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有壹輛外國車。爸爸用舊汽車零件組裝的。我以前叫它“小黃包車”,因為那時我還年輕,九歲或十歲。孩子的物件可以貼上“小”的標簽。
當時義務教育是八年。村辦學校條件太差,村裏的孩子大多在兩公裏外的鄉辦小學讀書。我需要回家吃早飯和午飯,來回都要走的很匆忙。妳必須騎自行車。壹個人開車沒條件,壹般兩個人開壹輛,偶爾三個人,大的載小的。家裏只有壹輛半舊車,分給了姐姐和弟弟。媽媽去看我表哥,和他商量開車送我上下學。我表哥比我大五歲,有壹輛自己用的車。我四年級,他五年級——他留了好幾個年級。
不成想,坐表哥的車去上學竟然成了我小時候的噩夢。
我和舅舅在前後院,我家在他家前面。每次放學回家,表哥都先把我放下,然後回去吃飯。但往往我剛開始吃,表哥就騎著自行車過來晃來晃去。他停在廚房門口,壹只腳撐在地上,另壹只腳不停地轉圈,好像隨時都在行進。我哭了,變得緊張。我匆忙抓了幾口,沒來得及咽下去。臉頰發脹,嚼了幾下,然後喝了壹大口湯,匆匆出門。路上吃飯太慢難免被罵。
有時候,我在家裏上完廁所,他就在我去廚房洗手之前進來。他媽問了他好幾遍,他是不是把頭拔出來了,這麽快就把飯倒進肚子裏了。表哥總是笑著說沒關系。讓我慢慢吃。但是,我絕不敢磨蹭。他看似無意又意味深長的壹瞥,就像壹張大嘴咧著嘴在咬我。我趕緊讓我媽給我夾了個饅頭(把菜放在饅頭裏)路上吃,壹邊假裝淡定地解釋我今天作業太多,要早點回學校。我像壹只被馴服的猴子,深深明白,如果他來我家兩分鐘,我們還沒出去,那我壹路上就有好果子吃了。
表姐在大人面前壹直很溫順,很有禮貌。大人說話時,總是面帶微笑,顯得恭敬順從。對待弟弟妹妹也是寬容友好的。但是,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擅長面子工作的堂兄弟姐妹也不會少做不那麽面子的事情。
記得當時騎手有兩種上車方式:騎手扶車站好,騎手叫“死坐”;騎車人先騎幾步,騎車人小跑追趕,然後跳躍坐下,這叫“主動坐”。坐著不動很安全,但是騎自行車的人騎起來很難受;活坐騎移動起來很輕松,但如果坐得不平穩,就會失去平衡,人會翻車,被認為是安全隱患。活坐需要雙方的配合,也需要騎手掌握技巧。
當然,騎自行車的人喜歡坐著不動。但是,我和表哥嘗試了很多次,都以失敗或者意外告終。無論表哥怎麽咒罵威脅,我都學不會靜坐。有時他怒氣沖沖地騎著馬走了,留下我壹個人在後面默默地、絕望地流著淚追著他...我不能委屈也不能哭,哭會讓他更煩躁,煩躁會得到更強烈的虐待。但是眼淚不是我能控制的。畢竟我太笨了,不會和表哥壹起上學。我太害怕了,不敢去想是我太笨學不了,還是我太害怕學不了。
有時候表弟不想騎車,就盡量讓我開著他,像其他兄弟姐妹壹樣體驗偶爾交換的感覺。那些成功換車的哥哥姐姐們,坐在弟弟妹妹的車裏,總是驕傲地炫耀,哪怕只是短暫的,也表現出壹副很舒服的樣子。
我真的很想做。如果我能背上我的表弟,我每次上學都會騎著他。他可以放松,可以開心,可以在車上抖腿,可以驕傲地和別人聊天。也許他就不會那麽煩我了,也許我的生活會輕松壹些。但是九歲的時候,無論我怎麽努力,壹次都沒有成功過!如果妳坐著不動,車就不會動。就算堂哥盤腿坐著,腳著地壹會兒,只要壹擡腳,車就會瞬間失去平衡。如果妳試圖活著坐著,妳們兩個都會毫無例外地摔倒在地。我真的失去了我表哥的最後壹個,我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暴怒,歇斯底裏,不管它,而且是壹記耳光。
還有壹次,因為我在汽車充氣的時候沒有拿好氣門芯(當時汽車充氣需要壹個人拿著氣門芯,氣門芯傾斜的時候無法順利充氣),試了幾次之後,表哥咆哮著踢我的額頭,把我踢到地上。這麽重的壹腳踢在我身上,壹瞬間我的頭都麻了,但我沒什麽感覺。在壹瞬間的懵懵懂懂之後,我很快判斷出,我並沒有因為表哥不專註的責罵而受到明顯的創傷。既然沒有受傷,說明表哥的腳不足以彌補我的過錯,平息他的憤怒。我嚇得都忘記哭了。我趕緊起身再次幫忙...
長大後,每次想起那只腳,我都在想,到底是什麽無形的力量讓我安然無恙。壹個14、15歲的男孩魯莽的壹腳,對著自己的腦袋,簡直是毀滅性的!
出了這樣的事,我還是三緘其口,什麽都不敢跟父母說。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我也在心裏認定,是我自己的愚蠢導致了這壹切!
恐懼深入骨髓。不僅在上下學的路上,在家裏,只要表哥壹出現,我就不敢大聲說話,甚至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我越來越像壹塊幹柴,毫無生氣,沒有靈魂;像被困在蜘蛛網裏的飛蟲,動不了也不敢掙紮。
有壹次,他讓我去拿麥稭給他燒爐子火。他的麥稭堆存放在村子最南端的三間廢棄的大房子裏。
那套房子曾經是他大哥和大嫂的婚房。大哥和大嫂是父母包辦的遠親。我大哥,出去見過世面,對婚姻不滿意,不喜歡大嫂。他經常很晚回家,看起來很冷漠。小姑性格內向,試圖主動示愛,被拒絕後羞憤交加。壹次爭吵後,她將大哥推出門外,並反鎖房門,揚言要放火燒屋。門外的大哥看到門縫裏冒出的煙,聽到大嫂劇烈的咳嗽聲後猜到是什麽。他掙紮著破門而入,匆忙撲滅了還不猛烈的大火。大嫂本來只是想裝腔作勢,大哥卻徹底心寒了,加上大媽這邊拱火,大哥幾乎壹夜沒回家。恰巧大嫂懷孕五六個月的時候,騎車摔倒,然後流產了。阿姨更是破口大罵,大哥也離婚了。
他們離婚後,房子就空了。門整天關著。我壹直對縱火有著深深的恐懼。每次路過學校,我都要恐懼地扭頭看壹看。不知道在緊閉的門內灰色的墻壁和椽子上,藏著什麽樣悲傷恐怖的鬼魂。
我的堂兄實際上指派我去那裏。我很不情願,也很害怕。我試圖逃避,但不敢。我差點哭了,但我還是接過了籃子。慢慢走,停在房子邊的馬路上,鼓起勇氣去開門。
房間裏沒有燈光,壹個巨大的暗黃色稻草堆立在面前。堆的左、右、後側都是空的、黑的。我膽怯地左顧右盼,不敢再看。整棟房子門口只有壹盞燈。我不敢進去。總覺得黑暗中隨時會有什麽可怕的東西降臨,或者突然把我拽進去——恐懼的感覺像巨浪壹樣在我心中堆積,隨時準備把我吞沒。我越害怕,就越害怕哭,生怕驚擾了黑暗處盤踞的人。我蹲在離門盡可能近的地方,顫抖著伸手以最快的速度鏟稻草。
稻草堆得很結實,壹層層的稻草從上到下緊緊地吸在壹起,壹次只能吸壹把,很快我的手就疼了。我的手臂僵硬,大腦幾乎凍僵,呼吸困難。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急忙拎起壹個松松垮垮的籃子,匆匆走了出去。在門外站了很久,感覺渾身發冷,好像剛從墳墓裏爬出來壹樣!院子周圍沒有壹個沒有圍墻的人。庭院半暗半明,被晚霞分成兩部分。我想趕快逃走,壹秒鐘都不想停留!
我哭喪著臉,轉身迅速關上了對面的兩扇門,然後壹陣鉆心的疼痛襲來——我的右手食指被夾在了門框處的縫裏!把門推回去,我就把手指拔出來。已經是紫黑色的食指從甲床到指尖斜切所有指甲,根部傾斜,在甲床上凹出壹個深洞,流出暗紅色的血,觸目驚心。我靜靜地哭著,痛苦地鎖上門,拿起籃子,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我傻,我膽小,我沒說過壹句話,默默忍受。我終於意識到了,哭著告訴了父母。
我媽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想到我表妹會走這麽遠。她生氣地責備道。爸爸沈默不語,若有所思,不明所以。爸爸壹直很重視大伯家的孩子,明顯比我們四個都重。叔叔在外打工,在家像土豪壹樣,被媽媽和我們兄弟姐妹抱著伺候著,卻恨不得把他們家的活都包攬下來,不管是在農田裏種莊稼,還是修理打掃家居用品.....不僅做著勞動,還給予他們父親的支持。十幾歲的時候,大堂姐甚至讓她爸爸給她系腰帶繩。後來,每當有事,哪怕只是文具,我那極其精明的阿姨都會對他們說:“去找妳們的小爸爸(姐夫)……”
爸爸竭盡全力保護侄子,勝過保護自己的親骨肉。我想知道他這樣對待他的小女兒是什麽感覺。最有可能的是,他會忽略表妹比我大五歲的事實,認為那只是小孩子之間無傷大雅的磕磕絆絆,對此並不認同。
父親雖然心有不測,但也做了壹些努力,幫我想辦法。他蹲在屋檐下沈思良久,眼睛在院子裏來回掃視。
他仿佛有了主意,起身向院子裏壹輛廢棄的外國車走去。拿起手邊桌子上的工具,拆下壹個輪子和車把。然後從旁邊的雜物堆裏翻出壹個汽車座椅和踏板,去鄰居家借了舊車支架和剩下的配件。散落的部分在爸爸的鼓動下克服了各種排斥反應,重新獲得了新生。金屬主體支架,其前端設有把手和前輪,後端設有座椅和後輪;踏板壹側有踏板,另壹側有外露的鋼筋,還有外露的鏈條,所以整個結構流線型到底。
我努力了很久,終於完成了。爸爸左手握著把手,右手握著車座的底部。他聳了聳肩,停了壹下車,然後用力把它放下。車子完全按照預期落地,反彈的力度是預期的兩倍。爸爸拍手笑道:“很結實,可以用。”。從此,經過半年的歷練,我終於有了自己的人力車!那輛車,在黃昏空曠的庭院裏,像壹只羽翼未豐卻氣勢十足的鬥雞。它是深色的,赤裸的,獨立的。
它屬於我。是我走向獨立的小生命的開始。
我仍然記得第壹次騎它。因為所有的配飾都是成人尺寸,所以我就像穿著成人衣服走路,站在裙子上壹樣矮。爸爸扶我上了車,推著我滑了幾步就放開了。我小心翼翼,又興奮又緊張,搖搖晃晃地保持平衡。還好我學車的時候也是用的成人車。即使完全夠不到踏板,我還是慢慢穩住。壹只腳踏下去,另壹只腳懸在空中等待,直到同側的踏板翻上來用力下壓,以此類推。兩邊走了幾腳後,我協調,我數著左右的間隔,我壹遍又壹遍地打坐;我慢慢地騎走了,在院子裏轉了壹圈又壹圈...我激動得快要跑到月球上去了,我的夢想是不真實的...
半年多的郁悶時光,我從來沒敢奢望過什麽。憑空出現了壹輛我壹個人的車!從天而降!它真的在我手裏,在我左右旋轉點的腳下,在我扭曲的屁股下面!它柔軟而堅實,它斑駁而破舊,卻在我眼中熠熠生輝!我的心,此時此刻,我已經壹掃半年的陰霾,像豐收的農民壹樣富足、踏實、無憂無慮。壹想到第二天可以自己開車,可以擺脫表哥生氣上學遲到必須走路的恥辱,甚至可以自己控制速度,還可以選擇另壹個友好的夥伴組隊上學。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滿心歡喜,激動不已,默默的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手柄...
好在路上車輛少,人小膽大。哪怕車技很爛,也堅決上路。我很快就和它完成了磨合,掌握了它。
有了車,我真的像長了翅膀的小鳥。作為幾乎唯壹的獨行俠,我徘徊在朋友的車隊之間,或快或慢,盡情享受新生活的自由和輕松。我們排著隊,飛奔著,大聲地說著話。壹排排後退的房屋和樹木,路邊的莊稼,連同田間的雜草和路邊的野花;鳥兒和歌唱的昆蟲,連同風和朝霞,都應該聽到我的聲音,都應該認識到我的快樂……這是壹幅夢幻般的畫面!
這輛車沒有後座,所以不能載人。另外,它沒有各種鞋子、剎車、鈴鐺、車把上的橡膠套,甚至連壹個多余的螺絲螺母都沒有。很輕。?當我需要剎車的時候不要問我該怎麽做。我的美樂家鞋子只是裝飾品嗎?遇到緊急情況,握穩把手,伸出腳,鞋底摩擦前胎減速!千層擦起來會又輕又薄,直到露出腳趾或者小眼睛的腳底。同樣機智的朋友可以自由比較誰的鞋洞更大,誰的洞更小…
下雨或下雪的天氣,只能在路上進行。土路泥濘,車輪經常被泥堵住。我們每個人手裏都有壹根樹枝或棍子,所以我們走兩步停下來,在走之前搗壹下泥。我的車沒有輪瓦和鏈瓦,比塊瓦的車方便多了。沒有那麽多細縫,樹枝棍子很難夠到,掛泥也相對少。雨雪天有壹點意外的喜悅。
漫漫長路和四季同樣包容,承載著我們艱辛的學習時光。林蔭路,田間土路,鄉村小路,三四裏路,我都記不清來回走了多少趟了。壹周上學五天半,上初中後是早上五點半,晚上八點半。無論是冷月高懸的冬日黎明,還是秋蟲將眠的夜晚,在金黃的油菜花中,在麥浪飄來、香氣撲鼻的夏日黃昏,壹長排稚嫩的少年在固定的時間經過,像壹列蒸汽火車唱著它的歌,準時駛近、開走...風在潺潺,我們的頭發在飛舞,我們的臉簡單而真誠,我們從綠色騎到更綠。(指從少年到少年時期,好嗎?^_^)
印象最深的壹次,晚上放學回家,我做了隊尾。壹路前行,天又黑又厚,我們習慣了前方光影般的黑眼睛,於是毫無阻礙地疾馳而去。穿過壹條略顯陡峭崎嶇、寬度不足壹米的小路,我的自由車莫名其妙地解體了——前輪在車隊後呼嘯而去,我和剩下的人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帶著沙啞的聲音掉進了路邊的深溝裏。
溝大概半米寬,比我的胳膊長不了多少,不過兩米左右深,白天經過的時候壹片漆黑。深溝的壹邊毗鄰壹片廣闊的田野,小路的另壹邊是壹條土路,上面堆著許多小土包,總讓人不寒而栗。過了妳最好閉嘴,不然聲音就散架了,像收音機帶錯了波段,破了又破。幾棵大樹遮住了道路。這是我們已經強調的危險部分。尤其是我,深深知道瘦子車底子差,筋骨弱。每次提前減速,都是靠慣性漂浮。有了這樣的預防措施,事故是無法避免的。似乎汽車早已衰老顛簸,仿佛散架是它註定的命運。
我記得我甚至在摔倒的時候還保持了壹種可貴的冷靜,沒有哭,也沒有被嚇到丟臉。這壹幕好像在我腦海裏排練過很多次。好在溝裏的樹葉都落了好幾年了,也沒人清理。厚厚的層很多,我不痛不癢。我只是有點擔心趕緊爬起來——怎麽才能把這個損壞嚴重隨時可能解體的殘骸撿起來,然後找到前輪壹起拖回家?
畢竟小孩子比較敏感,很快同村以我哥為首的隊伍就會折返來找我。他們在太多廚師中慢慢把我拉了上來,兩三個男生勇敢地跳進溝裏搶救無頭屍體,以免掉下去。黑暗中,我找到了路線,找到了逃跑的前輪。壹個快速騎行的隊伍,變成了壹個緩慢行走的運輸隊伍,在黑暗中忽高忽低的浮動。孩子推著自己的車,大壹點的孩子輪流幫我扶前輪,壹會兒打滾,壹會兒用手在胳膊上蹭蹭。累了就放下來打滾,等等。我手裏握著車把,車把拖著遺體,身後有人防止完全散架。真的很難,所有的孩子壹點壹點掙紮著搬回家...
空無壹人的夜色的厚度被我們打散卷成細細的煙霧,遠處的村莊掛著幾盞昏黃的燈。沒有人表現出沮喪或懊惱,但每個人仍然交談,開玩笑和大笑...對我來說,這是多年來兒時的壹個笑話。爸爸早就忘了自己親手拼湊的車,媽媽每次都很無奈。我真誠地向她解釋說,我很感激這輛車。
它救了我,用破舊的身體和最頑強的姿態給了我庇護,直到無用。人生之初,我遇到過壹段惡意的磨難,也正是因為它的出現,我才平安度過。從此,那段人生艱難地走出了黑暗冰冷的泥潭。不到十歲的我,孤立無援,終於又是壹個真正的孩子,重拾童心,重新舒展眉頭,在人前談笑風生,暢所欲言。
所以,即使大家都忘記了,它依然在我心裏牢牢地、暖暖地活著。它參與了我的過去,也壹定會參與我的壹生。我會壹如既往地深深懷念,就像懷念壹位庇護我免於死亡的長者。
我弟三年級和壹年級的時候,我們坐壹輛車上學。基本上也是他開車送我的。那是壹段令人安心的時光。不管我哥在路上怎麽吵怎麽虛張聲勢,我從來不擔心摔倒或者受傷。我對他有天然的信任。但是上完晚自習,我壹直堅持留下來繼續學習。我哥經常晚上八點半放學要壹個人走三四公裏回家。
但是,我們的自行車隊還是越來越短。或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或因為家裏工作太多需要幫忙,或因為不想堅持,朋友紛紛輟學。竹馬總角散。只剩下另壹個女孩和我了。我換了車,去20多公裏外的縣城上高中。
我們壹輛車,後座綁著包,或並排,或前後,需要耐心騎兩三個小時。