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感覺有點待不下去了。
上午去江邊散步,看到小區裏壹樓住戶在家門口種青菜(北方叫芥菜),大片大片的葉子綠光瑩瑩。聽我媽說這些人是占用公***綠地種菜,非說家門口那片地就是她家的。還不斷蠶食公***草坪,偷偷地多挖壹點再多挖壹點。
另外,業主委員會為了停車方便,提議稍稍拓寬道路,占用壹點路邊綠地。壹樓種菜老太婆就不依了,四處串聯,發動壹樓其他住戶鬧,散布流言說業委會貪汙。等到開會討論時,老太婆闖進會場說:“哪個敢挖,我就要睡在地上,叫車從我身上碾過去!”此事遂流產。
我聽了感覺很煩。不過理性告訴我,既然這種人難纏,那就隨她去吧;種菜也算綠化吧;真是好笑,住著城裏的房子,卻還巴巴地想摳那幾塊菜錢; 重點是,老家夥還能蹦噠幾年呢?等她死了,我就不信她兒子還肯種青菜。
走上江堤,有個抱孩子的男人徑直扔了壹團塑料袋在路邊的灌木叢,擦身而過時我說:“垃圾不要亂扔哦!”那人唯唯道:“好的。”我本能地想撿起來扔垃圾箱,又想應該叫他糾正自己的行為,便回頭喊:“可以撿起來噻!”他已走遠。
我媽趕緊警告我,說不要管這些,很危險,就算最後叫了警察,警察也不會管。還說上次有兩個老太婆摘花,壹個年輕女孩說了她們,老太婆就雄起(發火)了。
危險個屁啊!雄起又咋的,吵兩句就吵兩句,又不是打架;再說打架也未必是我們吃虧。
我媽又說那些人那麽老了她改不掉的。
我說,我出聲就是要讓他們有所顧忌啊,不敢再大搖大擺。
不可再說下去,將要陷入毫無邏輯的辯論。我媽已經從眼前壹件小事瞬間推到了極端情況。
想起我有壹次在北京積水潭醫院掛號,從淩晨起排了幾個小時的隊,突然壹個壯漢插到我前面,後面的人鬧他,他大大咧咧地說:“我就跟這兒排了!”媽逼的口水濺我臉上,我慫不敢出聲,得感謝後面兩個女生不依不饒(人家就不怕),保安才來把他請走了。那保安瘦瘦弱弱的還不及壯漢壹半身量。看,惡勢力不得不低頭,有時候我所怕的只是紙老虎。
我當然知道自保,不招惹持刀扛槍的以及花臂大漢,說人的時候離遠點不就行了。就算真的打壹架,大不了受點傷啊,壹般也不至於重傷、死人。說不定經此壹役發現打架不就是那麽回事,更加遊刃有余了呢。
然後我只想回北京。覺得這個地方怎麽這樣呢?這些天無非聽到些家長裏短,而且在我看來都是針尖大的事罷了;人們閑得沒事幹,天天只好叨叨這些。不相幹的人事也就罷了,今天說到我頭上弄得我不舒服。
從北京到射洪,又從射洪到北京,好像金魚從壹個缸換到另壹個缸。兩缸水質不同,總要花點時間適應壹下。
再想想,未必是北京這個地方真的更理性更現代,而是因為我們在家要跟老年人打交道,接受他們散發的落後能量。在北京則幾乎不需要跟老年人接觸,沒人逼逼妳該這樣不該那樣。
有壹次跟朋友談起與父母之間的思維差異,她說:“老年人都這樣。”我說我媽還不算老,她說:“我把沒邏輯的人統稱老年人。”想想有道理。
如果妳有所謂夢想,如果妳想轉行、改變現狀,不要跟父母討論,他們多半不會鼓勵妳而是嚇唬妳。現在流行說好好經營妳的社交圈子,遠離負能量的人,我以為對多數人來說,首先要遠離的就是父母。精神上的遠離。
比如我父母壹開始焦慮我不工作,催促我找工作;還對我畫畫不以為然。不過我堅持我的做法,他們漸漸就接受了。加上我有病,搞不好會心情低落、吃不下飯,父母也就願意讓我做點自己高興的事。他們還算不錯了,願意盡量理解我。
白天斷斷續續寫這些的時候,媽媽在做飯。中午是丸子白蘿蔔湯,腌牦牛肉,熱涼粉。晚上馬不停蹄燉羊肉紅蘿蔔;泡蘑菇炒蘑菇,壹種紅色的野菌子;炒豌豆尖,淩毓點名要吃,四川冬天的時令鮮蔬,北京不產,壹份要賣三十塊。
在家天天三菜壹湯,到點飯“自己”就好了,衣服“自己”就幹凈了,連內褲都替我洗了。在家三餐吃得勻凈,皮膚都越發白得發光了。在北京十頓裏能做三頓就不錯了,其他時候要麽點外賣,要麽延挨著幹脆沒有吃。
晚上媽媽又為我們準備明天路上吃的零食。臘豬耳朵細細切片,中間壹根脆骨分明;橙子柚子豆腐幹,淩毓愛吃;常溫酸奶。還有生的熏野豬肉,給我們帶回去煮肉粒飯的,交代我要先泡軟洗凈,煮二十分鐘左右再撈出切丁煮飯,這樣好熟且能撇去壹部分油。
我沒有保險,壹直說要買商業保險壹直拖延,裸奔兩年了,媽媽說社區在賣壹種城鎮居民醫療保險壹年兩百多塊,拉著我去街道辦分分鐘搞定。得大病的時候能管用。我媽是急性人,母親的愛從來不拖延。
賦閑兼結婚這壹年裏,越來越懂得親人對我的恩。淩毓辛苦掙錢給我花,供我吃藥,還要抱持我的各種情緒,天天提醒我吃飯,給我暖爪。
看到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也能感受到她的殷殷情意。
啊,老公和爸媽好愛我,我的存在有賴他們支持。這便是緣起,這便是眾生對我的恩。我的新年目標就是按時三餐。
半夜淩毓請我給他揉腳底板,想到感恩,要對他好壹點,就給揉了。
現在是2月4日八點多,坐在開往重慶的汽車上,要去重慶趕飛機。
有個乘客手機落在出租車上了,他聯系上了出租車司機叫送來,不壹會兒他拿著手機上車了。車上人問:“給了多少錢啊?”
“五塊。”
眾人又問:“他要多少?”
“他要十塊。”
壹車人都笑了。那人鄰座大姐鄙視道:“人家大老遠地給妳送手機,妳給人家十幾二十塊嘛。人家是跑生意掙錢的……”
我不喜歡吝嗇鬼,四川話叫不耿直。那壹刻又把這歸因於地域,覺得小地方的人就是小器。
後來想想也未必是地域的原因,家鄉也有耿直人,北京也有小器鬼,只是我自己關系好的圈子裏人都大方罷了。我那個圈子比較同質,主要是不安分的北漂青年。北京還有很多相對循規蹈矩的人我也不認識嘛。
這麽想總算不那麽鄙視老家了。以前我不也覺得四川人好幽默好有趣嗎。世事哪有那麽絕對的,思維不要太二元對立就好了,和光同塵嘛。前面被老娘說了而不爽,但也能看到她愛我,給我做吃的,沒有壹味不高興,這才是正見。好了我以後也不隨便說人隨地扔垃圾、路邊尿尿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嘛,放下知識分子的清高。年輕壹代慢慢就文明了,沒看見現在大巴車都規範多了嗎,更加註意安全了。
“系好安全帶,系好安全帶……”女工作人員上車挨個檢查,末了回到車頭,“駕駛員,承諾——”
“開慢點,不超員,不超車……”駕駛員聲音圓滑得像涪江河邊的鵝卵石。
“哎呀妳是不是!……狗日手才熱和。”
“這叫溫暖!妳龜兒缺愛……”
於是我們踏上了開往重慶的愉快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