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高中入學第壹天的楊過。
那天早上，我去瓜子涼面吃早餐。瓜子冷面就開在學校門口的馬路對面。面條攤是由壹對中年夫婦經營的。這個人是個啞巴，也就是我們這裏所說的瓜子。
男人主要負責做飯，女人負責接單收錢。沒有店鋪，沒有桌椅，吃冷面的人只能坐在面攤周圍的小板凳上。
我正專心吸著面，壹個爽朗的聲音引起了我的註意:“老板，壹碗涼面，多糖加醋，不要油辣椒辣椒！”
辣椒不放油怎麽吃冷面？我忍不住回頭，是壹個胖乎乎的女孩，鵝蛋臉，皮膚黝黑。她所有的頭發都放在腦後，紮成馬尾，露出閃亮的額頭。
吃完冷面，壹踏進教室就又看到了她。她在後排和幾個男生玩，發出誇張又有些粗魯的笑聲。
當她上臺介紹自己時，她強忍住笑說道:“妳好，我叫楊過。我十五歲了，我喜歡……”
話還沒說完，她就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她的笑聲毫無道理，大家都覺得莫名其妙，但是很有感染力。很快全班都笑了，連班主任都瞇起眼睛，揮手讓她下去。
我沒有笑，以為她在嘩眾取寵。
自我介紹後，班主任開始安排座位，楊過和我成了同桌。當時家裏窮，交了高中擇校費才進的這所高中，所以我媽反復跟我說，壹定要好好學習。
我以為楊過大大咧咧的性格會影響我的學習，於是我要求班主任給我換座位，他頭也不擡地拒絕了我。
楊過和她所有的同學都相處得很好，但是她很少和我說話，即使我們是同桌。也許楊過也註意到我討厭她。
我們的第壹次交流來自壹個停電的晚上。當晚自習中途停電，老師點了幾根蠟燭讓我們繼續自習。嘈雜的人聲和搖曳的燭光讓我不安，看著筆記本上的習題壹個字也寫不出來。
這時，旁邊傳來楊過標誌性的笑聲，我忍不住用手肘轉了轉她:“有什麽好笑的？”
楊過說:“剛才徐作龍給我講了壹個笑話，很可笑。”
我對她說:“那妳跟我說說。”楊過斷斷續續地告訴我，但我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
我說:“這讓妳笑了嗎？我給妳講壹個。”
正如我所料，楊過聽後誇張地笑了，並把我的笑話告訴了其他人，他們都笑得前仰後合。
看著他們的反應，我很膚淺，但內心極度膨脹，久違的滿足感又回來了。
從那以後，楊過壹有空就纏著我講笑話，並主動向全班傳播。大家漸漸發現，我這個普通人，似乎也有了閃光點。
二
楊過很胖，但他似乎很怕冷。冬天羊毛帽毛絨手套雪地靴壹樣多，課間十分鐘他恨不得去接兩次熱水。
我天生柔弱，手腳冰涼，因為習慣了寒冷，但對溫暖沒有那麽大的需求。
久而久之，學生們開始對楊過頻繁接水的行為不滿，尤其是猴子，它們經常對楊過冷嘲熱諷。
猴子中等身材，但很瘦，馬臉，眼窩深陷，看起來像個癮君子。冬天喜歡穿壹件卡其色的棉衣，遠看像壹只毛茸茸的猴子。
壹天上課時，楊過和猴子突然發生了爭執。猴子推了楊過壹下，把玻璃瓶裏的熱水潑在他身上。楊過尖叫著蹲下來哭泣。其他同學趕緊把猴子拉開。
我的座位在教室靠窗的第壹排。我有機會及時阻止他們，但我沒有勇氣前進。猴子是我班上少數幾個玩得好的學生之壹。即使我阻止了，我也不知道該拉誰。
楊歡把楊過扶到座位上，趴在桌子上哭了壹堂課。在那堂課上，我假裝在努力寫作，事實上，我壹直想安慰楊過。
我醞釀了整個班級的情緒。看到她埋著頭上第二節課，我終於說了第壹句話:“別哭，我給妳講個笑話。”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只是順口說了出來。
笑話講到壹半，楊過咯咯地笑了起來，他的頭仍然埋在雙臂中，肩膀聳了聳。但直到我結束演講，楊過才露出不到半張臉。
她的額頭因為長期的壓迫，在手臂上形成了壹個紅色的印記，眼睛紅紅的。她的眼睛有點腫，哭過之後就像壹條眼睛腫了的金魚。
楊過小聲問我，“那只猴子剛才打了我。妳為什麽不幫我？”
我說:“妳就推了幾下。我以為妳在開玩笑。”
楊過說:“猴子不是人，它太小氣了！”"
我說:“就算妳不哭，我再給妳講幾個笑話。”
楊過向我這邊靠過來，繼續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只露出他的額頭和眼睛，我向她耳邊靠過去。
那天晚上，沒有老師來學習。楊過怕我著涼，給了我壹只手套，另壹只手裏放了壹個熱水瓶塞。我想:下次可以明目張膽的安慰她了。
三
熟悉之後，楊過每次出去吃飯都會帶壹本給我。帶了幾次後，我嫌麻煩，提出和她壹起去。
我們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涼面和瓜子。楊過總是說，“不要用多糖和醋油辣椒。”
我問楊過，“妳為什麽不在紅辣椒上塗油？”
楊過說:“我腸胃不好，所以我應該避免吃東西。”
“那妳為什麽還要更多的糖和醋？”
她想了想，低下頭說:“辣椒沒有油是無味的，所以我只能多加點糖和醋。好吃，要不要嘗壹口？”
我不喜歡壹直吃醋，但還是嘗了她碗裏的涼面，真的特別有味道。以後每當我和楊過壹起吃冷面的時候，我都會說:“不要用多糖和醋油辣椒。”
吃冷面是我的提議，也是最提議的。
楊過問我:“妳為什麽總是吃冷面？”
我說:“因為便宜，五塊錢就可以吃打嗝。”
楊過說，“我有錢。我請妳吃頓好的。”
我知道楊過很富有。有幾次，我看到她爸爸在學校門口開車接她。這輛車非常高檔。猴子說是保時捷。我不知道什麽是保時捷，但只要看看那輛車的輪胎，我就知道它和其他車不壹樣。
我說:“我需要妳邀請壹個男人嗎？”
郭陽微瞇著眼，做出了壹副忍無可忍的表情。我說:“況且我是壹個情趣高雅、道德高尚的人，怎麽能吃得下自己弄來的飯呢？”
楊過說:“這樣吧，以後我們請客吃飯，妳請我吃飯，我請妳吃飯。”
我同意了這個計劃，但是楊過請我吃飯總是帶著飯蓋或者壹套飯，輪到我請的時候，就是便宜的涼面。我知道她在幫我掩飾。
四
沒過多久，班上就開始流傳我和楊過的謠言。
星期五下午下課後，我和楊過吃完晚飯回來，看見黑板上寫著我和楊過的名字，外面還畫了壹個愛心框。
幾個男生看到我們壹起進教室，興奮地拍手吹口哨，好像發現了什麽曖昧。我聽到有人說:“看，我告訴過妳他們是壹對。”
我的臉壹下子就紅了，急忙跑到講臺上擦黑板。李輝，壹個運動成員，在旁邊喝水。他開玩笑地說:“我說，妳拉結婚證拉了好久了。”
我沒有激怒他。坐在講臺左邊的猴子說:“歐陽，以後註意影響。晚自習不要總親。畢竟是教室。”
我把黑板刷甩在猴桌上，說:“去妳媽的！我親了妳媽！”
猴子壹拍桌子站起來說:“妳們頭這麽近不接吻幹什麽？”！下課壹起吃飯，吃在壹個碗裏！"
我指著猴子的鼻子罵他。猴子氣喘籲籲地來到講臺上。我猜他想打架，就朝他邁了壹步。
猴子走到我面前，膽怯了。他知道這不是我的對手。他鼓著眼睛說:“就啃吧，班裏好多同學都看到了！”"
猴子指著我對李輝說:“妳看他的臉，像猴子放屁！”李輝在旁邊嘻嘻笑著。
最怕別人拿我的身體開玩笑，此時恨不得撕破臉。我故作殘忍地說:“妳等著！”
我氣沖沖地走出教室，外面的冷風打在臉上。我突然醒悟了。這時候我看到班主任進了辦公室，我就進去跟班主任說:“我要換座位！”
班主任可能也覺得我今天不尋常，就低著頭問:“為什麽？”
“班上有人在胡說八道。”
“說什麽？”
"說我在和楊過玩朋友遊戲."
班主任擡頭看著我問:“妳在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
“那妳怕什麽？妳整天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什麽都不想。”
本想讓班主任替我做決定，結果被罵了。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我越想越生氣，想抽自己耳光。
五
回到座位上，我故意把桌椅敲得很響。楊過遞上壹張紙條:不要生氣。
我沒理她，拿出卷子做題。做題的時候還在想剛才的場景。我覺得真的很丟臉，又氣又羞，不由自主地加大力氣，把卷子寫了壹遍。
過了壹會兒，楊過俯下身來，指著壹道數學習題問我。我粗暴地敷衍了幾句，沒理她。
楊過見我還沒冷靜下來，二話沒說就把書拿了回去。幾分鐘後，他靠過來說:“我還是不明白。請再告訴我壹遍。”
我說:“妳是不是沒智商？妳是豬嗎？”
楊過撅著嘴，假裝可憐，準備接近我說的話。我用力把椅子往後拖，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吱嘎聲。我大聲說:“餵，別靠過來，妳不要臉！”
全班都很安靜，每個人都好像在看著我們。楊過也生氣了，聲音顫抖地說:“歐陽，妳這是什麽意思？”
我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埋在問題裏。班裏又開始鬧了，我聽到身後有人在說:“怎麽了？”
"這對夫婦在床尾吵架了。"
我看了壹眼楊過，她似乎埋著頭在哭。我心裏開始後悔，俯下身去安慰楊過，但當我開口時，我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嚴肅。我說:“楊過，妳跟班主任說壹下，把我們轉走。”
楊過轉過臉去，露出半張臉，生氣地說:“妳怎麽不說？”
我說:“我說了，他不聽。妳是女生，他肯定會聽妳的。”
楊過沈默了兩秒，緩緩說道:“歐陽，妳太過分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過了壹會兒，楊過遞過來另壹張紙條:“我會跟班主任說轉學的事。”
看著那張小紙條，我百感交集，既釋然又愧疚。
幸運的是，周五之後我就放假了，所以我不必馬上去見楊過，但這兩天我感覺度日如年。
壹想到周五晚上我對楊過做的事，我就歇斯底裏。我在腦海裏排練了各種道歉的場景，心想也許楊過在周日晚上改變了立場，沒有機會道歉了。
星期天晚上，我故意走進教室。我想等楊過改變立場後再進去，這樣就不會相見了。
但是我看到楊過沒有搬走。她埋著頭寫作業。當我從她的椅子後面擠進去時，我低聲說，“幫我壹把。”
楊過沒有說話，只是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楊過正在書桌裏翻找東西。她穿著厚厚的白色羽絨服，戴著羊毛帽子，像壹只熊。
大概是穿多了，她俯下身，吃力地遞過壹碗涼面，說:“妳肯定沒吃晚飯。”
我趕緊接過涼面，受寵若驚，努力討好她:“是不是我最喜歡的辣椒裏沒有油的多糖和醋的味道？”
楊過不理我，又拿出壹瓶飲料:“還有妳最喜歡的水果橙。”
我接過飲料，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
楊過轉過身，輕聲說道:“嗯。”
六
班上還流傳著關於我和楊過的流言蜚語。楊過和我沒有理會它，謠言也逐漸消失了。
天氣開始變暖。壹天下午，楊過躺在桌子上，捂著肚子。我問她怎麽了。她說她來例假了，痛經。
我告訴她不要去吃飯。我會給她拿杯熱飲。但是當我回來的時候，楊過已經請假回家了。
第二天，楊過還是沒來上課。我想楊過肯定不想去上課，為痛經找借口。楊過連續壹周沒來上課。壹天晚上，我看見楊歡在收拾楊過的課本，並說他會幫楊過把它們帶回去。
我知道楊歡和楊過是鄰居，所以我問楊歡楊過怎麽了。楊歡說楊過生病了，去市裏治療了。我問什麽病？嚴重嗎？楊歡低下頭，小聲說:“好像是癌癥。”
我知道癌癥是致命且可控的，我問“這是什麽癌癥？”
楊歡說:“我聽我爸說是直腸癌。”
我第壹時間以為直腸癌應該很嚴重，因為胃裏的器官壹旦得了癌癥，就無藥可救了。我沒說話，幫楊歡收拾桌子。
6月，楊過被轉到縣醫院，我們班的同學組織了壹次周六去看望她。那時候天氣已經很熱了，我穿著壹件粉色條紋的襯衫，是媽媽給我買的。我覺得很帥。我必須給楊過看。
我還給楊過買了壹個水果籃。水果籃的頂端是壹個葡萄柚，但是它像壹個橘子壹樣小。楊過看到後會笑的。
病房裏只有楊過的母親和祖母壹邊忍受著疲憊和悲傷，壹邊熱情地迎接我們。幾個女學生坐在楊過旁邊和她說話，我站在後面偷偷看著她。
她穿著病號服，短發齊肩，劉海遮住了額頭。新發型非常適合她。我渾身發抖，拼命抓住我的手腕來穩定我的情緒。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我才和楊過說了壹句話。
當我們離開時，楊歡讓楊過的母親和祖母載我們壹程，並說要和他們談談。
楊過的母親和祖母把我們送到樓下大廳。幾個女生安慰她們。楊過的奶奶拿出紙巾擦眼淚。
行者、李輝等幾個小的，把我拉到壹邊道:“咱們拖住楊過的母親。妳上去和楊過談談。”
“快去告訴楊過更多。”
“楊過肯定想和妳談談。”
我趕緊跑到病房，病房在三樓。我沒有坐電梯就跑到了三樓。進病房的時候壹點都不覺得累。
楊過看見我進來，朝我笑了笑。
我坐在楊過旁邊，對他說:“楊過，妳壹定要盡快康復。我們壹起吃冷面，我來給妳講課。”
楊過朝我點點頭，我拿出水果籃裏的柚子說:“猜猜這是什麽？”
楊過說:“這是壹個橘子。”
我說:“是柚子。妳不能相信。哪裏會有這麽小的柚子？妳吃不吃柚子，我都給妳剝。”
楊過沒笑，搖搖頭說:“我不想吃，我吃不下。”
當楊過搖頭時，她的脖子抽動了壹下。她太瘦了，整個人就像壹塊皮粘在骨頭上。
我說:“楊過，妳的發型真好看。”
楊過笑了笑，看起來更加虛弱。她說:“我阿姨給我剪的。”
我說，“楊過，妳瘦了。減肥真美。”
楊過說:“嗯，我總說我瘦了，肯定是班花。妳不相信我。”
我說:“但是我還是喜歡妳胖的樣子。”說這話的時候，我感覺眼淚都要出來了。我深吸壹口氣，忍住眼淚。
我還想說話，但聲音已經開始哽咽。我假裝咳嗽，讓自己的聲音恢復正常:“楊過，其實我壹直都喜歡妳。妳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楊過又笑了:“妳怎麽會喜歡我呢？妳這麽說是因為看到我可憐嗎？”
我趕緊說:“不不，妳瘦了我才發現妳是個大美人。我壹直喜歡漂亮的女人，妳知道的。”
楊過說，“那妳應該減肥。等妳瘦下來變成帥哥我再考慮吧。”
我點點頭:“好的，我會每天鍛煉，做俯臥撐，深蹲，跑步，打籃球。”
楊過伸出壹只手握住我。她的手很細，但很溫暖。手腕上的骨頭誇張而突兀，我的手掌反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楊歡告訴我楊過在六月底去世了。
自從楊過離開後，我還沒吃過晚飯。那天下午我壹個人去吃了冷面。瓜子冷面的老板娘認出了我。還沒等我開口，她就問:“兩碗冷面，多糖醋不放油，辣椒是吧？”
我想說不，但我哽咽在喉嚨裏，什麽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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