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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金蓮走人生 ——致我的小腳奶奶

我的奶奶是小腳。

爺爺把她娶進門之前,是非小腳不要的。

那個年代山東姑娘出嫁時講究“壹看臉,二看腳,三看嫁妝好不好。”奶奶臉蛋長得漂亮沒得說,關鍵是腳小,當時三寸金蓮勝過臉蛋,腳大的姑娘很難找到婆家。奶奶的那雙小腳在結婚時風光極了,不到3寸的小腳在壹圈圈藍布的纏繞下裹在精致的大紅繡花鞋裏面,鞋口露出半寸藍色。下了轎子那雙小腳用小碎步移動前行,顫巍巍的步姍襯托出身姿的婀娜,讓人們對紅蓋頭下那張臉的期待淡了許多,倒是對這雙小腳唏噓不已。

小腳女人的婚後生活

可是這雙小腳給她帶來的不僅僅是旁人艷羨的目光,更多的是數不盡的辛苦和身體上的痛。

爺爺是十裏八村有名的木匠,娶了小腳奶奶後更是風光,不做木工活時就吊壹袋旱煙去村頭和人閑扯。當時農業還是生產隊,隊裏的農活自然就落到我的小腳奶奶身上了。爺爺從不心疼奶奶顛著小腳去除草、耕地,如果哪天奶奶做飯鹹了或者淡了,爺爺會壹句話不說把飯桌掀翻。羸弱的奶奶不懂得掌握自己的命運,更不懂得捍衛自己的尊嚴,甚至來不及擦幹眼淚,就忙不叠的再去給爺爺重新做飯。

奶奶每天的生活是這樣的:天蒙蒙亮便起床做早飯,大家吃早飯的工夫她餵雞餵豬,在收拾碗筷時匆忙巴拉幾口飯。因為除了要參加生產隊的勞動爭公分,她每隔三天還要從村裏翻越壹個山嶺去另壹個山村,給半癱在床上無兒無女的太姨奶奶——奶奶的姨媽換洗被褥,拆洗衣服。身體累些倒無妨,關鍵我那太姨奶奶脾氣實在暴躁,犯起病來就沖奶奶身上扔東西,奶奶靠近她時她就扭奶奶,奶奶的身上經常青壹塊紫壹塊的,身上、胳膊上的傷從未間斷,奶奶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爺爺掀桌子碰的還是太姨奶奶扭得。那條蜿蜒起伏的山路印下無數個奶奶的小腳印,無論春夏秋冬,風霜雨雪從不間斷,這壹照顧就是7年,直到太姨奶奶去世奶奶才算得以輕松。但是,自從太姨奶奶去世,奶奶還常常跑到山嶺遙望太姨奶奶的村莊許久,雖然她依舊沈默不說,但是家人懂她是在懷念那個暴脾氣的姨媽。

別看奶奶身體瘦弱,小腳三寸,可是她的行動壹直是我心中的迷:她能毫不費勁地把父親拉回來的幾十斤重的麥個子壹個個豎起來曬太陽,她能把裝得滿滿的地壹袋地瓜輕輕地扛在肩上放到屋裏,掃地,收渣滓,做飯,洗衣……她永遠像壹個陀螺不停的轉動,又像壹頭黃牛悶不吭聲毫無抱怨。

小腳女人與紡車

我的小腳奶奶不僅養老、顧小,還要吱吱鞥鞥的拉紡車。農村的冬天清冷且蕭條,對於忙活了大半年的婦女來說正好是歇息的日子。拿壹把瓜子搬壹個板凳三五成群的啦家常,抑或雙手抄疊在棉襖袖口裏,靠著墻根站在太陽底下說說家長裏短。

任她們天天喊,奶奶從不參加她們的聚堆。她只是在太陽好的日子,坐到石頭上納底子,做鞋子。最重要的是她還要把棉花彈成棉絮,然後做成壹根根長30厘米、直徑2厘米的棉條,棉條堆成壹座座小山丘,這就是小腳奶奶壹冬天的活。每日做三餐飯,洗刷碗筷,餵雞餵豬,余下的時間奶奶就坐到紡車前就開始了壹冬天的吱~吱~鞥~鞥~

特別是晚上,伺候我們都睡了,奶奶點上馬蹄燈,右手轉著紡車,左手壹擡壹放的捏著棉條。手裏旋轉的紡車發出有節律的嗡嗡聲與火爐旁那只老貓打出均勻的呼嚕聲,交織成壹首催眠曲,漸漸把年幼的我拉進老貓 溫暖 而香甜的世界裏。

等到來年開春,奶奶和母親再把紡好的棉穗棒用木軸走成回字形,染上顏色,壹團團的打好漿,晾曬幹,纏到線軸上,最後變成母親手中的梭子線。

等做好了這壹批梭子線,奶奶又開始為下壹批做積累,歲月輪回交替,奶奶永無休息日。她常常壹邊做著這些,壹邊自言自語著:趁奶奶年輕,多給俺孫女紡棉花,多給她做粗布,讓她將來出嫁的時候嫁妝填滿箱櫃。

我想,奶奶做這些的時候沒覺得苦,沒覺得累,因為她心裏有希望。

小腳女人與美食

到了麥收的季節,奶奶更忙了,白天要給壹家人燒水,做飯,等中午大家都休息的空隙,她頂著毒辣辣的太陽,挎著自己用玉米楛編的籃子撿麥穗。那時候每家收割完都仔細的再撿壹遍漏掉的,等奶奶再去時根本看不到幾個麥穗,奶奶經常忙活壹中午,粗布衣濕的透透的顫巍巍的挎著個空籃子回家,爺爺看到又是壹頓臭罵,奶奶不辯解但也不改變每天去拾麥穗的習慣。

到了秋天,她又會顛著小腳挎著籃子去拾玉米、地瓜、黃豆、花生。每年,她把自己拾的糧食單獨晾曬,用木錘砸掉皮,小麥用來燒湯,玉米、地瓜就給我們烤著吃,黃豆花生煮了用鹽淹上給爺爺做下酒菜。

長大後我也做過類似的湯和菜,在星級飯店也吃過很多大餐和農家樂,但沒有壹種湯能比得上奶奶的麥仁湯的潤滑筋道,沒有壹款鹹菜的味道敵得過奶奶淹的鹹菜。

盛夏的夜晚,奶奶經常挑著提燈去楊樹林給我和哥哥摸爬叉(我們稱金蟬為爬叉),雨後的楊樹林爬叉尤其多,真難為了奶奶顛著小腳在樹林裏深壹腳淺壹腳的給我們摸得那麽多爬叉。放在鹽水裏淹上幾日,配上她用鏊子(已經成為古董的壹種做單餅的鐵皮東西)烙的單餅,鮮嫩的肉質被煎得焦黃脆嫩,濃香的汁液包裹在周圍,在陽光下愈發透亮,裹壹層單餅,撲鼻的香味陣陣襲來,人間美味不過如此。

晚輩眼中小腳奶奶

每當看到奶奶拆裹腳布,抱住雙腳疼得赤赤哈哈的情景,我心裏就特別難受。那雙被裹斷4根腳趾頭的小腳呈壹個小手掌長度的錐子型,小小的腳後跟和斷指旁邊長滿繭子;山村的路本就不平,遇到泥巴水坑啥的,整個身子左晃右晃幾次要摔倒,讓人心陣陣疼痛。

太陽好的日子奶奶總會坐到門口,把裹腳布壹層層打開,戴上老花鏡拿針撥腳上的繭子。如果湊巧我遇到這情景就會幫奶奶壹起撥繭子,當然,也只有此刻奶奶願意給我講她裹腳的故事。

奶奶在5歲的時候就被她母親給裹上了雙腳,除大腳趾外,4個小腳趾用力向腳心推進並壓在腳板下,再以壹條長十尺、寬兩寸半至三寸半的藍布,從四趾,經腳背、腳跟,再至腳背、腳跟,壹圈圈狠狠裹纏。為了防止奶奶偷偷把腳松開,太姥姥又用針線把裹腳布縫死固定。

剛裹好,奶奶就疼得大哭,連續多日無法下地,走路扶著墻都疼得哭。解放後,終於可以放開小腳,但由於裹腳多年,小腳早已變形定型。

每壹次幫奶奶拆裹腳布我眼睛都要濕潤:裹腳布壹層層打開,大腳趾在前,尖如荷花瓣,其余幾根腳趾陸續被窩到腳心裏,變形甚至“融為壹體”,腳背高高隆起,腳掌幾乎不可見,獨有腳後跟最大,變形為整個腳的“支柱”——這就是被封建社會壹再贊美的“三寸金蓮”。不,在我看來,那雙腳還不到三寸長。大拇指也委屈著、小心的不敢站直,生怕自己壹挺直,其他幾個姊妹就跟著痛似得。

年幼的我總也不明白裹腳跟嫁人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系。而奶奶在與我嘮叨這些話時,那語氣 平淡 得如同在說著壹個毫不相幹的人的事,臉上飄著 微笑 ,如同在講壹個遙遠而耐人回味的 故事 。

怎奈時光無情,或許上天懂得這個小腳女人壹生的辛苦,於是在奶奶86歲那年無痛無病的帶走了奶奶。自那,我再沒吃過煎爬叉和烙單餅,跑到奶奶住的老屋,看到那輛孤單的紡車上的蜘蛛網,心裏別樣難受,想必那紡車也如我這般想念它的主人吧!

以前不忍看奶奶那雙小腳,現在想看也看不到了。

故鄉老屋前的槐花開了又謝,再不見奶奶顫巍巍的瘦弱身體,壹手拄著拐杖,壹手揮著送我,直到我離開許久她還不肯回屋,久久的倚立墻邊念叨著我的名字……

逝去

用壹捧黃土祭奠

思念

用如夢的回憶去心痛

從民國走到現代

不見了長辮

不見了長袍馬褂

可那雙小腳卻絲毫不見長大

顫顫的行走

顫顫的支撐

如同民國

只不過民國別了

妳,卻留下

這雙小腳

去不了遠方

到不了天涯

可是,妳的孩子卻都已長大

原本,壹顆孤獨根淺的大樹

現在,已連成了壹片綠色的海

如今,妳卻已老去

是否,是我的遠離

已有了沙漠

千裏的回歸

只能無奈的在新墳前哭泣

如何釋懷

別了

只是揮手

壹直揮到天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