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兄弟姐妹中,安美年齡最小,和父母在壹起的時間最長。而我,離家最早,走的最遠,卻被我的老母親牽掛著。
“媽媽經常說起妳的童年。”安美告訴我的。“二哥,妳還記得妳自己嗎?”
媽媽離開我們十年了,她死的時候我不在她面前。
“媽媽說妳小的時候不愛說話。當妳說話的時候,妳讓人們發笑。別人笑的時候,妳不說。有壹次在親戚家吃飯,大人們有說有笑,只聊他們的事。妳被夾在中間,就像壹個小木瓜,突然妳對自己說,“我的公雞下了壹個蛋,”...所有人都驚呆了,妳說,‘是紅色的。’大人只管笑,笑夠了,等妳下文,妳就沈默了。"
完全不記得了。我完全不記得了
安梅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說著這些話。說完,她擦了擦眼淚,笑了。
“媽媽還說,有壹次妳放學回家,正在割麥子的時候,十幾個日工蹲在大門口,吃午飯的時候口吃。他們攔住了路,不讓妳回家。妳把手往後壹放,假裝是個老頭,說‘請讓開,讓我老頭過去!’大家都問‘爺爺,妳多大了?’妳說,‘我八十歲了。’媽媽說妳只有八歲。"
我好像在聽別人的奇聞軼事。我沒想到我會這麽搞笑。小時候的這點點滴滴的情況都收藏在媽媽的記憶裏,可是為什麽媽媽的壹些事情很少出現在我的記憶裏?
我記憶中的母親沒有我母親記憶中的孩子那麽戲劇化。我對她只有壹些印象。
從我記事起,她似乎就不算很年輕了。
她壹年到頭只穿壹種顏色的藍布。
我記得在壹個下雪的日子,我和我的朋友們在外面的雪地裏跑夠了,玩夠了。到家時已是黃昏,我們走進院子,看見我媽坐在爐子上生火。爐子口冒出的火把惠今灑在我母親的藍布大衣上,把我母親的臉照得通紅。透過五顏六色撲朔迷離的雪花,深邃的夜色襯托著坐在光暈裏的媽媽,顯得格外美麗。二十歲左右的時候,也是下雪天。我想到了我的母親。我寫了壹首小詩,沒有保存下來,但我自信意境很美,因為它記錄了我年輕時珍貴的壹瞥——黃昏,雪花,爐口的火光映照著我美麗的母親...
我媽很勤快,傭人做什麽她就做什麽,大概從做媳婦開始就是這樣。我們家不富裕。
媽媽喜歡唱歌。我小的時候,聽哥哥們背詩。做了媳婦之後,聽聽老公的詩。媽媽壹定背過壹些唐詩宋詞。但她的歌聲只是她隨意哼唱的壹種口音。我家經常有盲人藝術家送飯。晚上,他們在大廳裏演奏三弦琴並唱壹些鼓曲,以報答主人的盛情。媽媽的唱腔好像有吟誦古詩詞的調子,有三弦的調子,是自己創作的詠嘆調。可以稱之為有調無字的“絕對音樂”。
這首詠嘆調深沈、悠長、悲涼。
媽媽從來不說傷心的話。她告訴孩子要好好學習,不辜負期望,做人。她相信明天會比今天更好,後代會比上壹代更好。
但是,我知道我媽是深深的難過。雖然我不知道她在傷心什麽,但是從她的歌聲和念叨中我感覺到她在傷心,而且是很深很長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很深,離不開。她坐在炕上,壹邊做針線,壹邊唱歌,仿佛在獨白。“少年不知愁滋味。”我開始從媽媽的歌聲中體會到生活中有壹種東西叫悲傷,會讓我無緣無故的流淚。而且我很喜歡這種味道,更何況是從我媽的歌聲裏學來的。
“海邊多好啊!沙灘上有很多石頭,紫色的。我很想住在海邊,用紫色的石頭建壹個小石頭房子,住在裏面,每天壹個人看海……”有壹次我媽突然停了針線,打斷了她的歌唱,無緣無故說了這些話。她靜靜地看著我,微笑著。我趴在媽媽的膝蓋上哭了。
我非常非常難過。"我想去海邊建壹座石頭房子."媽媽說。
那時候我十四五歲,我試著把媽媽的話編成壹首小詩。我只寫了這三句話,再也寫不下去了,好像把話都寫完了。接下來的幾年,我繼續寫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最後只剩下這三句話。我由此知道,有些詩只能有個開頭,開頭就是結尾。
我很驚訝我媽媽從來沒有見過大海。她怎麽會如此向往大海呢?
安梅告訴我,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期間,我媽每天晚上都要給菩薩燒香,為我祈福。她相信我會安全回來。
1955我回家看望父母,離開他們十年了。原來我請了20天假去看望家人,但是只在家呆了兩個晚上。父親舍不得我走,母親說:“早點走就好。”沒有壹句話阻止我,她嘆了口氣說:“如果我是妳這個年紀,我為什麽不能革命!”
我沒有回答,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問安眉:“妳媽媽在遇到危險之前的職責是什麽?”
“沒有。”
我母親死於肺癌,享年七十四歲,算是高壽了。母親去世前幾天,給我講了壹個阿美的故事:古時候,有壹個孝子,他的母親去世了。葬禮後,他在墓前笑著唱著歌。人們很驚訝,說他瘋了。其實這個孝子真的很孝順。人不能長生不老,活到該活的年紀,平平安安地死去,這是壹件喜事。壹個母親知道自己的孩子可以熬過去,像以前壹樣快樂地生活,她會閉著眼睛死去。
安眉說到這裏,不再言語;聽到這裏我什麽都不想說。沈默。只有沈默。孩子只能凝結成壹朵無言的心花,帶著說不出的深深的悲痛,獻給我們慈愛的母親在天之靈!
我本來要問安妹,我媽還說了我小時候的什麽。但為什麽又要問?那時它屬於母親。每個孩子的童年在媽媽的心目中都是詩意的。那是我媽自己的藝術創作,只有她自己最能欣賞。任何意譯都不如我媽心目中的原著有趣有活力。既然是媽媽自己的詩,就隨她去吧!“廣陵散絕對是從這裏走了!”媽媽!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