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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克大叔的心路歷程散文隨筆

六月的芥子河,熱氣襲人。光著頭壹腳出門,保準讓午陽灼的妳頭皮發疼。

 因與故友在先有約,再熱再曬,我也得出門。為減少點路上熱毒難耐,我打了把傘向直筒子街上奔去。

 玉米已長的高過半人,密匝匝、綠油油擠滿左右田埂。前面有人壹會兒走向排水溝,壹會兒鉆進玉米地,再壹會兒回到路上。如此這般進進出出,走走停停,讓我好生納悶。誰這麽熱的天,不回家歇晌,他在幹甚?

 走近了,才看清是吉可大叔。他拎只雞皮袋,沿路拾人便宜。撿那些塑料瓶、易拉罐、包裝盒子。“這號熊人”我心裏嘀咕,想喊他壹聲。他卻向玉米地深處的苗圃奔去,那裏明歪歪躺著幾只塑料瓶。我不想再打擾他生意,我止了口,悄沒聲的向前走去。

 當我向闊別多年的相鄰處,打聽吉可生活的景況時,聽出了村上人對他的作為,頗有些不屑和寒磣。

 “他這人,生精。現在是什麽都不認,只認壹樣東西----錢。”幾乎是眾口壹詞。

 據街坊們講,吉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上頓下頓蒸碗小米幹飯,就點鹹蘿蔔菜。甭說雞鴨魚肉、白面大米,連根時鮮蔬菜都不買,吃塊豆腐都算半天帳,看劃來劃不來。不信,妳看他家裏有根桿杖沒?

 自然圖個節口省錢,就不該想那好吃好喝的事。偏他也禁不住好東西誘惑。今兒向嬸子大嫂要棵白菜,明兒向侄兒媳婦借幾枚雞蛋。誰都知道他是明借暗要,有去無還的。大家還是該給的給了。最沒皮沒臉的是,他喜歡趕酒場飯局,請不請湊進圈裏,飽餐痛飲,次次是不醉不歸。

 有不省事的臊他,“吉可,喝酒來”。他會理直氣壯的回答,“喝就喝,不喝還怕妳不高興”。人家說“今兒該妳掏錢請人了”。壹聽這話,他便悄然溜走了。

 我在心中感嘆:命運弄人,吉可本不該混到如此不堪的這壹份上。

 他長我七八歲年紀。小時的他,健壯可愛。因在眾多兄弟姐妹中屬老小,倍得了父母的寵愛。只是在他的父親挖沙被塌死後,家景才壹路下滑的。成家的哥姐們分家另過,吉可自然就和寡母生活壹起,相依為命。最讓人想不到的是,吉可的娘後來得了眼病,見風流淚,天熱更甚,後來竟雙目失明了。年幼的吉可,不得不中止了讀書,壹邊種地壹邊伺候老母。

 時光荏苒,吉可在煎熬生活中長大成人,也到了談婚論嫁年齡。吉可的媽就求親央鄰,張羅著給吉可討媳婦。心是操了,也有人登過門,只是壹看那份可憐光景和窩在炕上的瞎老人,人家冷水不打牙的走了。愈沒人來就愈急,記得吉可的娘捶著炕楞哭訴求人,怕吉可打了光棍,耽誤壹生。

 事情終未如老人家心願,吉可到瞎眼娘死時,也沒討上媳婦。

 這以後,吉可就成了壹個人過活。除了種地,爬鍋上竈。每晚就和嗩吶、笛子打起交道。

 有壹年我回鄉下老家小住,吉可來家串門。放下手中的鐮刀和壹捆新割的榆條,便坐我遞過去的小凳上。因為他很少來我這裏,我忙忙的遞煙倒茶。問起家長裏短的事,我們便有壹搭沒壹搭拉起話來。

 他說,妳不知道。來旺家兒女不少,號稱七狼八虎。可憐他娘操勞壹生,臨老病重時,沒壹個兒女守身邊照看她。說起來壹個個都忙,脫不開身。這中間也不乏當官經商的,真不知他們怎麽想的。倒是那老婆壹向瞧不起,見面就奚落的侄子,討飯的賴狗子。每日把討來的米飯、肉片壹口口餵了老婆。直到死時,老婆壹個勁說,賴狗子帶來的飯好吃,香得不得了。

 說完,他感慨,兒女多的都領了如此不堪回首的下場。咱這號光棍失意的人,還不知怎個死法呢。他臉因激動而抽搐著,看得出,這件事對他有太深的觸動。

 我安慰他壹些話,他走時我理出幾件自己不穿的衣服送他。說出門幹活都用的上。他很感激的'走了。

 那壹天下午,我串門回來,見自家窗臺上放只黃塑料袋,裏面是幾個紅薯。我猜出,是吉可見我不在,留下讓我吃的。

 此後我又回了幾次老家,也時常聽到吉可屋裏傳出嗩吶聲,在寂靜的村夜裏,顯得悠揚而淒厲。那些不滿的相鄰就抱怨,把個他大的腦抱上吹不夠,煩死人了。

 “他勞動壹天還不累麽?”我問

 “累?那熊人可倔勁哩。快六十的人了,打工尋活,成天不誤,也不曉得攢下多少了”。人們這樣說他。

 睡在鄉下的土炕上,聽著吉可的嗩吶,回想人們的評價。有些東西我是理解的,比如說他拼命打工賺錢,那是為自己養老防病做準備的。即便吹那讓人生厭的嗩吶,也是壹種傾訴的方式。想想他日日出門回家,孤身單影,沒人和他說壹句話,不讓他吹,他能再幹什麽。

 這以後的吉可小算盤打得愈發精細,而拼命打工賺錢養老的想法愈加堅定,而在村裏人眼中,關於他的尖鉆古怪的說詞愈加多了起來。

 最直接的表現是在嘴上算計,如果壹斤肉的價錢相當於四斤豆腐錢,他便不再吃肉。話說回來,豆腐價格接近雞蛋時,他又改吃了雞蛋。帳算得清,錢花不出。有時為買壹斤肉,賣肉的都不想和他打交道。因為超出幾兩都不行,這讓大家嫌他麻煩。

 在打工上。壹旦天冷沒了工程,村上有點清路鏟雪,或者拉線栽桿的活,他就來爭著要幹,不管人多人少,需不需要。村幹拿他沒法,只得次次照顧他些。

 這類話聽得多了,有次吉可來家。我要他註意自己,少幹些活,生活上不要太省而虧對了自己。

 “話是這麽說,我不這樣乘年輕多攢錢,以便老來支配能行麽?妳說說,兒多都不壹定享了福,何況咱這號人。”他壹邊說,壹邊抹起褲筒,抓撓著小腿。口裏只說蚊子多。

 “妳也快六十歲了吧,畢竟比不得年輕”我強調。

 “多少?等下輩子吧。我今年都六十二了。不過,還能行。壹般的重活累活還能對付。再幹二年,等人家工頭嫌咱時,再說輕松自己的話。”他如是說。

 見勸他無用,我換了話題,問他是不是這二年錢好掙些。

 “唉,打工沒好活。掙錢就要出力,不過工錢還好。每天掙個百二三不成問題,最不好對付的是吃飯。不管飯的工程,起床遲了吃不成飯,回來晚了,又得摸黑抱柴燒火。做好吃過,就趕上夜深睡覺了。”他這樣描述自己的不易。

 那壹晚談了很多,記得他也壹次次誇現在的社會好,***產黨愛窮人。他說從古至今,沒個社會不要皇糧國稅。而今呢,種地不納糧,公家還給農民貼錢種地,有醫療,有低保。他說自己也連低保帶養老金,壹月有二百多元呢,說到高興處,他激動得有些神采飛揚起來。

 去年夏天,陰雨綿綿。其時,我正住在老家。因為有些地方發生了窯塌傷人事件,地方政府便要求各村辦竈,集中安置,有專人負責群眾安危。

 這讓我有機會體驗了壹把災民的生活,也讓我的心,在災情裏,因溫暖和感動而見證了那壹幕。村民們為了集體這竈能辦好,不用村幹安排支配,爭著上竈當廚。更有許多人,把自家的東西,源源不斷送到竈上。幾根黃瓜,壹筐番茄,壹把蔥或半袋土豆。

 九旺老漢,更是把挖野扁豆,刨柴胡賣來的壹千來元,交到村主任手上。

 吉可大叔,因雨大無工呆在家裏。次次吃飯,我都能見到他。這壹幕幕發生在鄉間的事,他也耳聞目睹了。

 今年春盡夏至,我又回了老家。眼前發生的變化,令我吃驚不小。村上主要道路都經過了水泥硬化處理。而且從來沒有路燈的鄉下大道,豎起了壹根根大陽能路燈桿。

 我在心裏感激這屆村幹,他們壹定是跑來資金扶持,為百姓做了件這樣的大好事。

 當我向村民詢問這事的原委時,村民的話,卻讓我大感意外。做這壹切的經費竟是個人所為,而且就是壹向嗜財如命的吉可大叔。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這事是真的嗎?吉可舍得拿出自己含辛茹苦攢下的錢麽?”我問村民二娃。

 “事情是真的,點錢時許多人都在,我也在跟前。吉可把自己的壹只瓦罐抱到村長家。裏面的錢用塑料包著,壹紮壹紮,有大有小,花花綠綠的,整整十萬元。”二娃說。

 “他不怕自己老無所依,不想養老的事了麽?”我又問。

 “起先可能吉可早對村長說了,村長覺得不妥,沒答應接受他的錢。”二娃頓了頓又說:“吉可大叔老惦著葬母情景,要不是東家壹升,西家壹碗,這家五毛,那家壹元的幫助,就幾塊柳木湊成的棺材埋人,自己都辦不到。再說,今年陜北雨多,他在安置點看到放學時分,這家那家都打傘接放學孩子回家,踩著稀泥,拉著娃娃,那種受罪真叫人不忍。他覺得找到了報答村裏人的機會,於是才有了這事”。

 根據二娃的陳述,吉可大叔不怕養老無後,主要是因為有了老保,其次,他覺得自己身體還行,再幹幾年,攢點錢考慮養老,還不需要連累別人。他笑著對村主任說:“退壹步,即便真的到了吃不上那天,我相信村裏人,餓不著他們,也不會看著我吉可餓死”。

 二娃的話,讓我覺得有種想見他的念頭。他說的多實在,多有情份。可二娃說吉可新近買了兩頭牛,壹大壹小是壹娘母,白天忙放牛,難見上。

 我要離村的那天,吉可正在老草灣放牛。風裏送來他的歌聲。

 三十裏的明沙二十裏的水

 五十裏路上眺壹回妳

 半個月跑了十五回

 哥哥跑成個羅圈圈腿

 過了回黃河沒喝壹口口水

 交了回朋友沒親壹個嘴

 買了席夢思沒和妹妹睡

 妳看這後悔呀不後悔

 ……

 歌聲在灣裏回蕩,令老草灣壹向的苦寂平添了幾分歡愉。我猜不透他是在排解寂寞,還是抒發沒有泯滅的對愛的向往,但有壹點敢肯定,就是捐錢為大夥做了件有意義的事,給他帶來的是心底的踏實與歡暢。

 歌聲伴著我走向更遠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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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蔡誌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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