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經常看地,我替妳看著。”他說,“不過,妳得壹直牽著我的手才成。”
2.“小秋,妳是神仙,妳是活寶,妳四處放電,我如臨深淵。”
《孤城閉》摘抄:
1.我的回答是:“若崔公子引我走上的是歧途,那我此生不願再行正道。”
2.“哥哥。”清眸不染半點塵埃,公主滿含期待地這樣喚我。我猝不及防,丟盔棄甲。
3.她為我下結論,隨即告訴我她認為合適的答案,“妳可以這樣說:‘影子在公主腳下,懷吉在公主心裏。’”
我想她根本沒覺出這語意裏的曖昧,只是當壹個事實來陳述,例如,雲朵浮於煙波上,楊花飄
在宮墻裏。
人失去至親的時候,就像患重病時,見不得壹點不順心的事,這種時候,她不會聽妳解釋的,妳多說壹句話,都可能讓她更難過,所以最好別違她意,回避壹下總是好的。”
公主從我手中接過壹碟釀梅,捧在懷裏壹顆接壹顆地吃,間或擡眼看父親,見他始終含笑看著,便又道:“爹爹,我還想請妳答應壹件事。”
“哦,什麽?”
“以後我生氣時,妳再帶好吃的過來,如果見我不理,或說不要,妳千萬別放棄,壹定要硬塞給我吃。”
今上笑笑,依然牽著公主手緩步走,語調溫和從容,“但是,徽柔,我們越喜歡壹個人,就越不能讓別人看出我們喜歡她。將對她的喜愛形之於色,就等於把她置於風口浪尖上,讓她成為眾矢之的,明槍暗箭會接踵而至,終將害了她。”
“呵呵,”今上壹撫她頭發,“也許。”頓了頓,又說:“這話妳且記住。真的喜歡壹個人,就別對他太好,別讓他人發現,甚至,也不要讓他自己覺察到妳有多喜歡他……”
歸家後當即提筆,寫下壹闋《鷓鴣天》:“畫轂雕鞍狹路逢,壹聲腸斷繡簾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壹點通。金作屋,玉為籠,車如流水馬如龍。劉郎已恨蓬山遠,況隔蓬山幾萬重。”
壹邊清吟作答:“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然後,她壹握我的手,認真地說,“以後誰再欺負妳,壹定要讓我知道。我知道妳會深呼吸,可是我就是想保妳。”
眼前所見,明明是滿園春景,我卻猶如獨處落木風中,任它吹得心底壹片荒蕪。
壹疊奏罷,二人開始合奏,箜篌笛聲交織叠現,似芙蓉泣露,香蘭迎風,聽者皆屏息靜聽,時而如觸和風細雨,時而若沐冷月幽光。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密葉花成子,新巢燕引雛。君心多感舊,誰獻辟兵符。旭日映簾生,流暉槿艷明。紅顏易零落,何異此花榮。彩縷誰雲能續命,玉奩空自鎖遺香。白頭舊監悲時節,珠閣無人夏日長但我想,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在第四首中:依依節物舊年光,人去花開益可傷。聖主聰明無色惑,不須西國返魂香。
“我最大的心願,是做個正常的男人……但此生註定是無法實現了。我們這樣的宦者,所能擁有的理想和身體壹樣,是殘缺的。”他平靜地說,徐徐側首顧室內——案上花瓶中仍供著那枝現已枯萎的素心臘梅,“不過,我找到了壹個值得的人,她近乎完美無缺,應該擁有圓滿的人生。我希望助她實現她所有的心願,乃至為她死,為她生……如果說我的生涯尚有樂趣的話,那這就是了。”
“守忠,”今上後來開言,喚過殿前侍立的任守忠,“妳折些花枝給皇後送去,為我傳幾句話:今日風和日麗,玉宇清澄,想必晚間夜色亦好,何不同往後苑水殿,***賞松間明月?”
忽然,兩滴有熱度的液體滲入我胸前衣襟,正好是心臟的位置,我不由壹顫,像是被灼了壹下。我在她床頭坐下,看著側臥於我身邊的她,探尋映在她眸心的我的影子,緩緩道:“給妳改詩詞,是件很愉快的事……不僅是改詩詞,教妳讀書,回答妳的問題,乃至為妳捉刀代筆寫字作文,都是愉快的……
當然,以前做得多了,偶爾會覺得有些煩,但現在想來,連那種不堪其煩的感覺都是快樂的……我想壹直守在身邊,為妳做所有妳想讓我做的事。下雨了,為妳撐傘,起風了,為妳添衣;妳讀書時,我為妳點茶,妳彈箜篌,我就為妳吹笛;妳笑,我就在妳身後陪著妳笑,若妳哭了,我可以隨時為妳遞上壹段幹凈的衣袖……這些事中的每壹件,於我而言都是快樂的,所以我很害怕有壹天會看不見妳,因為屆時妳帶走的,會是我所有的快樂。”
我把嘆息留在心底,默默在她身邊坐下,想了想,對她說:“總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無論妳是八九歲,十八九歲,還是八九十歲。”
“什麽?”她含淚問我。
“例如,我的衣袖,妳的影子,和……”我沒有說下去,但向她伸出了
短暫的沈默後,皇後又道:“曲則全,窪則盈,少則得,多則惑。這道理,想必妳會懂。持而盈之,不若細水長流。現在太接近,倒容易埋下生分的禍端。而且,妳是個聰明孩子,應該知道,總有些禁忌,是永遠不可觸碰的;有些錯誤,只要犯壹次,就會萬劫不復。”
她又為此滿飲壹杯,之後仍沈浸在這個設想裏,“如果不做公主,那我做什麽呢……”她目光飄至那仰蓮形的註碗
上,忽然有了主意,“就讓我做壹株荷花罷,年年生在秋江上,看孤帆遠影,看雲卷雲舒,自由自在,這樣多好。”
我按她語意想去,腦中有壹幅美麗的畫面呈現,不由唇角上揚。她見了又連聲道:“先別笑,說說妳自己,妳想做
什麽?”
目光溫柔地撫過她眼角眉梢,我含笑道:“若妳是荷花,那我就做妳花葉底下的波浪,這樣我們便可以歲歲年年,
隨風逐雨長來往。”
我無言地再飲壹杯,才乘著兩分逐漸浮升上來的醉意告訴她:“我希望,無論我們怎樣裁剪自己的記憶,都還是能出現在彼此生命裏。”
我沈吟片刻後,終於決定對她敞開心扉:“娘娘,公主與妳不壹樣。娘娘是壹株挺拔秀頎的木棉,可以獨立生長,在舒展的枝幹上開出美麗的花。但公主卻是壹株紫藤,條蔓纖結,無法獨自成活,需要與樹連理,讓花穗開在雲樹枝頭。當她在找不到她認為可依托寄生的喬木之時,暫時把臣當成了緣木而上的支架……臣知道這樣不妥,但實在無勇氣拒絕她的攀援。”
皇後嘆嘆氣,十分感慨地看著我:
“但是,懷吉,她是紫藤,妳卻並不是喬木,本來就無法承受她的攀援……妳恬淡明凈,如果用草木來形容,就應該是杜若或萱草那樣的草本植物罷?生在水
邊谷中,吟風飲露,清凈無為。這樣獨善其身便好,與藤蔓糾纏,不但於她無益,還會危及自己的生命。”我凝思須臾,鄭重朝她伏拜,然後道:“皇後教誨,臣能聽明白。但,臣還是願意以千萬個日子獨處面對的流水遠
春,來換取她無助時壹日的依附。”感覺到她訝異的目光,我勉強勾了勾唇角:“其實,臣的願望,也就是做壹
株喬木。”
想著這個問題,我愴然回首,壹雙潮濕的眼迎上漫天飄散的雨絲風片,眺望遠處被覆於淡墨色煙雲下的天家城闕,向這座深鎖著我所愛之人的城池作最後的道別。
我低眉長揖,真誠地向他行禮致意,然後對他說:“玉爵弗揮,典禮雖聞於往記;彩雲易散,過差宜恕於斯人。”
“公主,”我看著她遺我的背影,輕聲說,“正如妳所說,這壹生中,我們除了公主與內臣,或許還可以有壹些別的關系,例如朋友,兄妹,師徒……如果容我僭越的話。但是,有壹種永遠不可能存在於我們之間,那便是夫婦,或者,愛侶。這是我入宮之時便已註定的事,我殘缺的身體使我無法成為任何女人的丈夫或情人,既不能與她們***效於飛,也不能令她們生兒育女,延續生命。把感情寄托在我這樣的人身上,就如愛壹件器物,壹卷書畫,也許可以獲得暫時的心靈慰藉,卻不能得到真實的俗世溫暖。妳是我壹生所見最美好的女子,應
該擁有完美無缺的人生,做女兒時受父母鐘愛,嫁作人妻得夫君呵護,將來更應兒孫繞膝,長享天倫之樂。而這,恰恰是我不能給妳的。”
皇後蹙了蹙眉頭,但終於沒反駁公主,保持著安靜的姿態,聽她說了下去:“他能讀懂我所有的喜怒哀樂,也與我壹同經歷過悲歡離合。娘娘,妳知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在妳快樂無憂時,他默默退後,甘於做妳背後的影子,但當妳處於逆境,悲傷無助時,他又會向妳伸出援手,使妳免於沈溺……他是除了父親母親之外天下對我最好的人,就算全天下人都舍我而去,他都仍會守護著我。而且他全心待我,我永遠不會擔心他背叛我,傷害我,為別的女子疏遠我。”“爹爹說我依戀懷吉,是的,我承認,我確實依戀他,就像暴風雨依戀鄉間屋頂,旅人依戀天際遠山。面對妳給我安排的命運我曾幾次想壹死了之,而之所以還能活著,是因為每次回首看身後,都能看見他在那裏……對我來說最值得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漫長地活著,卻再也見不到他。”
她回眸直視我,道:“公主如今這樣,先生妳也難辭其咎。妳把她保護得太好,不肯讓她受壹點點傷害,可是有些疼痛是生命中必須經歷的,就像若要學會走路,摔跤是不可避免的壹樣。如果她出降之初就與都尉同宿,事態應該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可收拾了。”他喟然長嘆,“欣賞、珍視而不時刻想著如何擁有,這才是愛人愛物的真諦罷。”我瞬了瞬目,蔽去眼中潮濕之意,又對公主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我這二十多年中,常常會為無法報答父母顧復之恩而感到遺憾,因為我連在他們身邊盡孝的機會都未曾有過。公主能在父母身邊長大,本來就是難得的福分了,何況他們都如此珍愛公主……官家常提及章懿太後恩典,而官家對公主的顧復之恩,公主亦不會漠視罷?”“我還會陪伴著妳,”我告訴她,“當妳賞月時,我就在這宮廷的某個角落,與妳沐著同樣的月光;當妳遊園時,我會站在拂過妳的清風觸得到的宮墻外,可以聞到從妳身側飄過的花香;當妳練習箜篌時,我還是處於離妳不遠的地方,或許也取出了笛子,在吹奏和妳壹樣的樂曲……雖然不能像以前那般如影隨形……”回首再觀桃花枝頭,已不見竹枝探出。我本以為公主已離開,但佇立之下,卻又聽見越墻的微風送過壹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我緩步上前,雙手撫上深院粉墻,面朝她可能存在的方向。也許她就在這面墻的後面;也許她也正以手撫墻,探尋我所在的方向;也許就在這壹刻,我們手心相對,彼此目光卻在這紅墻屏障兩側交錯而過……
起風了,她會冷麽?我伸出了手,
她還能感覺到些許溫度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