銀子。即使是在困頓的時候,還把家裏的東西當了請朋友吃酒,硬生生的把萬貫家產揮霍壹空。杜少卿的豪爽與揮霍,甚至成為親戚和學堂的反面教材。好在他名氣夠大,最後還能勉強賣文度日。在杜少卿身上,可以看到作者吳敬梓本人的影子。由於為財富所負累,又飽受譏諷,對杜少卿而言,也許只有揮霍掉財產,才能在那個社會找尋到內心最後的寧靜,才能擺脫宗族和禮教的束縛,成為壹個真正自由的文人。當杜少卿終於沒錢的時候,和他交往的都是純粹的文友了,也沒有了虛偽應付。當然,像杜少卿這樣極端的人畢竟少見。虞華軒秀才住在虛偽而又物欲橫流的五河縣,他曾祖是尚書,祖父是翰林,父親做過太守。虞秀才自小就是神童,博學多才。五河縣人唯利是圖,對沒有考取功名的讀書人充滿嘲諷。虞秀才父親是個清官,也沒有什麽余財,虞秀才省吃儉用,積攢了壹些錢,自己做做學問,陶冶性情,也結交各種朋友。甚至壹些勢利的人,虞秀才也能應付自如,倒也過得自在。
六、市井奇人型
有壹個叫季暇年的大書法家,自小無家無業,整天在寺院混飯吃。他書法自成壹體,用的筆都是別人用壞的禿筆,別人請他寫字,他三日前就要齋戒壹日,第二日還要磨壹天墨,第三日才寫。正所謂無欲則剛,他要是不高興,哪怕達官貴人,也請不動他,他還要罵:“我又不貪妳的錢,有不慕妳的勢,又不借妳的光,妳敢叫我寫起字來?”。寫字賺了錢,自家吃飯外,就隨便送給不相識的窮人。壹次下雪天,他穿壹雙爛鞋去朋友家,踹了人家書房壹腳的泥,朋友道:“妳肯寫壹副字送我,我買鞋送妳了。”季暇年不肯,朋友厭他臟,拿出壹雙鞋送他,季暇年當時就惱了:“妳家什麽要緊的地方!我這雙鞋就不可以坐在妳家?我坐在妳家,還要算擡舉妳。我都不稀罕妳的鞋穿!”說完扭頭就走了。等到心情好時,有時還非要給別人寫字,也不要人家的錢。
還有壹個叫荊元的裁縫,擅長彈琴寫字,又喜歡作詩。做裁縫可以養家糊口,剩下時間作詩彈琴,自娛自樂,用他自己的話說:“不貪圖人的富貴,又不伺候人的顏色,天不收,地不管,諸事都由得我,倒不快活?”有時間也找老朋友,壹個姓於的老者彈琴,彈到精彩之處,鳥雀聞之,都棲息枝間竊聽。但荊元內心終究是寂寞的,以至彈到淒清婉轉之時,到“深微之處”,於老者不禁淒然淚下。
這六種類型的文人,壹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心路歷程。吳敬梓先生經歷了年輕時追逐功名的科舉考試,在考舉人失敗後,既不肯依附於人,又不願意結交權貴,開始聚集壹班失意文人,揮金如土,在誌趣相投的朋友中尋找快樂。等到散盡家財,窮困潦倒之時,轉而追求個體內心的安寧與愉悅,無欲無求,自給自足,自娛自樂,回到了“市井奇人”的心態,只是在“功名富貴無憑據,費盡心情,總把流光誤”的領悟之後,留下壹聲“濁酒三杯沈醉去,水流花謝知何處”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