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麽美麗的鄉村仲夏夜啊!
黃昏時分,村頭的井臺上坐滿了從地裏幹活回來的男女老少,有的坐在壹只已經脫了的鞋子上,有的坐在半塊磚上,有的幹脆坐在地上。再遠壹點的地方,有壹個人坐在樹根上,抽著煙鬥,紅珍珠閃著光。......
會上很安靜。
坐在會議中心的壹位老人正在大聲說話。我們面前的地上有壹壺茶和壹個茶碗。
這個長舌婦是村裏吳家的壹家之主,輩分最高。無論男女老少,大家見面都叫“老三”。說話的人額頭很高,上面有幾道刀壹樣的皺紋。老人臉大,嘴寬,下頜寬,胡須少。壹雙眼睛沒有被皺紋拉得那麽大,卻依然流露出友善的光芒。
老三,妳平時走路慢慢來。到了晚年,他的背駝了,腳步變得沈重。他的鞋子總是擦著地面,壹路都是“咚咚,咚咚”的聲音。冬天經常戴壹頂黑色的破狗皮帽子,貓耳朵(護耳器)的壹邊是撐著的。隨著腳步,它上下閃爍。我經常穿著壹件舊軍大衣,白天穿。天熱的時候,我喜歡睡在大門外的斜坡上,舊軍裝蓋著我。我的頭旁放著壹個破舊的小收音機,聲音很低。我自己聽新聞、歌劇和書。......
每當麥收的時候,天氣就越來越熱。傍晚是莊稼人難得的休閑時光。大家請三爺到村頭的井臺上大聲說話。那時候偶爾有公社放映隊來村裏放電影,連續多日,都沒有辦法擺脫孤獨和炎熱。於是,每天晚上,老人早早吃過晚飯,拿著小板凳,來到村頭的井臺上。這裏已經聚集了很多人,而且還在陸續有人來。
老人黝黑的背光著,富有彈性的皮膚松弛地垂著。左肩搭著壹條黑毛巾,右手揮舞著壹把爛邊的破蒲扇。會場很安靜,三爺不慌不忙,聲音不高,但情緒飽滿,每壹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在三老爺生動的故事裏,人們不知不覺地度過了深夜。人們愛聽這位老人大聲說話,他也願意為人們解悶。所以他去世前的每個夏天都會是壹個充滿快樂的季節。
老三像個專業講故事的人,總是在書回到正題之前,講壹個看似與“原著”無關的搞笑故事、笑話之類的。人們記憶最深的是王二道的故事:
在日本鬼子搗亂的那壹年,王二道剛好12歲,生活真的過不下去了。與其在家裏餓死,他還不如逃跑,撿回壹條命。兄弟倆出去流浪謀生。王二道去了很遠的關東,途中從魯西南乞討,在齊齊哈爾城給日本人打工。修工事,扛土筐:壹根扁擔,兩個荊條筐,裝滿黃土後重達數百斤。挑在肩上,像兩座大山。王二道,骨瘦如柴,個子不高,背著兩個土筐,筐底不時親吻著地面。肩壓先疼,再腫,再脫皮,最後滲血。監工手裏拿著鞭子,壹臉嘟囔。如果他的腳慢壹點,他就會揮動鞭子。所以土不能少裝,也不能走得太慢。晚上要加班,要到後半夜才能睡覺。王二身體虛弱,又困又餓,實在難以支撐。他想:白天我也沒辦法。晚上很黑,所以我不能這麽努力。壹天晚上,趁著天黑,他假裝絆倒,把兩個筐裏的土全倒了,起身,拎起兩個空筐,混在人群裏。沒想到,他又困了。當他閉著眼睛爬上壹座小橋時,他的腳不穩,帶著籃子從橋上掉了下來。還好河裏沒水,不然妳肚子肯定是圓的!
“有人掉進河裏了!”人們壹喊,主管就跑到橋上,打著手電筒看了看。只見王二道坐在地上打瞌睡,兩個筐裏面沒土,地上也沒土。監工立刻勃然大怒,狠狠地踢了他三下,罵道:“臭小子,妳挑的土呢?”
後來,魔鬼讓民夫修理了望塔。瞭望塔修好後,他們在周圍挖溝蓄水。王二的搗得更狠了。當他把土挖出來的時候,他只能把土扔到半坡上,然後滑下去。王二把它舂幹了壹會兒,然後去遠處的廁所大便。這個廁所四周都是蘆葦墊,地上散落著很多磚塊。文職人員解手的時候,壹只腳踩在磚頭上蹲著方便。這個露天廁所臭氣熏天,隨地大小便。除非萬不得已,沒有人會來這裏“卸貨”。但是王二道好像上癮了,不壹會兒就往那裏跑了。真不知道他哪來這麽多屎拉,半天沒出來。後來主管起了疑心,問他怎麽回事。王二道答“跑肚子”。當他第四次跑到廁所剛蹲下,就聽到外面有腳步聲。王二跺著腳從葦席的縫隙裏,看見壹雙穿著黑色高筒靴的腳走過來。知道主管來了,我趕緊喊了壹聲“哎喲,哎喲”。新人隔著半人高的蘆葦席發現王二屁股下有屎,但不稀。問他屎在哪裏?王二道指著身旁壹灘細細的屎說:“是不是這樣?”。
“那現在呢?”
“我還沒拔呢。”
主管罵了壹句“媽的,大便這麽難?”
王二道道:“我肚子時不時疼,想肚子疼。剛開始還能拉很多,後來越來越少,但還是想肚子疼。”哦,我胃疼!"
主管走了。王二道立刻停止了嘟囔。看著旁邊的瘦屎,點頭小聲說:“好哥們,妳幫了我大忙了。”王二刀大部分時間都是皺著眉頭,咧著嘴從廁所裏出來。事實上,他完全是在為敵人磨磨蹭蹭。
在魔鬼這裏工作,吃的是豬狗糧,出的是牛馬力。忍無可忍,但後來他擺脫了日本狼狗的追捕,偷偷溜到了天津。壹邊討飯,壹邊去書店打聽書。精彩的故事讓他暫時忘記了饑餓和煩惱。
後來,王二道又去了北平。在那裏,他白天在車站當搬運工,晚上忍著饑餓聽鼓書。王二道夢想著將來做壹個說書人,以此謀生。
三爺在“言歸正傳”之前開的壹些搞笑玩笑,很快就被他的流浪夥伴揭穿了,他們說:“這都是妳三爺壹個人幹的,妳不能再幹了!老頭,真有妳的!
三爺十二歲的時候,真的去了齊齊哈爾,北平城,天津衛。我給日本人挑了個土筐,打了個盹,掉進了幹涸的河裏,挖了個蓄水溝,在野戰廁所裏躲過了苦役,還學會了打鼓.....可以說我吃過黃連苦,吃過地獄苦。
“言歸正傳”之後,三爺開始講原著。每天晚上雞叫三聲,他就賣壹句話,“妳要知道會發生什麽,我們明晚再說。”但是,第二天晚上,老人沒有再講,而是換了壹個新的,天天如此。整個夏天,老三每天晚上都講壹個新的故事,從不重復。大多是懲惡揚善,很多引人入勝的故事都是老人真實的生活經歷,讓人們在苦澀的生活中度過每個夏天的歡樂夜晚。
非常遺憾沒有錄音設備,老人的聲音沒有保留下來!
說是茶余飯後,解除鄉親們的焦慮,相對容易。村裏有喜事或喪事,三老爺就不好過。他要努力工作,還要跑腿。為村民操辦婚喪嫁娶的人,科學上稱為“議事會”或“理事”,俗稱“問事”。老三做到了這壹點,既不是高層任命或指定的,也不是民主投票選舉產生的,而是在長期熱情公正的工作中逐漸被人們認可的。
在農村,婚喪嫁娶是大事。事到臨頭,三老爺不可或缺。以農村的喪事為例,就更復雜了。從給逝者穿“舊衣服”、燒“倒貼”紙、出殯,到討論喪事:買棺材、派人去吊唁、葬禮當天清點人數,從聯系大量桌子凳子,到請鄉村廚師上桌(幹活),再到安排人去市場買菜。還有很多“忙客”(讀kei)的工作分配:誰在院子裏搭鍋搭竈,誰做飯做飯,誰負責生火,誰負責挑水。誰負責搬桌子和凳子,洗杯子、盤子和盤子.....還有布置禮品間:誰負責登記參觀人數和禮金,發放座位號;誰來負責送菜上桌,誰來送煙送酒,等等。三老爺作為壹個“審問官”,帶著兩個助手,連續幾天壹大早趕到主人家,管這個,問那個。努力去做,不出問題。直到深夜,老師傅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壹步步走回家。
葬禮那天。遠方的客人和近處的鄰居,甚至親戚朋友,都到主人家來。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吵吵鬧鬧,像個市場。這壹天是老三和他的助手們最忙最累的壹天。很多時候,客人哀悼日報的人數和實際到場參加葬禮的人數相差很大。下雨下雪的時候,實際到達的人數比提前報到的人數少很多;周日,實際到達的人數將遠高於哀悼期間報告的人數。後者主要是不上學的孩子,帶著大人來,讓提問的老人很忙。農村叫“拍桌子”。三爺會帶領客人壹個壹個找座位,走到還有空位的桌子。他的原則是先遠後近:先是遠距離的坐下吃飯,然後是近距離的,然後是各種忙忙碌碌的客人(都是村裏的),包括在禮室工作的,主人家孝順的子孫等等。這些人不得不最後吃飯。老人跑前跑後,這裏指點,那裏安排,說著說著。他年近古稀,忍受著饑渴,汗流浹背,壹步壹步拖著腳,不知疲倦地忙碌著。他還時不時地對所有忙碌的顧客說:“壹家有百憂。每個人都應該把別人的家事當成自己的事。壹包煙和壹瓶酒。別浪費了。”他批評壹些忙碌的顧客抽煙太多,說如果他們少抽壹點,就會為他們的寄宿家庭省下更多的錢。
每壹次重大事件之後,三爺都會有好幾天很難恢復疲勞。他的妻子經常勸他:“不要老接受不了,退休吧。”第三個大師說:“人們相信我們。妳向我們尋求幫助。妳能不去嗎?再苦再累,也說不出別的。”
老人七十八歲時,渾身無力,吃喝吞咽都不舒服。他沒有告訴他的妻子和兒子。他們都很忙。沒跟他們說,他騎著破自行車來回五六十裏路,趕到單縣中心醫院。確診後,醫生想把真相告訴陪伴他的親人。醫生知道老人壹個人來看病,只好告訴他這個病需要住院治療。忍受不了三爺的壹再追問,醫生只好告訴他食道有問題。老人長長地吸了壹口氣,說:“告訴我怎麽回事,我心裏就有底了。”又問:“住院能治好嗎?”
醫生告訴他:“只是不那麽痛了。”
老三吃了點醫生開的藥,騎著馬回去了。
他回家後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悲傷的消息。
這種疾病發展很快。很快,老人終於倒下了。
兒子們正帶他去醫院。他平靜地說:“到了這個年紀,該是人離開的時候了。如果人沒病,怎麽會死呢?”如果這個病能治好,我就聽妳的,去醫院。這個病就算家裏人折騰出來也治不好。聽我說,哪兒也別去。"
兒子們無法抗拒他,只好請村裏的衛生員在他真正痛苦的時候給他打針,以減輕老人的痛苦。
在老人最後的時刻,我下班回了趟老家,帶了些糖和奶粉去看他。老人蓋著壹床油麻花的被子,腦袋漏水,顴骨和下頜骨比較突出。他心不在焉地看著我,艱難地搖搖頭,虛弱地說:“別浪費錢了,孩子,掙幾塊錢不容易。”爺爺再也吃不下了。把它拿走,給孩子們。"
我含淚安慰他:“慢慢照顧,會好起來的。”
三爺爺又搖了搖頭,嘴角露出壹絲微笑。他慢吞吞地說:“每個人總有壹天都會死,妳要把錢花在可以樂觀的疾病上。不值得把錢花在不治之癥上。再說現在日子也不富裕啊!”
我說:“爺爺,妳走了以後我去哪裏聽妳講故事?”再說了,村裏的婚喪嫁娶喜事誰來操心?"
老人輕輕嘆了口氣,說:“我想多活幾年,多關心壹下老老少少。唉,老天不允許。妳們年輕人也可以做好那些事。”
幾天後,老人告別了村民,開著鶴西去了。......
給村民帶來無盡歡樂的第三個爺爺走了。......
為了村民的婚喪嫁娶,跑腿了壹輩子的老人走了。.....
他不在其位,而謀其政,積極為隊幹部(生產隊)出謀劃策,試圖擺脫生活優裕的三老爺。......
誰能忘記?平日裏,老三急於為村民排憂解難,比如夫妻吵架、兄弟分家、鄰裏糾紛...他知道他不請自來;如果他不知道,他可以隨叫隨到。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但三爺不這麽認為。他說,無論長輩還是晚輩,家務事總有個對與錯。是的,我們應該理直氣壯地肯定和贊美;錯了,他是長輩,不能找借口,不能偏心,不能手下留情。不摻泥,不分對錯打五十板。如果妳這樣做,妳得罪的是對的壹方,他惹惱妳,惹惱妳,討厭妳;錯的壹方以後會更驕傲,更瘋狂,得寸進尺。壹旦拿到和尚的傘,無法無天就來不及了。......
自從三爺走後,幾十年來,晚上村頭和井臺都冷清了;即使是夏天的傍晚,這裏依然空寂無人。只有壹輪明月靜靜地灑在銀輝這裏;附近池塘裏青蛙的叫聲和楊樹葉的沙沙聲都增加了這裏的莊嚴。......
好的平臺還在,老三,鄉親們想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