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好吃大鍋菜,大鍋菜裏粉條是主角兒。每個人從孩提時便吃,壹直吃到閉了眼。粉條只要壹進嘴,不用細咂摸,就能品出好和賴,可以說每個人都是天然的粉條鑒定師。楞能讓如此眾多、如此挑剔的人異口同聲都說好,看來馮家溝粉條不壹般。
粉條做起來很簡單,紅薯打芡、勺漏成形,過熱水抄出穿棍,上凍化開曬幹即可。就是再笨,學個三次五次,也能做個將就。世間越簡單的事兒越不容易分出個高下,但能把這麽簡單的事兒做到極致,讓人趨之若鶩,看來馮家溝粉條的確不壹般。
馮家溝所處漿水鎮,蘋果、板栗等各色物產國內外馳名,轄區各村品質如壹,可無不統以“漿水”命名,唯獨粉條冠名“馮家溝”者,馮家溝粉條之牛可見壹斑了。
馮家溝粉條的好是丈母娘們誇出來的。生性利索的馮家溝後生們只要搞定了心儀的姑娘,便早早自信滿滿地備下厚禮孝敬丈母娘。他們知道,只要看到那根根細長瑩白的粉條,丈母娘的心就跟這個女婿在壹個戰壕裏了。果不其然,每壹個合格的丈母娘在品咂了幾次後,就迫不及待地把壹個鄭重其事的“超贊”送給女婿,也送給了馮家溝粉條。
馮家溝粉條的好是人們用腳投票來的。單位時興發福利,貴了不想買,小了不起眼。粉條這玩意,好吃不貴又排場,關鍵過節離不了。於是壹到年節,馮家溝粉條隨大車小輛進了機關單位、千家萬戶,口碑從壹碗碗大鍋菜裏隨風飄散,深深留在每個人的舌尖心底。
馮家溝粉條出名了。莫說漿水、下店不服,安莊、河東不服,東川的賈莊、青沙坪不服,就連周邊的將軍墓、路羅也酸氣十足:憑什麽,十裏八鄉就妳馮家溝粉條出名!
呵呵,無他,此地此水此人也!
先說地。馮家溝的紅膠泥旱地是出名的難養種。“濕太軟,幹太硬,不軟不硬刨不動”。當年,楊奎妮從東川(泛指棗園壹帶)嫁來馮家溝沒多久,她爹幫女兒幹活,大晌午不見人回來,楊奎妮到地裏壹看,老楊頭壹個人正團在膠泥地中間,攥著滿是紅泥的扒鋤抹淚:俺閨女嫁到膠泥窩裏啥時候是個頭喲。馮溝人壹聽就樂了:小東川的沙地可是好,大雨能鋤壹攏水,大旱鋤過壹條龍,好鋤好管苗不長,壹年兩頭碰上窮。可別小看馮家溝的紅膠泥,刨出來的石頭都是甜的哩。話雖誇張,可真有壹樣,無論啥品種的紅薯,栽到紅膠泥地裏,精心侍弄後,沒有不甘甜爽口,綿酥軟濡的。這裏的紅薯出芡多,細白無渣,是做粉條的上好原料。當然種出好紅薯光憑嘴吹不行,得著著實實下功夫。為了養雨保墑,得先把平地堆成墊兒,其上刨坑澆水,每個坑至少壹瓢水,待透水後捏薯秧入坑填平土。壹擔水只種30棵秧兒,壹分地得擔13、4遭水。旱地離水遠,沒二裏地過不來,且都是山路。每到種紅薯的時節,也是馮家溝的老老小小最膩歪的時候,任是多帥的小夥兒也是呲牙咧嘴,渾身土氣。別氣餒,這才是個頭兒,紅薯打理起來更要勁。紅薯是塊根,地上的枝葉要勤翻動,多打杈,防氣根。越是熱天越要翻秧,再厚的皮肉也得掉下壹層來。可為了心愛的姑娘,為了丈母娘的壹個好,掉十層皮又算得了什麽呢?馮家溝的紅膠泥地裏不但種出了上好的紅薯,也種出了壹個個結結實實的棒小夥!
再說水。別以為旱地多就沒水喝。馮家溝的水也是名聲在外。過去人講要依水而居,壹點不錯,馮家溝的“聖水”就在村中央。這才是真正的泉水--夏天,無論多旱,拳頭大的泉眼永遠向上翻著細浪。冬天,無論多冷,水面總是冒著熱氣,手伸進去暖乎乎的。井水、篩菜坑、大池***用壹個水眼,又各自分離。這當然是三十大幾年前的情景了,後來村裏因為修路動了水線,泉水變涼,不復當年盛況,但水質仍是壹流。村幹部曾找單位化驗過,其各方面指標均屬上乘。二十年前的夏午,大小的烏龜溜著綠豆眼趴在大池邊上曬太陽,還是村中的壹景。我家離池近,有壹年甚至有壹只烏龜執著地爬到院子裏產卵。用“農夫山泉”做粉條,雖屬大材小用,可也只能就地取材,至於粉條質量,那妳的智商還夠的話,我就不多說了。
最後說說人。在漿水,有這樣壹段話:漿水靠嘴,前南峪靠腿,馮家溝靠手,下店靠水。意思是:在漿水鎮,各村的活法不壹,漿水村是鄉鎮所在地,地位相當於班長,有了好事兒都先粘上,像“漿水蘋果、漿水板栗”壹類,有了這些標誌性物產,財源自然來;前南峪人心眼活泛,地位相當於學習委員,總能把準上邊政策,處處受表揚,吃小竈、獎學金樣樣都有,這些年從上面得到不少支持,成為全國聞名的明星村;下店村地理位置好,水地多,屬於班裏的富二代,從來不愁吃喝;馮家溝村石匠、木匠多,腦瓜靈、肯出力,屬於靠手藝吃飯的主。前南峪村最引以為傲的水平溝不也凝聚了馮家溝石匠們千錘萬鑿的奉獻嗎?對於馮家溝人來講,有壹種與生俱來的工匠意識:要做就做最好!做粉條最好的師傅,要屬馮天金了。十大幾歲開始漏粉,到現在已經六十年了。從活芡、加熱、添勺、抖勺、摟勺、攪鍋、出鍋、過水、上桿……十幾道工序了然於胸,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看他做粉條,是藝術的大享受;吃他做的粉條,是藝術的大饕餮!
每年寒露前後,馮家溝村各家各戶就卯足了勁,開始為做粉條忙碌起來,將圓滾滾的紅薯洗凈,幾戶合用的打芡機突突不停,經過過濾、沈澱,細白綿軟的優質芡粉也準備就緒,剩下的就交給馮天金們展示絕活了。上好的粉條要在滾鍋裏煮熟,再在冷水裏沖涼,水溫越低越好,冷透後齊粉上架。通過不少於12個小時的陰晾冷凝,在冬天-7℃~-5℃的晚上自然降溫,直至完全結凍。然後將粉條取出放在晾曬場上讓其自然解凍。這時妳再看,整個馮家溝成了粉條競技場,今年誰做的粉條好,就在這壹曬壹晾中有了答案。
粉條出名了,馮家溝人也覺得風光,所以人人珍惜這個名譽,人人維護這個名譽,保持純手工,不摻雜使假,不缺斤短兩,讓“買到就是賺到”成為大家的壹種***識,給人們的餐桌帶去老區人特有的壹種踏實和厚道。吃著這粉條,妳才會真切體味到什麽是“家山家水家味道,鄉情鄉愁鄉風流”!
還等什麽,明天,我帶上妳,妳帶上錢,走,馮家溝,買粉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