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花,有著茂密墨綠的葉子,冗長柔軟纏纏繞繞的藤蔓,不畏烈日和狂風暴雨的堅強性格。它花期較很長,壹個花序可以開三四十天。每年農歷五月至秋末,綠葉滿架,花枝伸展,壹簇簇,壹團團,火壹樣的花朵綴滿枝頭,散發著火熱的激情。
初次見到淩霄花時我還很年輕,在壹家企業上班,為了抄近路,從壹個城中村穿過。記得那是初夏的早晨,我騎著自行車在小巷中穿行,眼睛忽然被旁邊住戶院墻上的壹束紅光吸引。我停下車子站在墻下觀望,這是幾朵同在壹只葉柄上的花,它們緊緊依偎在壹起,像壹只只小喇叭在墻頭上顫巍巍地露出小腦袋,太陽光透過它薄如蟬翼的花片,散發著絢麗,好漂亮的花。第二天早晨,又有幾朵花探出院墻,這時我看見了墨綠的葉子和攀在墻壁上的藤蔓,它們默默地托著開在枝頭的花朵,那些點綴在綠色枝葉裏的花兒,隨著搖擺的藤蔓在微風中來回的晃動著,像壹把把跳動著的小火炬。
這是什麽花?我好奇地問。
院子的女主人四十多歲,她帶著壹臉的歉意:不知道,幾年前朋友送來壹根藤條,就順手栽在院墻邊沒想到今年竟然開花了。
這麽漂亮的花竟然沒有名字,她的回答讓我失望。
不知不覺愛上了這種花,以後經過這裏都要駐足壹下,擔心有壹天它雕謝消失,沒想到它們那麽頑強,不斷有藤蔓攀上墻頭,帶著壹簇簇蓓蕾,前赴後繼,每天都能看到盛開的花朵,壹直到初冬的時候,它才依依不舍地收住最後壹抹艷麗,留下幾根枯黃的藤條在寒風中搖曳。
盼望第二年再看見它。春天的時候院子的主人翻蓋房屋,幹活的工人挖墻基的時候把它挖出來連同垃圾壹起運走了。
我站在新砌的院墻邊看著空蕩蕩的墻壁,想著花開的樣子,心裏絲絲惆悵:它們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就從我的視線消失了。
二
閑來無事想去二姐家看看。我家和二姐家南北對峙貫穿縣城。縣城不大,我帶著兒子騎車十幾分鐘就到了。二姐的女兒靜正帶著女兒伊伊站在門口馬路邊玩耍,靜結婚後在二姐家對面買了房子,我常常戲謔說:靜是常駐大使館。此時看到我們來了,伊伊高興地叫著“小舅舅”迎上來。我兒子比伊伊小三個月,孩子之間是沒有輩分區別的,沒等我和靜反應過來,兩個孩子就湊到壹起嘰嘰喳喳的玩起來。靜抿嘴壹笑:“山東人說話辟邪,我媽剛才還叨叨妳呢妳就來了,她和二嬸去市場了壹會就回來。”我比靜大十歲,雖然是長輩,卻沒有代溝,看起來更像姐妹。
我和靜走進院子,沒等進屋,靜指著墻角的幾棵枯黃的帶著裂紋的枝條對我說:“小姨,妳真是心靈感應,剛想去給妳去妳就來了。”
“這是什麽?”
“花,漂亮極了。”
就這樣幾根滿目滄桑的枯枝也是花?我不以為然:“比我的紫藤如何?”
“有過之而無不及。”靜壹副不容置疑的神色。
我隨手撚起壹根枝條看著,有小指粗細,帶著幾根細細的根系,看起來楚楚可憐。盛情難卻,我用壹種迫於無奈的口氣說:“我就栽上試試,看看它究竟有多美。”
“小姨,不騙妳,橘黃色的花開滿枝頭,太美了。昨天我從婆婆家挖來的,知道妳喜歡這些枝枝蔓蔓的東西,想去討好您老呢。”靜話語裏帶著戲謔。
“什麽花能引起我大外甥的賞識?真難得。”我抓住時機立即反擊。
“我問過婆婆,她不知道,這花的花期很長,從初夏壹直開到深秋。”靜老老實實地回答
橘黃色,花期很長。靜的話讓我怦然心動,想起了那個久遠的記憶:柔軟的藤托著橙色的花,會不會是它?
三
“小姨,花是需要支點的。”走得時候靜再壹次地叮囑我,對我這個大大咧咧的小姨媽她素來不放心。
回到家裏,我在院墻外面的拐角處挖了壹個坑,把兩根細細的帶著裂紋的藤蔓放進坑裏,澆水、培土。對於這種需要支點的美化花木,我習慣栽在院子外面,既節省了院裏的空間,又讓路人賞心悅目,壹舉雙得。栽完了,我拍拍手上泥土,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無名花,希望妳成活,有紫藤的驚艷。
把它安置好,隨後就把它跑到腦後。倒是兒子比較上心,每天過去看看,經常澆水照顧它。清明過後的壹天,我躺在床上看書,忽然兒子跑進來,壹把拉著我的手往外走:“媽媽,快去看,活了。”
“什麽活了?”我壹頭霧水隨著他來到院子外邊那棵藤條旁邊,
兒子蹲在地上,指著藤條根部,“媽媽,妳看,它發芽了。”
我也蹲下來,看見壹點嫩芽正在鉆出地面,如果不仔細觀察是不會發現的。
“媽媽,它是不是活了?”
“是,兒子謝謝妳。”我撫摸著兒子的頭說。
“媽媽,它那麽小,會長大嗎?”兒子眼裏透出擔心。
“會的,只要妳好好照顧它,它壹定會長大。”我微微壹笑,仿佛看見綻放的花朵,“媽媽也盼望它早日長大,看見它開花的樣子。”
兒子拍著小手跳起來:“媽媽,我會好好照顧它,它開花的樣子,壹定比妳的紫藤漂亮。”
比紫藤漂亮。靜這麽說過,會是它嗎?如果是它我的紫藤就遜色了。
嫩芽生長的很快,第二天已經完全長出地面,像壹條綠色的線在地上蔓延。它長得很快,幾天後已經有半米長,藤條上長出細細帶鋸齒的葉子。根部又有兩棵藤芽露出來,我正考慮用繩子把它們引到墻壁上,忽然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它的枝頭已經攀附在墻壁的底部開始攀登。我蹲下來註視著,細嫩的腋芽間生出絨絨的助長根,像壁虎的腳牢牢地吸在水泥墻壁上,它昂起尖尖的腦袋看著高高的墻壁,極力向上。幾股藤蔓像在比賽,快速的攀爬著,壹天比壹天高。看著細細地藤帶著龐大的身體向上攀登,忽然感動,這是怎樣的精神,它在黑暗的泥土中掙紮而出,不畏艱難,向著希望壹路前行。剎那間,心裏生出壹股感動:不管它的花怎麽樣,僅這種勇往直前的精神就夠我學習的。
它們很快攀上墻頭,藤蔓發出更多的枝蔓,壹個月以後,墻壁上已是墨綠壹片。我忘記了當年看到的那種花的葉子的模樣,不管是不是它,我已愛上這片墨綠。不再期待花開,這種顏色就讓我賞心悅目。說心裏話,我不喜歡花,花雖然艷麗卻易雕謝,花開時讓妳心潮澎湃,花謝時讓妳傷感萬分,只有這種蔥翠的綠色才給妳踏實感。
過了段時間,我驚異的發現,藤蔓的枝頭出現了壹簇簇的蓓蕾,圓圓的小腦袋在微風中微微擺動,像在說:認識我嗎?我壹陣驚喜:是它,就是它們,開在記憶深處的花。我靜靜地看著它們,期待著那於太陽媲美的'顏色
早晨打開房門,目光習慣地飄向西邊的院墻,壹抹絢麗映入眼簾:花開了,壹簇橘紅色的小喇叭聚在壹起,漂浮綠葉間,像風鈴綴於枝頭,搖曳的花朵在陽光下跳躍。
我忍不住心中的欣喜,站在旁邊靜靜地和它對視著:久違了,終於再次相見了。
壹天天過去,藤蔓繼續延伸,遮住了灰色的水泥墻壁,花越開越多,壹點壹點的紅映襯著滿墻的清翠,遠遠望去,墻壁上結滿了紅色的果子。它們就這樣盛開著,從初夏壹直開到百花雕零,它才依依不舍的離開我。
我依舊不知道它們的名字,每年面對它們的熱情我感覺慚愧,我想查閱它們的資料,卻不知道從何入手。壹天偶爾在空間遊走,看到壹個網友在空間發表的圖片:我家的淩霄花開了。困惑了二十多年的謎團解開了,原來它們的名字這麽動聽:淩霄花。
又是花開的季節,幾度風雨,當初細藤已然虬根錯節,枝繁葉茂,鋪滿墻壁,它們沿著墻壁上方的電纜壹路綻放,遠遠望去,像壹條彩帶懸空飛舞,看著熱情的淩霄花與晚霞相輝映,不由想起了叢萌是那首詩歌:
前年冬天/初見妳/只是壹條枝蔓/我隨意地將妳埋入/院子的土間/去歲春天/只見妳/藤條萌出新綠/順著墻角柵欄/頑強攀援/今朝夏天/再見妳/幹壯、葉茂、花繁/在枝頭迎風擺舞/盡情地吐綻/那壹簇簇橘紅的花/如火炬/把夏日的激情點燃/那壹朵朵舒展的花/似薰風/將夏日的風姿渲染/那花骨/象號聲激越的喇喇/吹奏出/生命不屈的禮贊/那花骨朵/象少女嬌嗔的嘴巴/講述著/青春花季的浪漫/呵,淩霄花/
妳生性倔強/不畏艱險/用執著的精神/伴隨人走過整個夏天/呵,淩霄花/妳不圖回報/真誠奉獻/我給妳壹個支點/妳還人間壹片燦爛……
四
她叫秋韻,壹個有著秋天成熟婉約的女子。我和她是網友,認識五年了,可算是無話不談的網絡閨蜜。很早我就和她聊起奇石園,邀請她來縣城逗留遊覽,壹直沒有j機會。昨晚她留言:我和老公到妳們縣城縣城了,明天有時間嗎?聞言我自然特別高興。早晨,她老公去會見生意夥伴,我在賓館接到母女倆,縣城周圍景點居多,壹時間不知道去哪裏。天上布滿烏雲,要下雨的樣子,去奇石園。相同的性格和愛好,我們不謀而合。我們都喜歡陰雨天,雨天遊園最富有詩意。我把車停在園門外,拿起準備好的雨傘,三個人走進園內。夏天的奇石園滿眼的綠,有星星點點花點綴其間,寂靜的色調中多了幾分暖意。我們沿著園林中的馬路上走著,她聚精會神的瀏覽著每壹塊奇特別致的巨石,那些渾然而成的天然造型不時引起她的贊嘆。我們沿著馬路西行,不覺來到紫藤園,白色的框架托起的紫藤茂密的枝葉,形成壹道綠色長廊,我們沿著長廊慢慢行走,這時天空飄起毛毛細雨,旁邊壹簇簇盛開的淩霄花在細雨中更顯嬌艷。看見淩霄花她停住了腳步,註視著雨中的淩霄。我把撐開的雨傘遞到她手裏,她默默地接過來,看著花的眼神充滿溫情。
“媽媽,給我拍張照。”她女兒剛剛五歲,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壹頭齊耳的短發,身穿白色的連衣裙,撐著壹把小小的花紙傘蹦蹦跳跳地站在淩霄花旁,笑靨如花。
“好,”媽媽拿著手機對準女兒,“我的淩霄真漂亮,比花更美。”
“媽媽,這是什麽花?”女孩看著花天真地問。
“淩霄花。”媽媽說。
“和我壹樣的名字。”女孩瞪著壹雙純凈的眼睛不解地問,“媽媽,為什麽我和花壹樣的名字?”
“因為媽媽寶貝女兒長得和淩霄花壹樣美麗。”媽媽壹臉的慈祥。
“妳也喜歡淩霄花?”聽著母女倆對話我忍不住問。
“是,我愛淩霄花,特別的雨中的淩霄,多了幾分讓人心疼的溫柔。”秋韻的眼睛有了壹絲亮光,“火熱,溫柔,淩霄花,母親花。”
母親花,淩霄花的花語是寓意慈母之愛,秋韻的話讓我想起天堂的父母,禁不住心裏酸楚。
“淩霄花伴隨我走過幼年的時光,每當淩霄花開我就想起媽媽。”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眼露出淡淡的憂傷。
我奇怪:“妳爸爸媽媽不是和妳們生活在壹起嗎?”
“我是現在的媽媽領來的孩子。”她看出我眼裏的同情,臉上浮起壹絲紅暈,“不好意思,不該給妳談這個的,可能壓抑久了,總想傾訴壹下。”
“嗯,有些話說出來心裏輕松。”我明白了她眼裏那種憂傷的含義,“能給我說說嗎?”
她點點頭:“我是領來的孩子,養父養母非常疼愛我,從小身邊的鄰居對我都小心翼翼都回避這個話題,他們擔心我走,其實我能去哪裏?媽媽去世了,繼父對我不好,親人們也不要我,當年我舅媽把我遺棄在火車站上,幼小的我隨著火車流浪到壹個鄉村小鎮,被養母收留了我,給我壹個溫暖的家。”
媽媽,繼父,被親人遺棄的孩子?她錯綜復雜的身世讓我的心活了:又是壹篇好的素材。
她把飄到臉上的壹縷長發理到耳後,看著煙雨蒙蒙的遠方說:“我出生在鄰省的壹個偏僻小山村,稀稀拉拉的幾家住戶。我家在村子的最前邊,低矮的石頭院墻,院墻上開滿了淩霄花,媽媽說,花是他們成親的時候爸爸從山上挖來的。我忘記了爸爸的模樣,只記得他是村裏的小學老師,個子高高的,穿著漿洗得幹幹凈凈得白色的上衣,爸爸很愛我,每天去學校的時候都會親親我,然後提起裝著學生作業本的布包走出家門。村裏的學校在山下的大村裏,去大村要趟過有壹條十幾米寬的小山溪。冬天的時候,小溪是幹涸的,只有夏天汛期的時候才有水。我三歲那年夏天,下了壹夜的雨,河床暴漲,平時溫柔的溪水此刻像壹條黃色的巨龍,湍急的河水打著旋渦看的人眼暈。媽媽勸爸爸不要去學校了,爸爸不聽:經常走沒關系,教室裏還有幾十個孩子等著,不能耽擱上課。爸爸笑著親了我壹下就走了,媽媽牽著我送爸爸走出家門,壹直看著爸爸的身影隱入山林小路裏。”
我看到了她眼裏的淚花,她停頓了壹會,繼續說:“那天媽媽領著我站在河邊等爸爸回來,壹直太陽落山也沒有爸爸的身影……第二天在河水匯流處的壹處草叢裏發現了爸爸的屍體,他被壹棵沖倒的大樹擋住了。爸爸走了,家裏的笑聲消失了,媽媽每天看著淩霄花默默流淚。說實話,那時我太小,很多記憶成了殘片,依稀只記得開滿花的院子和媽媽流淚的眼睛。媽媽長得很漂亮,爸爸去世後,山下大村有幾個光棍漢經常來我家,媽媽拿著菜刀把他們趕跑,我不知道文靜的媽媽為什麽變得那麽兇。我驚恐的看著,他們走了,媽媽抱著我大哭。後來有人來做媒,媽媽拒絕了,她很愛爸爸,不願意離開和爸爸生活過的地方。後來媽媽架不住姥姥姥爺的苦苦哀求,為了避開那些不懷好意的男人,她和壹個帶著兒子的男人結了婚,婚後還住在我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